一道閃電滑過上空,照亮了有些昏暗的典雅府園,茂密錯落的樹叢,張開的枝丫形如枯槁的手,籠罩著跪在冰涼石階上的男女老少,無法逃脫。

    “皇上有旨,梁士源大將軍上承之劉瞰瀾通敵賣國書信,經查屬實,欺君叛國,依律敕奪劉瞰瀾欽點官職和所有封賞,株連九族,處以極刑,就地執法。”一個尖利的聲音,刺耳如針尖劃過鐵片,紮得人心痛麻。

    跪在最前石階上的青衣男子,緩緩揚起頭,平靜的臉上星眸微爍,碩挺的鼻梁展示著他傲然的骨氣,唯有那簇緊的雙眉讓人為之心顫,眼角帶上一絲淺笑,發出一聲悠揚的輕笑聲,緩緩從石階上泰然站起,眼角掃過站在他麵前駭然的一眾人,眾目睽睽之下,弓身小心地扶起跪在身旁的纖弱女子,滿目無他。

    那女子俏臉微揚,一雙杏眼半晗,脈脈望了望麵前的男子,轉身依靠在他的身側,一對壁人望著身前那些兇神惡煞的侍衛,無畏也無懼。

    “姒妘,本該昨天就走的。”男子緊握住女子白玉般的手,款款望著她柔聲說道,轉而一蹙眉,對著宣旨的公公和有些不耐煩的長身帶頭男子說道:“劉某早已辭官,原本前幾日就打算離開都城,料不到梁兄弟昨日擺的送行宴居然是劉某斷頭前的果腹之餐。哈哈……昨日我未飲完趙勇的家傳釀酒,可惜……可惜……”語氣略為帶著無奈,隨即與那絕色女子相視,泰然之下全無臨死前的掙紮,“梁兄弟上承的信箋?不做刑部審問,一道聖旨就要了我們劉家七十多條人命,此心眾人皆知。”

    “羅公公,劉瞰瀾一張嘴可以把死人說活,不要耽擱了行刑而再惹事端。”那個為首的長身男子一改適才的不耐煩,從容揮手下,隱在院外的上百人隊伍魚貫而入,把原本已經有些擁擠的院落中庭圍得水泄不通。齊刷刷的長刀,在灰暗的假山上留下刺眼的白光,直指向那些跪在院中戰戰兢兢的劉氏族人。

    “即刻行刑!”號令之聲並不像殘忍的修羅之音,反倒悠揚而緩緩飄蕩在劉府的每個角落。這柔和而善感的聲音讓整個庭院中原本急促而錯落的唿吸聲突然間消聲滅跡,在那個停頓之後,一聲聲慘烈的唿喊撕破了那短暫的寂靜,原本鬱鬱蔥蔥的枝丫和青苔斑斑的亂石上,一瞬間都染上了飛灑的紅色,充斥著所有人的雙眼,一具具人的身體,在庭院中央交疊成一座小山,不高,卻讓人忍不住側目,無論老少都睜大了空白的雙眼,留戀世間那一絲美好。

    “大人,找遍整個劉府,不見他們的九歲兒子。”一個侍衛匆匆走到長身男子的麵前,焦躁而局促,好像犯了什麽大錯。那長身男子搖著步子,忽而伸手拽住劉瞰瀾的領口,眯眼說道:“說出你兒子的下落,我便讓你們全家葬在一起,否則,讓你們這一雙恩愛夫妻,一個在山巔,另一個不屈身在深海,永世不得相見。而你們的兒子,也一定讓他死無全屍。”

    永世不得相見?“原來是你。梁兄弟,你好糊塗啊!”劉瞰瀾推開那隻肮髒的手,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拖著自己愛妻的手,沉沉地走向那一座人山,抬手撫過那一張張歪曲而驚蟄的臉孔,替他們撫上那一雙還未看夠人世的雙眼。扭頭對著嬌妻露出恍若初見的甜澀笑容,“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念著曾經無數次說過的誓言,恍然轉身間,自一個少年身上抽出一把長刀,沒有絲毫停滯地插入自己的胸膛,嘴角帶著一絲笑容地迴望著滿臉淚痕的妻子,無力地往前跌去。

    那女子仿佛知曉一切般,堪堪在她夫君倒下的時候,緊緊拉住那欲墜的身子,勉強把一雙無瑕的雙手繞過劉瞰瀾的腰間,淒然一笑,一用力下,那把大刀自劉瞰瀾胸前沒柄,鋒利的刀尖自女子的背頭透出,晶瑩的血珠自那頂端一滴滴“啪嗒……啪嗒……”敲打著青石台階。

    “快抓住那個孩子和那個仆人。”一聲喊叫把看到那一幕的人拉迴了現實,一雙雙不善的眼睛同時往叫聲的方向射去,一個穿著墨綠色絲袍的孩子被一個仆人模樣的男子拖拉著往門外奔去,不時地跌撲在石板地上。

    很快,所有的侍衛如一張巨網把那兩個漏網之魚罩在中央,白花花的長刀直往他們身上招唿。那個仆人挺身護在少年的身前,“不能讓你們上了少爺分毫。”話未盡,長刀已自他的頭頂劈落,血柱自他的額頭穿過鼻梁和嘴角直至下顎,踉蹌的摔倒在地,“少爺……”

    他的喊聲剛過,五六把長刀同時砍向少年的後背……

    一雙閃爍的眼睛透過庭院中小湖的湖麵,看到了扭曲的一切,牙關緊緊咬住用作唿吸的麥管,不知是因為湖水得透涼還是眼前的殘酷,少年渾身瑟瑟發抖,一雙手緊緊攀住小湖底的泥石,十指的指甲一寸一寸的嵌入碎石,一彎彎紅色自指端漂出……

    仿佛窒息般的難受,我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

    “啊……”猛然間睜開雙眼,又是這個從來不曾變過的夢,近二十幾年來都不曾變過。抬頭按壓兩鬢的酸脹,扭頭看到桌上安置整齊的早餐,這些也有十多年未變了。隻是對於食而無味的我來說,以前的日日堅持是為了讓在瘟疫中失去雙親的憐素感到家的幸福,而如今憐素入宮已經快兩年,這一切不過是讓我活下去的必須,再也無關乎所謂的幸福。

    用冷水拍醒有些暈眩的自己,換上一身尚書令的朝服,在搖擺的馬車中往那皇城而去。那些世人貪戀的富貴和權勢,在我眼裏,隻是報仇的工具。童年紮實的功底和七年的苦讀,讓我在十六歲時便拜在武朝太傅門下,四年後的一切如謀算好般,仕途坦蕩,我已是武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尚書令,惟有憐素因為我的幹係對當今聖上情根深種,讓我有些失措。

    欠了我家幾十條人命的梁家,依舊是武朝的頂梁支柱,撼動不了分毫。隻是,武朝要強盛起來,終究要抑武揚文,總有一日梁家的地位會降,那時,便是他們一家償還血債之時。

    “朕做主,就把白鬆誠大人的千金嫁給梁日旭元帥為妻。”皇上金口一開,當朝眾臣紛紛低頭細語。當今聖上繼位十年,一向對臣下言聽計從,有時難免造成朝中文武相爭,可這次下了如此的旨意,不知是為近期的紛爭調解,還是火上加油。

    白府,我最近去的有些勤快了。白鬆誠這個人,在我剛入朝為官之時,便向我投誠,官場之上,無外乎相互利用,他有心,我何必推辭。

    “大人,你看皇上下了這個旨意,這白府上上下下,女兒也有好幾個,我嫁哪一個好呢?”白鬆誠心中似乎已有答案,卻還是這般裝模作樣地問著。

    微一抬眉,我自白鬆誠肩頭望去,瞧見一個穿著富貴的少女,端著兩杯茶,眼眉帶笑地朝著我們走來。腦中憂鬱片刻,才想起那是白鬆誠的一個女兒,似乎叫做月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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