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就是可怕的寂靜,聽不見周圍任何的聲響,耳邊盤旋的唯有自己埋在最底下的心聲,趙勇死了;流星無法使用;日旭一定受盡煎熬,我想在他的身邊;這些都是我闖的禍。時而又從不知何處飄來虛無的聲音,白月華,你的罪孽何日償還?白月華,這是你的報應。

    “啪——”手中的筆突然自顫動的手中滑落,在麵前的賬簿上灑下了長而深的墨跡,亦如我心上早已無法愈合的苦痛。沒有了手中的筆,猶如失去了支撐的力氣,不自覺的一步步退後蜷縮在睡榻的一角,不停地抹著臉上的淚水,抽泣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怎麽都站著?”嘶啞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探尋,“莞姑娘,是不是大人不願意喝那碗雞湯?你放著,老仆來勸他。”猶聽到原本踏實的腳步聲在刹那間,停住在不遠處。

    “梁夫人?”一聲叫喚,驚奇的情緒過後,是不屑與憤怒,許是看到我奇怪的模樣,似乎猜到些什麽,頓時冷嘲熱諷起來:“梁夫人怎麽哭成這般模樣了?更令老仆奇怪的是,夫人不在梁元帥的麵前我自憂憐,怎麽反倒在大人和莞莞姑娘的麵前失了儀態?”

    我聞言一驚,自然知道他對我的怨恨,抬頭看著他猙獰的表情和帶火的雙眼,不緊不慢地說道:“的確是我失態了。”習慣的彎了一個笑容,擦去眼角的淚痕,“隻是聽到趙勇將軍出事的消息,我便忍不住有些傷心。一個昨日還在我眼前生龍活虎的人,今日卻成了一胚黃土。”

    “打仗總會有人死的。”老徐從鼻子中發出奇怪的聲音,哼哼直響,“他們這些軍人,無時不刻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如今也算是為國捐軀,光宗耀祖。”刺耳的聲音,紮入我的全身。

    身體似乎已不受我的控製,慢慢地挪到睡榻的邊緣,在苻清流三人的注視下,擺著優緩的姿勢整理著自己的儀容,最後跺緊了腳上的鞋子,抬頭笑得更甚,一搖一擺地往老徐走去。

    卻瞧見苻清流一動身子擋在老徐的身前,神色有些尷尬地說道:“梁夫人,徐叔有些話說得直了些,但是完全沒有惡意的。”擔心我對這個徐叔做什麽?

    看見老徐推了推苻清流,顯然對我不屑一顧,我笑地更是歡快,自他的身側穿過:“打仗總會死人,徐叔說得對,很對。那這樣說來,人不也總是要死?早死晚死,不外乎都是一個死,那徐叔你這些年執著的又是什麽?那些人不過早些死了在底下等著你,你逼著苻大人做的,又是些什麽?”感覺一旁佝僂的身子不住地顫抖,喉嚨底部發著低沉的怒吼。

    苻清流拉住徐叔的胳膊,夾在我們二人中間,出言製止:“梁夫人,你是不是說得有些過了?”

    “苻大人,如果論理,我說得一點都沒有錯。”我仿佛沒有動氣,半眯著眼睛看著苻清流重疊的人影,話鋒一轉再言:“如果論情,月華錯得離譜。隻是,徐叔傷我的情在先,月華口無遮攔在後,兩個人都有錯。”往書房的門口走去,轉身一拂,說道:“月華出去走走,穩下心神再與苻大人一同商量帳冊的事情。”身後老徐低沉的咆哮,莞莞小心的安撫和苻清流的無聲,都留在了那個書房。

    無可否認,苻府的布置是萬分合乎我心意的,交錯的亭廊時掩時明,雖然裝點的樹木在冬季已然枯竭,但庭院中央的小湖周圍,種栽的梅花此刻正含苞待放點綴其間,仿佛被吸引一般,我停駐在梅花樹下,依靠在一旁的亂石上,目不轉睛的盯著那紛繁的花朵。

    一陣風過,幾朵未放的梅花自我眼前徐徐飄落,耳邊忽然響起趙勇有力的嗓門:“將軍,把那一摞桃花遞給我。”眼前晃過的是趙勇爽朗的笑臉,與日旭並肩一起釀製桃花酒的模樣。那樣一個不拘小節的男子,一個輩分已是日旭舅舅的男子,可以拉高衣袖,挽起褲腳,在日旭的軟磨硬泡之下,使盡了渾身解數,釀成了那幾壺世上僅有的桃花釀。

    那一簇簇的梅花在眼前幻化成無數的桃花,香氣撲鼻,看到了桃花叢中,身穿鎧甲的趙勇,手提著兩隻銅錘,舞得虎虎生風。

    我走上幾步,輕聲喚道:“趙將軍,快來歇一下,喝一口桃花釀,吃幾口點心。”

    “夫人客氣了。”趙勇用力一點頭,緩緩迴過身來,“趙勇好想再喝一口好酒,好像再和家中的妻兒吃上一頓團圓飯。”眼前趙勇的臉,漸漸清晰起來,沒有了往日的怒目圓睜,反倒說不出的溫柔。忽然,一道血注自趙勇的頭頂自麵部流下,流滿了他的臉,直滴在他烏黑的鎧甲上,身上的鎧甲頓時爆裂開來,一道道血印滲出,“夫人,趙勇好想迴來。家中的妻兒……”

    我追上幾步,卻瞧見趙勇不支的倒在地上,朝著我匍匐而來:“夫人……救我……趙勇答應了家中的妻子,在吃上一頓她做的紅燒肉……也答應了家中的孩子,教他用那一把我削給他的短劍……夫人……趙勇……想迴家……”

    隻瞧見趙勇陷入那一攤攤的血泊之中,我想伸手去拉住他,卻好像被什麽綁住了身子動彈不得,“趙將軍……”直至趙勇最後的一隻手在我的麵前消失。

    “月華……月華……”一聲聲的唿喊把我自己血泊中叫迴,低頭瞧見自己的身子被苻清流自後拖住,而我已半個身子探向小湖,剛才不是真的趙勇嗎?我癱坐在一旁的亂石上,對麵是與我促膝的苻清流,緩緩抬頭看向他:“趙勇來見過我了,他說他想迴家。今天是除夕吧?那一頓團圓飯,他家中的妻兒等來的會是什麽?”

    “如果難過,就哭出來,也慢慢聽我把話說完。”苻清流輕柔地說道,“因為沒有抗衡的流星,而南朝的大軍日夜用流星攻擊夜涼山半山腰的山石,我朝的營地損壞異常嚴重,梁日旭不得不在今天從夜涼山下退兵五十裏,住紮在都城外三十裏處,今夜梁日旭會單槍匹馬把趙勇送迴家後再趕迴營地。”清楚明了,但這消息把我剛才瞬間的悲俱變成了無限的悲涼。

    “如果我們造好了流星,能有幾成的把握把南朝人趕迴去?”我居然很冷靜地問了這個,轉而更清楚地說道:“沒有流星,隻能支撐五天。我們在五天中趕製流星,能有幾成的勝算?”

    “五天的期限如今恐怕變成了三天。”苻清流看著寂靜的湖麵,拋出自己手中的石子,激起層層波瀾,“南朝的一支快騎部隊五千人,在今夜便可抵達夜涼山,這支快騎將是突襲的最佳選擇,梁日旭送來的信說,他用盡手上的兵力,抵抗的天數不下三天。三天後,哪怕有了流星,也是未知的結果。”一封信箋自苻清流的衣袖中滑出,依稀是日旭蒼勁有力的筆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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