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小恩自打和祝芑交談上後,總是很自覺地跑到神廟裏玩耍。


    祝芑能將他趕走麽?


    不能!


    作為一介神石,他豈能與一個垂髫之兒一般見識!?


    他吃他的肉,小恩耍玩小恩的。


    各做各的事,互不幹擾。


    隻要不與祝芑搶食物,一切皆好商量。


    神廟昏暗,祝芑為了小恩不被磕碰摔倒,給他捏了個訣,讓神廟變得亮堂起來。


    小恩每日就是在寬敞明亮的神廟中,肆意玩耍。


    神廟裏,空曠平坦。地麵以石磚鋪路,除了用石頭雕刻的供台、承重的柱子、四麵照亮的掛壁蠟燭,別無其他。


    神廟的頂部,是五彩琉璃,上麵繪製著美麗充滿異域風格的圖案。


    坐在供台上的祝芑,吃了坐在供台上吃東西,眼下,有多了一件事——


    他會時不時瞧一瞧在下麵玩耍的小恩。


    小恩的身上,總受帶著淤青。舊的還沒好,就覆上了新的。


    祝芑沒有在意。一是他關心這些作何,小恩自有他的父母操心;二是小孩子家家,磕磕碰碰定是少不了。


    日當上午。


    小恩在神廟裏玩得開心,忽然跑到供台邊,扶著供台,踮起小腳,仰著頭望著祝芑出神。


    祝芑被小恩熱烈的目光,盯得渾身難受。他垂頭:“你看著我作甚!?”


    小恩不答,朝他咧嘴笑笑,露出豆丁潔白的小牙齒,與他髒兮兮的小臉,形成鮮明的對比。


    祝芑打個寒顫:“你若是想要吃的,我可告訴你,沒門!”


    小恩仍是笑哈哈。


    祝芑撓撓頭:“莫不是自己耍著耍著就傻了?”他眨巴著豆大的眼睛,嫌棄地道:“整日髒兮兮的,真不知你阿爹阿娘是如何照顧你的。”


    小恩尖削的小下巴,抵在供台邊,奶聲奶氣:“朋友。”


    娘娘與他說過,整日在一起玩耍的就是朋友。


    娘娘還與他說,等他長大了,可以出去讀書寫字了,就可以交到朋友了。


    如今,他算長大了嗎?


    可是,他已經不能出去讀書寫字了。


    不過,他還是交到了朋友。


    祝芑滿頭霧水:“朋友?什麽朋友?”


    小恩天真並認真地道:“胖哥哥,小恩,朋友。”


    祝芑咬了一口肉,一邊咀嚼一邊思索。他道:“你這話不對,我比你活得的年歲要長,應是你的長輩。現下,你怎麽可以與我稱友道弟,占起我的便宜來了!?”


    小恩聽得稀裏糊塗,隻懂得咧嘴笑道:“朋友。”


    祝芑扶額,心想自己與一個孩童解釋什麽。說這麽多,他又能聽懂什麽?


    他連你的肉都可以要走一塊,更別說占你便宜了。


    世間的孩童,不分種族,總是會令人頭疼不已。


    做長輩的,多些寬容便好。


    又是一日。


    今日的小恩比往日來得要遲。


    他來到神廟的時候,已是中午。


    連著幾日,神廟都是小恩的聲音。


    他遲來半日,祝芑竟有些不適應。


    小恩一來,便別扭地問道:“怎麽,今日是有事?”


    小恩兩個小手掌輕輕地合在一起,似乎是托著東西。他小腿蹦躂地跑到祝芑麵前,將手伸到供台上,稍稍打開一條小縫隙。


    祝芑身體本是坐得直直的,可他眼睛太小,看不清小恩手中的東西。


    他稍稍彎腰,看不清。


    再彎腰,依舊看不清。


    再彎——


    腰間的肉,將他阻隔。


    在小恩眼裏,祝芑的彎腰,與他的垂頭,沒有任何區別。


    祝芑坐直,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他眨了眨如豆子般大小的眼睛,道:“你的手太小,我看不清。”


    小恩將手收攏笑道:“蛐蛐。”


    祝芑難以置信:“你遲來半日,就是為了抓這個東西?”


    小恩將手放到胸口前:“蛐蛐,一起,朋友。”


    祝芑扯咬一口手中的雞腿:“你連蟋蟀都不能放過?非要與它處朋友?”


    小恩不解,無邪地看著祝芑。


    祝芑望向神廟的大門外。心想自己為何要與小恩說些,他又不懂。


    他神思縹緲,道:“罷了,且隨你意。不過,不同族類非要處在一起,受傷的,終究還是強的那一位。你與蛐蛐相比,你便是強者。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迎接它隨時離開你的那一刻。”


    祝芑將目光放迴至供台邊上。


    供台邊,早已無小恩身影。再將目光放遠,小恩蹦躂著小短腿,朝神廟外跑去。


    祝芑問:“去哪?”


    小恩答:“蛐蛐,家。”


    祝芑:“······”


    不過,話說迴來,炸蛐蛐會不會好吃?


    第二日,上午。


    神廟後的花園,雜草叢生。


    “嗚哇哇哇——”


    孩童的哭聲,便是從神廟後的花園裏傳來。


    小恩站在比他還要高的草叢裏,仰頭放聲大哭。


    他的身旁,站著一個體型龐大,需十個小恩才能勉強圍抱住的祝芑。


    他扯咬一口手中的火腿,一邊咀嚼一邊道:“我昨日已與你說,要做好與它隨時分別的準備。”


    “嗚哇哇哇——”小恩不答,隻顧著哭。


    祝芑苦口婆心地道:“他終究是一隻蟋蟀,他的生命過於脆弱,你和他,本就是不可能。為何要執意如此?”


    “嗚哇哇哇——”


    “你莫要再哭了,蟲死不能複生。不過,我就此可以與你說說,我們對待每一道生命,皆要平等愛護,生命無論於誰來說,都是萬般可貴。當然,除了那些害蟲人渣。”


    “嗚哇哇哇——”


    “它的生命是過於脆弱,但是,它能有你這樣的朋友,是其他蟋蟀不可比擬的。”


    豆大滾燙的淚珠,從小恩的眼角溢出,沿著他瘦削帶著塵土的臉龐,滑落而下。


    蠟黃的小臉,因大哭,漲得通紅。


    他轉眸,看向身旁的一塊與他一般高的石頭,哭得更傷心了。


    暗灰色的石頭上,一抹草青色的身影格外的顯眼。


    幹癟的身軀,緊緊地貼在石頭上。


    小恩今日一大早就來到神廟的花園裏,想的就是與昨日抓迴的蛐蛐朋友見麵。


    昨日,他將蛐蛐放到花園的一處。


    今日,便想著到昨日那處去尋它。


    殊不知,蛐蛐張腿,怎會留在遠處等著小恩。


    小恩著急,跑進神廟向祝芑求救。


    祝芑起先是一萬個不願意,但小恩太吵,吵得他不得不再次破例。


    他從供台上瞬身來到什麽的後花園。未在那尋上幾步,他就已經累得氣喘籲籲。


    於是,祝芑走到一塊石頭上坐下,繼續吃著他手中的東西。


    小恩著急,沒等祝芑好好休息,便嚷著他起身去尋找。


    祝芑拗不過小恩,隻能身心疲憊地從石頭上站起。


    他這一起身,小恩就見著了那一抹草綠色的身影——


    是一道多麽的熟悉身影。


    沒錯,當時蛐蛐就在石頭上。


    蛐蛐正是被祝芑活生生壓死。


    死得是何其的慘烈!


    祝芑見小恩哭聲不止,心中難免焦躁起來:“該說的我已說,你,也該適可而止。”


    “嗚哇哇哇——”


    祝芑無奈扶額,心中做了一番鬥爭後,將手中的火腿遞到小恩麵前:“你若是能將眼淚止住,我便將手中這火腿給你。”


    小恩停下哭聲,滿臉委屈地朝眼前的火腿眨巴著眼睛。


    祝芑暗喜——


    小孩終究還是小孩,拿出個東西好好哄哄,就不足以為懼······


    “嗚哇哇哇哇——”


    祝芑:“······”


    怎麽與他想象的不一樣?


    為何會不為所動?


    祝芑隻覺的頭疼得難受,一氣之下,他伸手將小恩的衣服抓住:“還哭!若是再繼續哭下去,我便將你扔出去,永遠都不許你進到這裏!”


    雖說真不能不讓他進來,但是,小孩嚇唬嚇唬幾句,他便會當真。


    未等祝芑將小恩提起。他便緊緊地扯住祝芑的衣服不放。


    一胖一瘦,一大一小,就此相互僵持。


    祝芑沒想到,小恩的力氣竟然比想象中的要大,難不成是吃了他給的鹵肉造成的?算了,眼下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祝芑垂頭,看著如一隻小蟲般緊緊地纏在自己身上的小恩,道:“你放手。”


    小恩抽了抽鼻子,眼角還掛著眼裏。他搖了搖頭。


    祝芑用他那豆丁般大小的眼睛,翻出一記白眼。


    小孩,就是麻煩!


    麻煩極了!


    祝芑道:“你放手。”


    小恩繼續抽著鼻子:“我不走。”他純淨的眸子,透出堅毅。


    祝芑詫異,心想小恩難道是害怕離開自己?


    他在一個孩子心中的位置,竟然這般重要?


    祝芑清清嗓子:“你若是不哭,我就不趕你走。”


    小恩點點頭:“不哭。”


    祝芑滿意地點點頭:“好,那你現在將我放開。”


    小恩卻沒有要將祝芑放開的跡象。


    祝芑道:“你放心,我向來說到做到,從不欺騙小孩子。”


    他不屑這般做。


    小恩搖搖頭。


    祝芑問:“莫不是你有其他要求?”


    小恩點點頭。


    祝芑舉起手中的火腿:“你要吃這個?”


    小恩搖頭。


    祝芑再問:“那你要什麽?”


    小恩看著他身後的石頭,板著小臉嚴肅道:“道歉。”


    小恩的話,差點嚇掉了祝芑那豆丁小眼:“對誰?”


    “蛐蛐。”


    祝芑倒吸一口冷氣,道:“小恩,我是神,蛐蛐是蟲子,我怎麽可以······”


    未等祝芑說完,他身下的小恩悠悠地說了兩個字:“平等。”


    祝芑頓時無話可說。


    他這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西方的神界的統治者名曰上帝。


    此時的祝芑,心中隻想問:上帝,為何要派一個小孩來折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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