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諾這金陵小王爺,說沒本事,能孤身遊曆,若真沒本事,怕是早已喪命。可同樣,若說他有本事,莫說墨桑、仲西侯這等水準的劍客,換作墨茗同青衫客這等水準的也是不將朱一諾納入眼中。


    朱一諾見吃了虧,也懂不能繼續莽進。


    就見他收劍,足尖一點,身子恍如獵鷹後翔三兩丈。可那無形劍刃好似並不打算就此輕易放過,肉眼隱約可見,恍如水中波紋,朱一諾揮劍斬斷,一劍,兩劍,三劍······


    “一諾,破軍赤曜。”


    朱一諾一聽,有譜。


    就看他身子左右左右,步伐輕盈,乍以為每一步都是滑過來的。又見朱一諾左右手換劍,雙龍寶劍斜刺仲西侯。仲西侯側身,用竹條刺向劍刃,可朱一諾左手往上一抬,雙龍寶劍拋向早已舉起的右手,右手接住寶劍,千鈞之力匯於一擊,狠狠斬了下來。


    仲西侯愣了一下,又立馬雙眼放光,露出微笑,好似對這左右手換劍的招式頗感興趣。他向後下腰,一抬腳,踢中朱一諾右腕。本以為寶劍該順勢脫手飛出去,雙龍寶劍卻直直落下,朱一諾調整身子一個旋轉,又左手接劍,由下而上刺了出去。


    仲西侯身子微微一躍,卻是跳起六七尺,穩穩踩在了劍上。朱一諾滿臉青筋,雙手握劍,一聲怒吼把仲西侯給拋了出去。


    又見仲西侯順勢張開雙臂帶動一陣風,反而飛得更遠,這一下子,人就快要撞上五丈外的大紅柱子。就看他竹條刺出,竹條觸碰大紅柱子,漸漸彎曲,一百三四十度的變化絲毫不見要折了的跡象。勢頭緩了,仲西侯身子一轉,恍如林間頑猴,雙腳貼在大紅柱子上,雙腿彎曲助跳。


    腿一用勁,身子若離弦之箭射出,右手竹條刺向朱一諾。朱一諾的劍掉到了地上,眾人眼中,朱一諾站在大殿正中央,仲西侯從大紅柱子那邊飛過來刺出一劍。朱一諾眼中看到的,卻是飛過來的仲西侯,還有數以百計那水波紋一般的利刃。


    竹條快到觸碰到朱一諾,他閉上了眼,勇者無懼,可他是無知啊。


    仲西侯換了動作,腳下催力,硬生生把左腳踩進了石磚中,右手反握竹條手臂直直垂下貼著身子。又看他伸出左手在朱一諾腦門上重重扣了一下,一聲“唉呀”,在座眾人都笑了出來。


    朱一諾捂著腦門皺著眉頭卻又無話可說,又羞又惱,拾起寶劍,往外頭跑了出去。


    墨茗起身,向金陵王行禮,走到仲西侯身邊作揖後聲音緩緩道:“舞雩劍術實在精彩,一諾也該輸得心服口服,墨茗先行過去調侃這二愣子一番,待調理好身子,也定當向仲城主請教。”


    仲西侯握著竹條抱拳,道:“莫語劍名滿天下,令尊與先師也是一天一夜勝負難分,墨公子養好身子,仲西侯上門求教,還望切莫是賜閉門羹才好。”


    墨茗微微笑後,又行一禮,也追了出去。在墨茗出去刹那,仲西侯卻是覺察一股濃鬱劍氣圍纏周身,這劍氣無比熟悉卻又難以言語,隻敢肯定,這並非常人所知的墨家之人的劍勁劍氣。


    迴到座位上,藏嫣一臉嗤笑,還問仲西侯:“這金陵小王爺武功不咋的,脾氣真不小。”


    “丫頭,習武者勇為先,後自明,先發製人,才懂海納百川。”


    藏嫣瞪了小梁一眼,憤憤道:“又你知道的多了······”


    仲西侯看著這舞姬,用右手按住了舞姬後腦,雙眼直勾勾盯著她有些微藍如同水晶的眸子。就這麽看著,藏嫣不免眼神左移右動一下沒了分寸,下一場景,卻是宴中一片嘩然,甚而還有人拍手稱絕。


    就見仲西侯無比霸道,脖子前伸,同樣右手用力把藏嫣摟向自己,狠狠吻上了這所謂的妹妹。


    朱一諾不開心就會去聽曲喝酒,酩酊大醉然後讓花樓的夥計送迴來。


    墨茗追了幾步,知道傻一諾的打算,加上這些日子的確身體不適也就沒一同過去,也沒攔著。


    朱一諾心裏那個鬱悶,自己跑花樓喝酒也就罷了,可好巧不巧,偏偏李家那兩個登徒子那個點也在花樓。


    這倆缺貨一聽小王爺是被仲西侯給教訓了,都樂的不得了,一下子又多叫了幾個姑娘陪他們幾個喝酒。李雲鴻這兔崽子還一直嘲笑朱一諾劍術不行,酒量不行,在那摟著姑娘翹著二郎腿,那雙四季不變的木屐晃蕩晃蕩,這分明就是個痞子。


    這等嘲笑不說,還讓朱一諾認他李雲鴻做大哥,他李雲鴻教他朱一諾刀法。


    朱一諾哪受得住這個氣,比不了刀劍,隻得拚酒量,這一喝,就是折騰了大半宿。


    李平鴻不同李雲鴻,沒有夜宿紅樓的習慣,他給了龜公足夠銀兩後便騎著白馬迴去。


    花樓那兩個小夥計雖說收了李平鴻的賞錢,但扶著這小王爺一路抱怨,怎麽又是自己把這麻煩的主送迴金陵王府。


    還來不及把朱一諾扶到後巷送上馬車,有一人自黑暗處走了過來。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請纓暗處護著朱一諾的奎木狼。


    奎木狼一身王府家奴打扮,衣服沒那麽合身,有些許的寬鬆。他背著那把紅穗桃木玄武劍,戴著狼牙鬼臉麵具垂著雙臂走向三人。


    大半夜遇到這麽裝扮的主,那倆小夥計也嚇得不輕。


    就見奎木狼對朱一諾恭恭敬敬,將朱一諾扶了過去,那小夥計“喂”了聲,還來不及問,就看到狼牙鬼臉麵具沒遮住的眼睛,那個眼神,倒吸一口涼氣沒敢再說話。直到奎木狼扶著朱一諾越走越遠,在街角沒了影子,這才大叫一聲,二人跟丟了魂一般跑迴花樓。


    奎木狼雖是扶著朱一諾行走,但那速度,卻也和馬車慢跑無二。


    在與王府隔了一條街的芍花巷子裏,朱一諾推開了奎木狼,拾起一旁的木棍就是一陣揮舞。就見他散著酒氣,醉醺醺瞎喊著:“仲西侯怎麽了,仲南燕怎麽了,你個西戎無禮之輩,今日這般羞辱本王,日後本王,本王······”


    醉意更濃,差點就栽倒在地,就見奎木狼把腳邊石子踢了過去,打中朱一諾左腿,身子往左斜了點這才保住了平衡。


    平衡也沒多久,就看這金陵小王爺左右踉蹌,一下子就倒在了破瓦片堆裏,嘴裏還念念叨叨沒完。


    奎木狼靠近,有仔仔細細看了幾眼朱一諾,嘴角微微一笑,心裏頭歎道,本該江湖多情郎,奈何王家紈絝子。


    費了這般多的功夫才打暈了那些暗侍衛,是該好好利用這短暫的時間。


    他用腳踢了踢朱一諾,低聲問:“你可是要學九星飛伏?”


    朱一諾一聽九星飛伏,醉意稍稍散了一點,睜眼一看,是自家家奴,翻了個身,罵了句:“九什麽九,你這奴才,沒看到本王正在歇息麽?”


    奎木狼嗬嗬一笑,抽出背後木劍,月光下,那做工粗糙的木劍劍刃竟還有殘缺。就見他步伐輕盈,月下舞劍,一招一式本該風聲唿唿,可朱一諾卻沒聽到半點聲響。再看他每後一步前一步,好似寒冬北疆,頑童在鞋底裝了薄木兩片,在結了冰的湖麵滑行玩耍。


    朱一諾的醉意漸漸散去,神誌逐漸清醒,他看清楚了奎木狼的裝扮,的確是自家家奴衣裳,但這人肯定不是金陵王府的人。


    他坐直了身子,順手從一旁抓起一根細木枝,看奎木狼月下舞劍。橫劈斜砍,與他所使的“白狼卻水”招式並無多大差別,可那如同綢布的月光中,他看到木劍上包裹著肉眼清晰可見的氣,就同宴會時候他把劍刺向仲西侯時候那水波紋一般的氣。這氣越來越濃,恍如白煙。


    “白狼卻水”後奎木狼又接了“阡陌臨巒”,又轉“蚩尤換天”,簡簡單單的招式,奎木狼與他自己使的,好似兩套劍法一般。奎木狼收招藏劍,雙眼直勾勾看著早已傻愣的朱一諾,看來這小子到了今天才明白什麽叫人外人、山外山,這樣的性子,小二十年來沒有出事也算菩薩保佑。


    “你,你的劍法······”


    就聽一聲略帶嘲諷的笑,奎木狼用沙啞渾濁的聲音答:“不就是殺人無形的快劍,九星飛伏麽。”


    “你,你認不認識紫薇城的天速星君應傾鈞?”


    奎木狼微微點頭,又搖頭,解釋道:“九星飛伏這種拙笨無用的劍法,天底下用的人本就不多,那麽一個兩個小成的人自是知道。”


    “你的劍,比······”


    “小王爺若是拿這什麽天速星君同貧道相提並論,那是萬分羞辱。”


    狂傲的話,朱一諾卻不反感,他自幼拜會無數劍道名師,不出半年都會傷了這些劍道名師使得人家棄劍而走。也就那個應傾君,教了他一年七個月,自己的劍依舊觸碰不到對方,這才一直修習九星飛伏。應傾鈞厲害,可這狼牙鬼臉麵具,自稱道士的男人,怕能彈指間就刺傷應傾鈞。


    朱一諾完全酒醒,他皺著眉,卻始終沒法開口。


    奎木狼何許人,暮寒樓尊者縈如歌手下星宿諸怪,武藝之首。


    雖舍了過去換了名字,但其本事,想再闖出個名堂,聲震天下也不過幾月功夫。他冷冷一笑,道:“小王爺是準備拜貧道為師,修習九星飛伏?”


    朱一諾捏緊了拳頭,猶豫幾番,點了點頭。


    奎木狼笑了,是發自內心開心的笑,這小王爺雖說蠻橫自大,但王公子弟有幾個不是這般?算他還能弄清自己斤兩,奎木狼從衣兜裏掏出一卷手書丟與朱一諾,慢慢走開,邊走邊說:“一個月後這個時辰這個地方,貧道需試過小王爺可有精進,若沒那天資,貧道自當不曾來過。”


    “好,一月之後本王,一諾會備好酒肉在此處恭候道長前來。”


    奎木狼就這麽就著月光慢慢走遠,直至消失,這人恍如書中隱世高人,難舍紅塵,遊走俗世。那自己就該是那書中主人公,準備習得曠世絕學名滿天下。


    他打開手書,這根本就是九星飛伏的劍譜,妙就妙在,一招一式,一旁都有另一種筆記的注解。


    那包裹木劍恍如白煙的東西,還有仲西侯那水波紋的劍刃,那或許就是所謂的劍氣。朱一諾咬著下唇皺眉苦惱,又捏緊了拳頭,罷了罷了,古代賢人還能忍受胯下之辱,自己屈身求教也沒什麽不可。起身,拍了拍身上塵土,伸個懶腰,還是先迴家睡個大覺再說。


    而仲西侯昨晚也是酩酊大醉,他明白了,原來藏嫣杯子裏的酒是金陵城獨有的黃酒。金陵的黃酒雖然好喝,但後勁可實在不敢恭維。


    萬幸他身側除了藏嫣,還有奎木狼這非人哉,迴自己的宅子,自沒有半點問題。


    過了一夜,仲西侯依舊頭昏腦脹,走路也晃晃悠悠,不知道的還以為吃壞肚子拉了一夜。


    才走出內院,就覺得有那麽些奇怪,曲天琴一日之內在金陵買的宅子雖說沒請多少仆人,但怎麽也超了一雙手,不至於一個人都看不到吧。到了大堂算明白了過來,又是自己帶來的曲家小丫頭在惹事。


    就看曲天琴把兩個守門老兒,三個廚子,兩個老媽媽,兩個掃地的,五個侍女都召集了起來。小梁和猴子一般整個人縮在一把太師椅上,正悠然自得喝著馬奶酒。仲西侯慢悠悠走過去,本以為又是天琴同藏嫣爭執不休,原來是金陵小王爺不請自來。


    再掃了眼,朱一諾還大盒小盒帶了一大堆禮物。


    “小王爺攜禮過來,不知何事?”


    毫無征兆,朱一諾“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除了仲西侯同小梁,那些仆人還有曲天琴都心底顫了一下,這要是在金陵傳開,那還了得。仲西侯臉色沒變,小梁卻跟看戲人一般麵帶微笑興趣更濃。


    “一諾懇請仲城主不計前嫌,傳授一諾劍術之道。”


    仲西侯臉色依舊沒變,好似看到朱一諾不等他開口也早明白他此來目的。


    “舞雩劍法一向單傳,豎不能從。”


    “仲城主誤會了,一諾並非懇求仲城主傳授舞雩劍術,而請仲城主指點一二。”


    仲西侯看了看周旁那堆禮物,搖頭歎氣,從小梁身側的茶幾上拿起一塊糕點又是慢慢悠悠離開了。曲天琴同那些仆人們可都傻了,那現在又該如何是好。


    見仲西侯離去,小梁從太師椅上起身,步伐輕盈,沒出半點聲音。他輕輕拍了拍曲天琴的肩膀,道:“你們且都散去,丫頭,要不你來同小王爺比劃一番,看看,我到現在還不曾見過你這小隊長動手。”


    “去去去,瞎湊熱鬧,煩著呢。”


    朱一諾見仲西侯離去,覺得沒戲,也就站了起來。雖沒了那一臉狂傲,倒也不見沮喪,好似意料之中,沒什麽好驚訝。


    “小王爺,這些東西又該怎麽辦?”


    朱一諾迴頭雙眼如同死魚,道:“都是吃的,你們分了吧,我這要是拿迴去,才出你們這宅子都該被笑死。”


    “那你快拿走······”曲天琴話音才落,誰知小梁已經打開禮盒,喲,鹽水鴨麽,撕了塊肉嚐了嚐,還挺喜歡這味道。


    “丫頭,不如這樣,若你和小王爺一番較量,你贏了,我幫你辦力所能及不違道義的事情三件。若是小王爺贏了,那你自此以後必須喊我梁哥哥,如何?”


    曲天琴一聽,自己堂堂金陵城十三間玉器行,八間糧鋪外加兩家酒樓一家賭坊的大掌櫃,竟這麽被人明著占自己便宜,火星都快迸出眼睛,雙手叉腰跟潑婦罵街的姿態一般,道:“你是沒事找事,嫌事情還不夠麻煩是麽······”


    “外加一個秘密,侯爺不成婚的秘密。”


    曲天琴停頓了下,這情竇初開的年紀,對愛慕之人諸多事情的興趣,一下子使得她腦子空白,閆忽德誤以為這丫頭還是沒反應,又補充了一句:“還有那兩個騷娘們的來曆······”


    曲天琴一聽,立馬點頭答應。


    這輪到朱一諾不高興了,臭著臉問:“你們二人這自說自話,可問過本王意見?”


    小梁哈哈大笑,領著二人到了大院子那頭,從一旁抽出一把不到三尺的寶劍,屏氣凝神,突然一揮劍。這下該曲天琴同朱一諾傻眼了,就這麽一揮劍,一旁的石桌石椅,被劈成兩半。朱一諾上前細看,切口平整,心裏不由佩服。眼珠子一轉,如果仲西侯不肯傳授自己什麽,那他麾下這番邦之輩或許也能稍稍教導自己。


    曲天琴可煩了,變了臉,一直嘟嘟囔囔抱怨閆忽德,吃飽了閑的,劈石桌幹嘛。還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掌了舵才懂瑣事多。


    而為何朱一諾會來仲西侯地方求教,自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夜裏迴了住處,把劍譜拿給墨茗,哪曉得墨茗對這添了注釋的九星飛伏一頭霧水,也是無奈。


    墨茗問了朱一諾一句話,一諾,你當真要練劍?


    朱一諾納悶,自己練了十年多的劍,這句話何意?


    不等朱一諾問,墨茗繼續問,你可明白尋醫桃花仙,問劍仲西侯是何意?


    朱一諾皺眉,說他不服仲西侯,的確是不服仲西侯。但說他服不服氣仲西侯的劍,仲西侯的本事,那打內心底說,心悅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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