縈如歌盤膝在火鳳背上,懷中抱著一壇酒,好似才出土。


    他思索著,仲西侯的劍術的確厲害,既然稱手名劍已握,是時候再起“紅塵孤騎,千裏獨行”的傳說了。


    這天下有太多厲害的劍客,花落西城仲西侯,七星劍聖冷不語,雙生縱橫子······


    白雲的劍曾驚豔天下,他捏緊了拳頭,何曾不想讓天下人知道,仲南燕的劍有傳人,白雲的劍一樣有傳人。


    “曲兒,你說十三把名劍換一把龍耀,值不值?”


    他聳了聳肩,提問鷹隼。在他肩膀上站立的鷹隼好不給麵子,竟自顧自歇息熟睡,全然不予理會。縈如歌笑了,傻啊傻,是在問這囚龍野鶴還是在問自己?


    縈如歌在離地兩丈的地方化去了那隻鳳凰,鷹隼刹那睜眼,展翅飛走。縈如歌一個翻身穩穩落在地上,罵了幾句曲兒無情無義。


    守門的是兩個身穿青色鎧甲,手持長戟的年輕戰士,這二人看到來人是縈如歌,單膝伏地:“尊者。”


    縈如歌大步走去,並未理睬,這二人在縈如歌走後這才起身。


    “夏彤,你說尊者這麽急會有什麽事?”


    “尊者行事一向如此,你是看出哪裏不對?”


    “前些時日,天鸞殺手一同金陵東遊,結果沒多久亢金龍······”那個名喚冬騁的青甲戰士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還順帶翻了白眼。


    “亢金龍?怎可能?”


    夏彤頗為懷疑,也是,亢金龍再如何,也不失為一等一的高手,死得毫無征兆,不應該啊!


    “天鸞東遊為的是去金陵調查出閣主樓主們的死因,可後來亢金龍、奎木狼等被尊者調去做別的事情,也不知道尊者是怎麽想的。”


    “你可有注意到,尊者今日迴來,身上戾氣很重。”


    “死氣也很重。”


    這處居所的主人自是聞名天下的文劍聖諸葛丁,莫說天下人,即便暮寒樓裏也沒幾人知曉這劍中怪才身居何處。


    諸葛丁早已花甲,他穿著將就,吃食將就,卻唯獨對酒很是講究。


    三餐無肉毫不在乎,一頓無酒卻沒了心思動那筷子。


    白嘯天瘋了以後諸葛丁同白無常就一道退隱。


    白無常去了哪兒,沒同樓人說,隻是走前還去看了看縈如歌同冷不語練劍,滿臉笑意,笑說“禪機未到”。


    而諸葛丁,則一直呆在暮寒樓的後山。


    縈如歌再明白不過這老家夥性格,千金散盡見不得這老東西,一壇飄香美酒足以引他自己出洞。但諸葛丁於天下劍客而言,與其說是都奢望拜訪,不如說是心中貪欲意在奪取。


    誰得了青帝玉筆不見得就能奪得天下,有筆沒墨如何書畫天下興衰如何書寫武林秘籍。而控製了這文劍聖諸葛丁,不說是一本秘籍,十本二十本天下有名的劍譜他都能寫出來。


    可這些人是錯的。


    “諸葛長老,縈如歌拜見。”


    他站在迎風穴口高喊,這樣的地方聲音極難傳進去。你開口講話,能聽到聲音的,通常不是你前邊的人,能聽到的,恰恰是你後邊的人。


    一聲鷹鳴,縈如歌抬頭看去,那隻白隼在高出盤旋。


    “好家夥,也曉得幫你兄長通報是麽······”


    沒有迴應,縈如歌納氣正要再高聲通報,曲兒性子急了,連連幾聲長鳴。


    “是縈兒就進來吧,你那白雞的聲音太刺耳了,快止住,別瞎叫了。”


    曲兒俯身下來,收翅穩穩停在縈如歌的肩膀上。他如同頑童,挑弄了白隼一番,全然不怕把這空中霸王惹急了,一喙下去啄瞎了眼。


    諸葛丁是個邋遢的人,那樣子像極了一個破爛要飯的。然一般要飯的可沒他這樣的口福,天天有酒喝,還不是一般幾個銅子就能買到的酒。


    今日讓縈如歌看到的諸葛丁,樣子更加邋遢,赤裸著上身,胸脯同肚腩上的肉都已經鬆弛,肉分一層一層那麽下垂著。


    諸葛丁的前邊是一個火爐,他在往裏頭扔一些畫了圖的,寫了字的黃紙。


    “長老今日又是寫了多少畫了多少?”


    “縈兒是明白的,天下的人之所以相竟爭奪我一個不懂武學的人,是因為我有腦子,他們都沒腦子。”


    這話並不好聽,但也不得不承認。


    “我本以為你會更早些,或是在我同白無常還沒退位的時候你就會來找我,可你看,你讓我一個老人家左等等右等等,你人愣是沒來啊。”


    縈如歌把那壺酒擺在了石桌上:“今日不是來賠罪了麽,好酒仙人醉,本想去買竹葉青,可錢袋空空。記得長老以前經常陪樓主還有師尊他們喝上好幾壺竹葉青,縈兒不厚道了。”


    在這老者麵前,縈如歌雖未卸下麵甲,然話語神態,卻同孩童一般。


    “好酒自是喜歡,可你錯了,是那兩個老不死的陪我這酒鬼喝。”諸葛丁閉上眼嗅了嗅,滿臉喜色,砸吧砸吧嘴,道,“不錯,不錯,是金陵城獨有的好酒,仙人醉。這醇香,怕有三十來年的火候,縈兒比不語那孩子可有心多了。”


    縈如歌不由微微皺眉,莫不是不語也來找過文劍聖?另外,仙人醉到底產自何處?


    諸葛丁沒去看縈如歌,又好似明白他所思所想,道:“那孩子,還是糾結於第七把劍,不提他了,來,咱爺倆喝一杯。”


    這老頭兒笑了笑,接過酒,卻是打開瓶塞就是往口裏灌,喝了幾口,顏色開心:“好酒,縈兒,你太笨了,好在比白嘯天他們聰明多了。顏嘯明麵上也算得上你一個師父,別說半個,沒有這理。顏嘯用劍麽?”


    縈如歌搖了搖頭,的確不曾見過顏嘯用劍,可顏嘯到底是用什麽兵器?他竟當真記不起來,好似當真沒見他很安分用過一種兵器。


    諸葛丁原本想反駁,後來作罷。顏嘯不但用劍,還用刀。不但刀劍通,而且還擁有一雙天下無雙的名刀寶劍。


    “孩子,很多傻瓜以為能以武力逼迫我屈服,可麵對暴力相脅,你沒能力反抗,懦弱了一次,那這輩子都抬不起頭了。”


    他招唿縈如歌坐下,把還沒燒的黃紙遞給了縈如歌。低頭看去,表情有變,在麵具下,諸葛丁自然看不到他的臉,可他能猜出他的表情。


    “來,這一部劍譜挺適合你。”


    老人塞到縈如歌手上的,卻是那花落西城的舞雩劍法。


    “哈哈哈,孩子,很奇怪吧,為什麽我會給你看舞雩劍法?”


    縈如歌沒有多說,他把這天下名列前幾的劍譜丟進了火爐中,諸葛丁點了點頭,就因如此他才喜歡這縈如歌。


    “無憂也好,不語也罷,這幾個孩子不是一次兩次來問我要劍譜。而今,這舞雩劍法你拿走了就是拿走了,這裏的劍譜你拿走了就是拿走了,我是沒能力反抗的。”


    老人突然往洞口方向看了看,嗤嗤笑出聲來:“我忘了,夏彤和冬騁還在外邊呢,不過,不礙事,他們也不會如何。”


    “代價是,長老從此同縈如歌劃清界線。”


    “孩子,白雲的劍,是怎樣的劍?”


    “紅塵孤騎,千裏獨行。”


    “你的右手分明用過白雲劍法,若是沒有看錯,你還用過落花羞林同流蘇花界。”


    縈如歌並不奇怪,有的時候你一劍換一劍,手部力量不同,肌肉的伸縮自然也不同。肌肉會很快複原,可那股氣息,一時半會兒可難散去。可惜,這一次他老人家看錯了,縈如歌並未崔用落花羞林,他是看了仲西侯的舞雩劍法後催使了那一劍笑佛醉臥花蔭間。


    “白雲劍法同舞雩劍法,最初見到這兩套劍譜,我本以為隻是換了個名字,其中相似之處實在太多。翻閱久了,就不由心存鄙夷。”


    諸葛丁繼續喝酒,才一會兒的功夫,那一壇仙人醉去了一半,他隨手把酒壇擱到一邊。


    “哎,好酒總是嫌夠啊。我忘了那是多少年前,那個叫仲南燕的人第一次來找我,這個男人的確是個世間少有的爽快之人,幹什麽都隨著自己的意思。他交出了舞雩劍譜要我幫他參透,在此之前我聽聞過白雲劍法,二者相似之處頗多。現在想想,也是,天下武功同出一門,天下劍術雷同的自然也不少。”


    諸葛丁講著,縈如歌聽著。


    “我是怎麽答應這人的,這我也就不說了。再後來,一個長得其醜無比的男人來找我,同樣獻上了一套劍譜,就是那白雲劍法,這男人,我恐你是再熟悉不過的。”


    “父親?”


    “就是蒼狗那牛鼻子道人,口氣還不小,說如若我不幫忙,定擰下我的腦袋蹴鞠。可這人太狂了,白嘯天當時來我漏屋做客,他一個不爽就拔劍相向,把蒼狗打得幾乎沒了退路。”


    諸葛丁當著縈如歌的麵在說在笑,這樣一件事,被他說的就如同幾個還是四五歲的孩子玩鬧打架一般。縈如歌腦補了長串畫麵,想到養父被樓主毆打的場景,不由勾唇起了笑意。那,養父當時是帶了銀槍還是帶了玉簫?


    縈如歌曉得,諸葛丁是喜歡這個蒼狗的,若是他不喜歡這個男人,到最後他也就不會幫白雲去參透這劍法。


    “不過這男人還真是膽大,來了一次還敢來第二次,明知道硬的不行不曉得用軟的,依舊威逼我。”


    “父親就是這樣的人,看上去如同鬼羅刹一般,實際上卻是一個少有的好人。”


    “是個好人,還是個傻子,來威逼我竟然還帶了當年上品的窖藏名酒來,這傻子,要逼我不會在酒裏下個慢性毒什麽的。以我這種貪生怕死之輩想來是馬上說了。”


    聊了快有一個時辰,這時間裏頭,諸葛丁是一直笑著說的。


    他看了看這孩子,伸出手去,緩緩揭下他的麵甲。


    恩,長大了,的確俊,雖說麵容不同,但這隱隱的氣質,和那個素衣仙子越發相近。普天之下配得上“仙子”二字的,除了她白雲,還有誰?


    還有誰能?


    還有誰敢?


    “縈兒,你曉得那醜家夥最後怎麽拿到我的批注劍譜麽?”老人嗬嗬笑了幾聲,自問自答,“他當著我的麵打開好酒,自己對著壇子喝了一口,作勢要打碎這酒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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