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長空握劍的手有些許鬆了,他不曉得自己是該握緊手中的劍還是放下手中的劍。


    金陵老王爺仔仔細細打量了番這連他也有耳聞的摧劍主,心裏頭砸吧砸吧,這年輕後生不像阿塞人。


    阿塞雖說靠近大鄴中原,那兒的娘們據聞很多驕奢淫逸,但更多的是生性仁愛孝順。但那兒的漢子就不一般了,多數囂張跋扈,要麽拳頭幹架要麽刀子說話。


    這令狐長空,說囂張,或的確有本事囂張,算得上恃才傲物。但要提及跋扈,這疤臉的後生,怕是與這二字完全無關。


    說起來,金陵老王爺還對這對劍癡狂的小子有幾分莫名好感,但又有幾分畏懼,感情微妙。


    更說起來,竟莫名有那麽幾分的熟悉,卻也是道不明,講不清。


    “這場對決,本王可以喝上三兩,不不不,半斤······”


    誰料,金陵王才說出這句話,卻遭自己兩位孫兒各自一個白眼,這天地畏懼的大鄴異姓王竟訕訕然:“五兩······”


    就這麽討價還價似的,見朱諫男同墨茗沒再對自己愁眉,金陵老王爺竟還有那麽些悻悻。手一揮,婢女也識趣,提壺倒酒,給老王爺滿滿斟上一杯。


    仲西侯覺得無趣,就跟戲迷催開場一般:“長空兄,墨家掌劍人的劍術曆代都能獨步天下,你的劍術孤微微領教。既然問劍追求的是不敗之地,何不領教一下墨家下代掌劍人的劍術,看看是否精湛絕妙?”


    令狐長空心放鬆,手也放鬆,但還是握緊著劍。


    墨茗的劍,多情?無情?


    他的劍術可配得上他手中的莫語劍?


    “不語!”


    高手交鋒先發製人為壓製後發製人乃洞察,墨茗輕輕吐出二字“不語”,率先出手。他手中的莫語劍滴淌出墨水一般的水滴,揮劍,那墨汁形若飛針射向令狐長空。


    令狐長空挪動了身子,才一眨眼,身形閃動轉到了墨茗的身後,他那閃著金色光芒的劍正要砍下去,那墨茗卻一步未動。


    又是低語二字“人語!”


    那些飛針又匯在了一起,合成一條綢緞,綢緞裹向令狐長空。


    令狐長空手中龍耀才劈下,金劍接觸墨水綢緞,卻感覺如同砍進泥潭。


    墨茗抓住轉瞬時機,轉身揮劍,他的劍刺向的是令狐長空的手腕,握劍的手腕。摧劍主令狐長空伸出了左手,血一點一點滴了下來,他用左手抓住了快速刺來已化為黑色的寶劍。


    劍氣割破了他的手心,血從傷口流出,滴在地上,也淌在了這把銀亮色的名劍上。


    莫語劍閃出奇異的光,這把劍開始漸漸化為血紅色。


    墨茗手中的莫語劍,開鋒了!


    赤鋒急轉,這溫文儒雅的公子竟露出鬼魅邪笑,再是命門一刺。


    令狐長空怎會察覺不到墨茗修為刹那質變,元祖境界一瞬質變虧盈頂峰,好似再有人推一把,能直入清瀾末等。


    令狐長空欣喜若狂,同樣功元猛提,不再自我束縛,修為猛提至武者洪荒境。


    武者洪荒境,修者虧盈境,兩大境界巔峰劍客那一刹那忘了身處何地,未控製劍氣,劍風一隙之間遊轉大廳。


    那一刻,仲西侯也好,墨家掌劍人也好,還有三位年長客卿紛紛出手。就見三十六道金光自令狐長空手中龍耀飛出,仲西侯同墨家掌劍人各自散出氣勁抵消十二道,那三位年長客卿也是彈指猛提功元合力散去十二道金光。


    在座各位被這突然出手打斷鬥劍的五位高手動作給震驚,又見仲西侯拍手,先是哈哈樂了幾聲,笑聲止,道:“長空兄也好,墨少主也好,不虧是年輕一輩佼佼者,一下子,孤竟自覺要讓賢江湖了。”


    令狐長空明白意思,收劍歸鞘,沒好氣道:“哦,為何不曾聽聞仲西侯三個字在江湖上有太多傳聞?”


    這就很尷尬了,仲西侯要開口,這次,倒是不願多語的墨家掌劍人開了口:“尋醫桃花仙,問劍仲西侯,這怕是知無不言唯一不是廢話的言語了。”


    眾人先是一愣,又接著哈哈大笑。


    朱一諾傻眼了,就這麽打完了?那算誰贏了?結果呢?誰贏了?


    朱諫男舉起淡茶,起身:“可惜可惜,地方太小,沒法讓令狐大俠同茗弟盡興,要不明日,在我金陵城五華坪上再盡興如何?”


    墨茗迴頭看去自己的父親,墨家掌劍人卻未理會那個射過來的眼神,不免微微低落,那種情緒已經習慣,也未溢於言表。一位劍客,展露的修為竟是修者的虧盈,這難道不是一個笑話?


    仲西侯拍手:“不愧是長空兄,這破劍,啊不,名劍譜上名列前十的寶劍,果真不凡。墨莊主覺得如何?”


    這西地漢子不等墨家掌劍人開口,又站起,解下腰間的劍,把劍擺在了桌上:“孤聽聞,墨莊主知曉天下名劍,那天下名劍,哪把名劍最為特別?”


    墨家掌劍人表情未有變化,聲輕緩,道:“令狐少俠口中的十大名劍各有千秋,如那隻聽其名不見其身的七仙劍,據聞這把劍也隻是傳聞中的劍客,公子無雙所用,並無後人。令狐少俠手中龍耀,雖為霸王,卻極易噬主,被手中的劍吸幹精血的大有先例。莫語劍,專殺惡徒,不殺有情之人,可何為有情人,孰為無情人,怎能分得清?至於城主的舞雩劍,墨某就不好說了。”


    仲西侯看去令狐長空,講真的,這張臉算不上英俊,但也的確不像什麽莽夫魯漢。這也是為什麽廳中客人會懷疑,這令狐長空到底是不是阿塞人。


    可仲西侯又哪裏會知道這張臉是不是他縈如歌,他想起縈如歌牽著那個絕美女子,還有那幾句酸溜溜的話。


    仲西侯又不自覺想起了紅發舞姬,也不知道天琴那丫頭有沒有故意苛難那兩個女子?


    不由微微籲了口氣,就等夜宴散了,迴去看看,看看那所謂的妹妹。


    “長空兄,這次還是沒能清楚,你是有情,還是無情。墨莊主,不如說一說孤的舞雩劍,可好?”


    墨家掌劍人看了看赤霞色寶劍,不由覺得有些鬱悶。


    這,總說什麽,尋醫桃花仙,問劍仲西侯,自己也算給足了這西地蠻子麵子。


    既然自己評價已經如此之高,何必又要自己多言廢語呢?


    “那還請城主見諒,言撞之處不予追究。”


    “前輩客氣了,孤隻聽不語。”


    一聲前輩,墨茗也不由嘴角微微翹起,西地莽夫。


    金陵王咳嗽了聲:“我兒但說就是,不說,也就是你的不對了。”


    “小婿明白。”墨家掌劍人衝金陵王行禮後,走至仲西侯身邊,緩緩提起名劍,看著劍身,莞爾一笑,竟有幾分少年意氣。


    “城主的劍是承了仲南燕仲大俠的。昔年到你不夜城,仲大俠以舞雩劍應對莫語劍,暢快淋漓,卻是未果。”


    顯然,這墨家掌劍人對年輕時候與仲南燕的豪情相交,現在想來,依舊尤為滿足,又有些遺憾。突然,中年人神色有變,皺眉深沉,明擺著接下來要說的就該是噩耗了。


    “後聽聞,舞雩劍的劍核,鬆了。”


    仲西侯皺起了眉,劍核鬆了?一柄好劍不僅劍刃、劍鋏這看得見的外在,內在更有龍骨、劍核。


    龍骨與劍如同脊梁與人,劍核與劍如同心髒與人,劍核毀了,這柄劍也就廢了。


    仲西侯大笑了出來,他的笑聲雷動,在場使刀使劍的人都屏住了氣。


    “鬆了就鬆了,活的東西都會有衰老死去的一天,更不用說是一把劍,死物罷了。劍終究是寒刃,麽的感情”


    “仲城主對手中的舞雩劍所愛不是勝過那不夜城,如今怎說得這樣的話。”


    朱一諾嗤笑著說,他的雙龍寶劍是擺在桌上的,這把劍華麗漂亮,劍刃也是鋒利,劃過手臂不見傷痕隻見出血:“可如今看來,即便是舞雩劍鬆了劍核,想來也是鋒芒依舊。”


    “一諾,不得無禮。”


    朱諫男輕拍桌子,朱一諾瞥了眼仲西侯住了嘴。小哥今天怎麽迴事?自己明明隻是看仲西侯不順眼,不代表他不喜歡舞雩劍啊,難不成自己說舞雩劍即便毀了劍核,但鋒芒依舊,還說錯了?憋屈,憋屈啊。


    “姑父上次會過舞雩劍已經多年,今日看茗弟使劍,想來是承了姑父精髓,氣勢依舊。”


    講真,這朱諫男很多年沒見墨茗出劍,他隻知道墨茗的劍術每過些時日便是換一個境界,可謂神速如天助。真正看到了,尤其是二人各出一劍,餘勁竟要包括自己的姑父同仲西侯在內的五位高手去阻擋,不由心中石頭落地。


    “天下名劍這麽多,大不了就再去尋一把就是。”


    仲西侯依舊灑脫,寶劍歸原處,飲美酒,人間正是閑時候。


    墨家掌劍人突然看著墨茗歸還的莫語劍,有些沉思,


    那聲低沉的劍鳴聲依舊在耳畔迴響,莫語啊莫語,今日的你,是要同自己訴說什麽?


    還是說,你又聽到了你姐妹在訴苦?


    隨後的酒宴倒沒了其他樂子,多是阿諛或是相互試探。


    酒宴散後,仲西侯沒有急著迴自己住處,倒是扯著令狐長空先去了有酒仙人醉。


    難得豪情,仲西侯包下了人家後院,一張木桌,兩條板凳,兩壺仙人醉,一疊椒鹽花生米。縈如歌對這等豪情可無感覺,有酒仙人醉本就是仲西侯的產業,再是豪邁也令人無感。


    小二給二人各滿上一碗仙人醉,可這師兄弟二人卻沒有誰先動手或喝酒或丟花生米。


    仲西侯看著手中的劍,他舉劍對著月光,泠泠月光照在了劍刃上。


    這把劍華麗無比,鋒利無比,在懂劍的人手上它是寶貝,不懂劍的人手上它依舊是件寶貝。


    這把劍,要斷了?


    令狐長空一點一點扯下了臉上的麵具,他把頭發抹起,用絲帶紮緊。


    講真,那扯人-臉麵具的動作有些駭人,還真怕扯著扯著,最後露出來的就是一張血跡淋淋見肉見骨的臉。


    等令狐長空,或該說是縈如歌,用一塊手帕抹幹淨臉上的水漬,仲西侯迴頭看去,不由皺緊了眉頭。


    “我說,小師弟,令狐長空不是你真麵目那就罷了,你這般幹脆了當在為兄麵前袒露真容,合適嗎?”


    這張臉,他不熟悉卻也的確是不陌生。看到這張臉,他竟也明白了許多令人愁眉的事情。


    “也難怪那把自稱多情的劍會有些顫鳴,可笑可笑,一把劍,竟然比所有活人都看得明白。”


    “顏嘯說我去不夜城的時候就該讓你知道我是誰。”


    “你究竟是誰我有那麽幾分興趣,卻也不怎麽在乎,那是顏嘯同墨家人的事情。不過,我說你怎麽就敢這麽光明正大戴著一張麵具就同他們幾個四目相對?”


    縈如歌答非所問:“他的確不俗,配得上莫語劍。”


    仲西侯也懶得再去理睬,左手手肘撐在木桌上,右腳踩上了板凳,拎起一壺仙人醉,呆呆看月,冷不丁冒出一句:“小師弟,你想見識一下哪種方式不可為?可你非要用自己的血去試探,當真墨家的人,都是腦子被驢踢過嗎?對了,你說如果哪一天舞雩劍又斷了,可還能再尋得一把稱手的好劍?”


    或許是戴過人-皮麵具後麵部沒那麽舒服,縈如歌又用手帕沾了點仙人醉,擦拭一番。這張臉與墨茗那張臉五官基本無差,不過神情氣質剛毅了幾分,同樣少了幾分書生秀氣。


    “不必來打我這把龍耀的主意。”


    “君子不奪人之美,我仲西侯雖說不是君子,若是他人城池他人財寶,興許我會有那麽些的興趣,可這劍客的佩劍,我仲西侯就不會去奪了。除非,你親手把這龍耀贈與我,那我才會要。自然了,那也得我的舞雩劍真的又斷了才行。”


    “我有名劍十二把,你若真有興趣,一把劍換一條命,這買賣做不做?”


    仲西侯一聽,伸出了手,也不說話。


    縈如歌盯著他看,問:“幹嘛?”


    “把你的劍給我。”


    “剛才侯爺可還說了不會要我的劍,這麽快就改口了?”


    “龍耀有靈,噬主之命,為兄幫你看看,這把劍究竟怎麽個噬主。”


    縈如歌也不顧忌,把劍丟向了仲西侯。


    仲西侯卻是雙指那麽一點,龍耀竟沒有繼續拋物線,而是穩穩落在了木桌上。接著就聽一句:“出鞘!”


    龍耀有靈,自行飛離出鞘,仲西侯依舊那浪蕩子的動作,腳放板凳,一隻手肘撐在木桌上,拳頭托著臉頰。


    手一攤,寶劍已握手中。


    “了不得,竟擅禦劍。”


    仲西侯嗬嗬幾聲笑:“禦劍個屁啊,也就這麽兩手功夫,不過聽說那個誰,那個白無常還真會禦劍。”


    縈如歌皺眉,仲西侯看著別扭,總覺得自己是在跟墨家公子哥對視,不過換個角度,也沒有哪裏不對。


    “得了得了,哪天為兄真的學會那飛劍取頭顱肯定教你。”


    縈如歌依舊盯著仲西侯,仲西侯總覺得這眼神中透露出來的,是那滿滿的不信任。


    “他娘的,老子以前一直責罵顏嘯偏心,你小子是不是屬狗的,怎麽心這麽貪,喂不飽的。”


    縈如歌突然哈哈笑了出來,仲西侯嘴角也微微翹起,露出幾絲笑意。是不是屬狗腦子一算就能明白,能不能喂飽,不試過還真沒法確定。自己說了什麽,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握劍在手,真力灌入,龍耀是把鏽劍,現在,如何看得出哪裏之前的斑斑鏽跡。


    仲西侯突然站起,身子筆直,舉劍平穩,指向為東,緩緩閉上了眼睛。


    真力越是灌入其中,金劍光芒更甚,明亮奪目怕是無雙。


    仲西侯卻是皺眉,手一鬆,名劍落地,直直刺入青石板近兩寸。


    “小師弟,你既有名劍十二柄,這把龍耀就丟了吧。小心你還沒褪光它劍刃上的鏽跡,你的手已經廢了,你的內力已經幹了。”


    “放心,你還活著,我就不會死。”


    “停停停,說話有點口德。其實孤,我一直很好奇,一龐大的江湖組織,例如你暮寒樓,財富來源,還有怎麽維係,黑白道上又是怎麽個招唿?”


    可惜,縈如歌搖了搖頭,這就很無趣了。


    突然,縈如歌又冷不丁冒出了一句:“侯爺,其實,我有名劍十三把,不過,有一把劍,太過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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