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諾沒憋住,噗哧笑了出來。誰取的名字,又長又酸。


    “是好笑,但你肯定不知道,天地笑是天地笑,淚無聲是淚無聲,你們更不會知道,隻要你二人一句話,這青鋒榜第二位的雙子劍客,就願意為你們赴死。”


    朱一諾沒能理解,他也不會知道對於這些答案,墨茗早已了然於心。


    可墨茗卻還是問了句:“天地笑、淚無聲,是易水寒劍客?”


    “哈哈哈,是,也不是。”老王爺沒賣關子,隻是繼續幫這兩個小孫兒解釋,“他們不是一般的劍客,而是我易水寒三巨頭之一,縱橫子。”


    墨茗好似恍然大悟,縱橫子,縱橫子!又微微笑出了聲。


    朱一諾聽不明白這笑聲為何這麽古怪,老王爺卻明白得很,也欣慰。自己幾個晚輩當中,昔年丟魂發瘋的諫膺一生就此終結,自幼多病體弱練武也未能強身健體的諫男終究不過遊俠境界,自幼被奉為天才卻畫地為牢不願涉足江湖的小墨茗,今天發出了爭強好勝的笑聲。


    老王爺聽到後,很滿意。


    或許自己的小墨茗不會明白,為何在知道天地笑淚無聲是易水寒巨頭之後會這般興奮,但老王爺心裏頭明白,這笑聲就同他那三弟,右手被廢離開臨城時候發出的笑聲一模一樣。


    遼闊草原馳騁百裏終會無趣,人攀高峰艱險難料方能為樂。


    “一諾,你覺得你大哥是怎麽一個人?”


    朱一諾始料未及,同樣的,他已經忘了自己有三位兄長,他也忘了他曾喊一個人小哥哥,喊一個人小哥,喊一個人哥哥。


    哥哥是個怎樣的人?哥哥是個怎樣的人?


    “當真是一紈絝子弟?老頭兒閱人無數,怎會老眼昏花立他世子。這霧中花榜第二位的易水寒,就是他所創。”


    “什麽時候開始?”


    朱一諾一下站起了身,皺眉追問。


    “距今,也有十七八年,茗兒約摸六歲,一諾你尚在繈褓中。”


    “那時的他······”


    墨茗打斷了朱一諾的話,一諾不會相信他的大哥會創立這麽一個組織。若真的那時候朱一諾隻能咿咿呀呀,墨茗六歲,朱諫膺二十一歲。二十一歲,那自己,現在的自己做了什麽?


    “諫男的身子,哎。”這老王爺歎了口氣,老王爺也曾找過取魂奪魄的人,終究是虎毒不食子,沒那麽做。也或許是因為朱諫男那信誓旦旦的眼神,他那一句“我朱諫男會讓朱一諾載入史冊,千古明君”,老王爺打消了那個念頭,也懷疑過是對是錯,可已經這步田地,哪裏還要管那麽多。


    “一諾······”墨茗眼神示意,可這孩子並沒有看自己,嘴裏還在低聲嘟囔,十八年前,十八年前······


    “關於易水寒的事,老頭兒沒有參與太多,有太多,講與你二人聽,還不如要你二人自己身在其中,更能清楚明白。”


    墨茗咳嗽了一聲,朱一諾依舊沒有反應,他隻好作揖衝金陵王:“此番事情,玄荼應當迴避。”


    老王爺擺了擺手,他是那般喜歡這外孫,也多麽希望這娃娃是姓朱,可就因為這娃娃過分聰明,漸漸的,對這娃娃竟開始生疏起來,他,也不再那麽討喜了。


    直到某一天,自己同諫男在書房議事,這武藝不差卻文縐縐酸溜溜得要死的外孫兒一身是血,一瘸一拐推開書房暗門,看到自己時候那個驚訝的表情他一直記得。就見這小外孫單膝跪地,他才明白,原來小時候拔他胡子的那個苦葉茶,那個小墨茗,小玄荼,他已經長大了。自然,他再也沒法把這小玄荼抱在懷中哄他入睡。


    “傻孩子,老朱家還有什麽事情是你不能知道的?”


    外公,外公,這本該是多親切的稱唿,這孩子體內同樣流著自己的血,他姓墨還是姓朱,重要嗎?


    可那一天,這孩子喊出了一個稱謂,對縱橫天下數十年的金陵王而言,勝過晴天霹靂。


    參見王爺!


    從這小外孫的口中竟吐出了這般陌生的四個字,“參見王爺”!


    “易水寒成立,是諫膺結識了一幫善劍的江湖朋友,自然,若沒有那個臭棋簍子,也不可能會有今天的易水寒。”


    “易水寒是如何得到的?”同樣的,朱一諾心中有恨,看著自己的祖父,為何自己明明練劍,這樣的事情卻從不曾與自己說?


    “你可曉得文劍聖?”


    “文劍聖諸葛丁?”


    老王爺笑著點了點頭,劍譜是諸葛丁給的,這恐怕多少也令人一時難以接受。文劍聖是那樓的長老,易水寒本不該外傳。


    “諸葛丁是個文人,同樣也是個貪戀風塵的色胚子。那種場合,你既沒有萬貫家財,也沒有過人武藝傍身,終會有一天是要栽的。”


    “所以,哥哥救了文劍聖?”


    老王爺點了點頭,他在笑這講義氣的江湖人。


    “諫膺跟我介紹的時候說,他怎麽也不會相信被打成豬頭的窮酸老儒生,會寫出易水寒的劍譜,問了問人,劍訣精妙至極,如何去猜疑不是幹貨。”


    “暮寒樓的人難道不會易水寒?”


    “恃才的狂傲之徒這天下還少麽?他通曉天下劍法卻手無縛雞之力,他隻會指點他人練劍卻從不傳授他人,哪怕是當時的白嘯天,他也隻是贈送了一套白霜劍法,白霜的珍貴還不及易水寒十一。”


    “所以易水寒是我們老朱家的?”


    這老王爺和自己的小孫兒一問一答,還時不時點點頭,可他的目光,始終沒從自己外孫兒身上挪開。他突然很心疼這孩子,他永遠也忘不了那日他單膝下跪時候的眼神,陌生,陌生的可怕。


    他也問過朱諫男,為何那一天,墨茗,他的小玄荼會在那裏?


    朱諫男卻隻是輕呷了一口茶,輕輕一句,因為他墨茗,是他朱諫男,是他朱一諾的兄弟,血濃於水的親兄弟。


    該如何去補償他?現在讓小玄荼去扛下這些對他也無公平可言。


    然這天下,本就不公平。


    “易水寒有三位巨頭,血鳳凰、雷牛、縱橫子。”


    “血鳳凰是誰?”


    “老頭兒隻能告訴你,血鳳凰是前代劍聖黑無常嫡傳弟子。”


    “那這人也同暮寒樓有關?”


    “血鳳凰來來去去不受易水寒約束,組織中的劍客要對付他,恐怕也要折損大半才能傷了他。”


    朱一諾還要問,墨茗攔住了他,該讓一諾知道的,這老王爺不會瞞著他,不想讓他知道的,一諾也不可能從他口中去知道。


    “爺爺,雷牛到底是何人?”


    墨茗的眼皮在跳動,答案再清楚不過,傻一諾還要問什麽。突然,墨茗想到了什麽,他疑惑,為何那人要隱藏這麽多年?


    “雷牛你二人是再熟悉不過的,就是那忻都奴,小雷。”


    “諫男身旁的異邦漢子?”朱一諾愣愣不語。


    “易水寒中的人使劍,小磊······”


    “他有一柄劍,不輕易亮出來。一諾,你可能讓他亮劍?”


    朱一諾不曉得該怎麽迴答,小雷是朱諫男的親隨,若是他不肯為朱諫男亮劍,又如何為自己亮劍?


    “除此之外,那個與茗兒你密切相關的白衣劍客遊靈溪,也掛名易水寒。”


    朱一諾沒有反應,墨茗麵露訝異。朱一諾在冥思,遊靈溪,聽過其名,未曾一見。


    可這遊靈溪又如何會與自己有關?這遊靈溪,是誰?


    “每每與墨家相關的動作,他皆會不惜代價,命為草芥。可這人,至今也不知如何控製,如何聯係,也是笑話,大笑話。”


    “或言之,茗兒便是遊靈溪!”


    朱一諾不明白其中緣由,左看看墨茗,右看看金陵王。


    老王爺卻是歡喜點了點頭,他實在是太滿意這娃娃了,可為什麽,如果他姓朱不姓墨,那該有多好。


    “說來有愧,昔年為了印證這遊靈溪之大才,還曾故意讓茗兒陷於險境,果不其然,幽幽然自天而降,白光奪目天神一般。”


    “不世之才?”


    老王爺點了點頭,顯然那個時候連他自己也難以置信,這麽一個非人非妖竟在易水寒中無人能右。


    諫男曾做了一個小實驗,這遊靈溪展示其能,除了鮮有露麵的血鳳凰同不屑做作的縱橫子,易水寒中就連雷牛都一度雙手被廢。


    “爺爺,我還有一個問題,我,我該如何統帥他們?”


    話迴縈如歌這邊,秦月兒把一檀木盒子遞與縈如歌,縈如歌打開,裏頭是一串佛珠,數了數,共二十七顆。


    “這二十七賢者是決大哥幫你找來的。”


    “這死胖子,是怕我真的剮了他麽,不敢露麵。什麽二十七賢者?”


    “隨信行者、隨法行者、信解者、見至者、身正者、家家者、一間者、預流向者、預流果者、一來向者、一來果者、不還向者、不還果者、中般者、生般者、有行般者、無行般者、上流般者這十八有學同退法、思法、護法、按住法、堪達法、不動法、不退法、慧解法、懼脫法,這九無法。”


    縈如歌關心的自不是什麽二十七賢者,他關心的,是秦月兒的一臉認真,那眉頭微蹙一本正經欲怒又止。


    秦月兒一一說出,這二十七賢者中是含有小乘宗法的,造化在個人。縈如歌含著笑,用拳頭支撐著太陽穴,靜靜看著秦月兒。他無心於內容同虛無縹緲的東西,隻是突然覺得,月兒,好美。


    “可算找到你這破爛和尚。”秦月兒抬頭看去,那個穿白衣的黑臉劍客就站在牆頭,朝著他們這裏。迴頭刹那,縈如歌已用鬼麵獠牙遮住了自己麵容。


    “仲西侯。”


    “你二人怎就不曉得這什麽,我看一下招牌,哦,有酒仙人醉是孤不夜城的財物。”


    “那你要做什麽?”


    秦月兒皺了皺眉,有酒仙人醉在金陵雖然不過幾年,可暮寒樓也觀察甚久並無異樣,自不會想到與不夜城會有何關聯。


    “聽顏嘯說過,孤的如歌師弟,在進青樓之前是那白雲蒼狗唯一的弟子,那今,可還記得白雲的劍是怎樣的劍?”


    “城主是想知道白雲同仲南燕的劍,哪一把更鋒利?”


    “小師弟?要不同師兄過幾招?”


    “你是怎知曉我這些日子得了把好劍。”縈如歌解開包袱亮出了那把劍,抽出,那劍鏽跡斑斑。


    仲西侯沒有讚歎,反倒皺眉,頗為嫌棄的樣子。


    “這把劍雖有著無雙的霸氣,可同時,怨恨太深,終會噬主。”


    “你能看出這劍?”


    這西地城主對鏽劍的不滿,竟不是因為鏽跡斑斑不見鋒芒,卻是因為過於霸道戾氣太重。


    “你可知道這把龍耀是何人所用?”


    縈如歌愣了下,又看向他手中的劍,這把劍鏽跡斑斑,是再普通不過的,而這仲西侯卻知道他手中的劍的。那一日破廟中的事情雖疑點頗多,但既然是把寶劍,他也就沒去多想。


    “義父同孤說過天下十大名劍,其中就有這龍耀。若是他人,恐這是一把鏽劍,可換做是你,想來也不會蠢到用一把鏽劍同孤較量。”


    縈如歌不說話,他功力灌入劍中,那劍閃出金色的光。仲西侯也拔劍,拔出了他舞雩劍,他要知道,顏嘯是看中了他什麽,用他手中的劍去知道。


    仲西侯縱身躍起,手握寶劍,猛一揮,平淡無常的一劍,卻是毫不留情。


    縈如歌側劍去擋,劍氣撲麵而來,手中鏽劍的鏽漬竟剝落不少。


    縈如歌周身旋轉,一劍刺出。


    “白雲的劍孤不曾見過,也不曾聽過,你這一刺,若是能朝上四分,應當更好。”


    縈如歌落在了地上,他沒刺中仲西侯,他仔細打量了仲西侯手中的舞雩劍,他手中的那柄劍沒有引血槽。一個劍術超凡的劍客,握著一把沒有引血槽的寶劍,這是更加令人害怕的,而沒有引血槽的寶劍也是難用的,對於要用劍殺人的人,沒有引血槽的劍,勢必會給自己多添幾分危機。


    他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龍耀,龍耀一道龍形引血槽的,單想想一劍深入,拔劍見紅時的場景,也不寒而栗。


    他聽得出這劍是黑鐵打造,在黑鐵外頭有無用鉛塗抹,那隻有這把劍飲血之後才能明白。


    仲西侯猛地向上揮劍,那劍劃破空氣的聲音如同龍嘯,“飛龍巡八荒”,劍氣混於風中,縈如歌的頭發揚起,黑木麵甲不斷發出“噌噌砰砰”的聲音,麵甲沒遮到的地方,道道細紋,皮膚生痛,鮮血隨著斷發飄落緩緩滲出。


    仲西侯的眼神變了,不再先前那般玩世不恭,反倒如大漠孤狼,兇狠深邃,又聽他聲音低沉道:“好,今日就教孤看看你這麵具下,是怎樣一張臉!”


    劍光一閃,破風之聲卻如佛主低語。“笑佛醉臥花蔭澗”,多年未用的白雲劍法,是鋒芒依舊,還是早已蒙灰,一劍此處,終究結果盡現。


    秦月兒不由驚唿,“不要!”,然快劍出手已難收招。


    西主東遊,遇花僧。笑問:佛可觀天下?僧曰:佛無目而通明。西主問:佛可慈悲?僧曰:世本無聖人,如來亦作獅子吼。


    ——《西城誌-仲西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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