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木狼來報的時候縈如歌在吃早飯,是幾個牛肉餡的包子同一碗豆漿。奎木狼說完這些後他的包子掉了,豆漿灑了。


    “你再說一遍!”


    奎木狼曉得縈如歌是聽到了的,他今卻要自己再說一遍。


    奎木狼隻能再說一遍,他的鬼麵獠牙麵甲摔在地上,他這是真的打算把金陵掀個底朝天。


    “你是打算開殺戒?”


    “既然他已經是亢金龍了,我就不容他死得不明不白。”


    真要說起來,牧流兒同風裏俏死了關他屁事,可現在死得是亢金龍,他如何還能無事人一般?


    他在忍耐,他的情緒早已不受控製。


    “優先級,把城中善長遠程弩的都給我找出來!”


    奎木狼抱拳,身影一閃,人便不見。


    縈如歌也沒心吃飯,這無疑比他胸口的傷更折磨人。


    青樓的閣主、樓主死在了金陵,是該報仇。


    現今,他的手下死在了金陵。


    明明那日的亢金龍還是好好的,現在卻成了冰冷的屍體,被短弩射穿的頭顱被砍下後懸掛在了城牆上。


    臨城死得那幾個,鐵板釘釘是各種好手,能不費力殺了他們的,再看手法,怕也是和他的天鸞眾一般的高手,幾人抱團行動。


    亢金龍是在夜裏被殺的,唯一見過他的,是那個沿街叫賣夜宵的老漢。


    心月狐找到這老漢的時候是客客氣氣的,那老漢也不慌張。


    “老伯,我們隻問你點事,你說了就行,不會傷了你。”心月狐的聲音冰冷,她想殺人,她要揪出那個人,千刀萬剮也不一定能解了她心頭怒火。


    萬幸那個畢日烏之名的衙役沒有在,若他在,他會攔住心月狐,天鸞一眾,同亢金龍交情最好的,就屬這畢日烏。也正是如此,這種事情輪不到他人出手。


    很快,他會知道這件事,他會想揪出殺害他手足的人三千六百刀一刀不少活活剮了這人。


    “老伯,你夜宵是賣到幾時的?”


    “昨夜是賣到醜時四更天。”


    “醜時,可能說出醜時幾刻?”


    老漢搖了搖頭,迴答:“這哪裏說得清,隻聽到打更的說四更天了。”


    “你平時不都是子時迴去。”


    “這不是近些時日城裏人多,夜晚人也不少,生意好做。”


    “那你是見過頭顱被掛在城牆上那人?”


    老漢點了點頭:“見過,他才過子時的時候來我地方買了些糕點。本來奇裝異服的人我是不會去注意的,這人兇神惡煞,卻穿了一身明黃道袍,像是天師,老漢家裏貢的是三清真人,也就讓這人舍了張保夜路的黃符。”


    這是好笑的,這老漢問亢金龍要了符文保身,這亢金龍卻在這夜裏被殺,屍首分離。


    “你看到他時是怎樣的?”


    “這人走路步子很緩,但走得很快,買的多,不像一人的份。”


    “他買了多少?”習武之人體力耗費快,吃的東西也自然比尋常人要多。等這老漢把亢金龍買的糕點數量擺出來,這的確不似一人份。亢金龍的飯量,也就這一半。


    “月狐,你可有把亢金龍買去的糕點找來?”縈如歌這般問,他是什麽時候來的,他坐在房梁上。


    心月狐點了點頭,她拿來一荷葉包裹的東西,打開,是各類糕點,有些碎的。


    縈如歌盯著其中一塊米糕看著,這米糕被咬了一半,咬印平滑得如同刀切。這人做事精細,吃東西時候也一般,會嚼的很仔細。


    “尊者,亢金龍的事?”


    縈如歌手裏多了一支弩矢,就是這弩矢爆頭奪命。


    但縈如歌卻還有些慶幸,這並不是舊仇來尋,否則那些被亢金龍殺害或滅門的人隻會用剝皮短刀慢慢劃開皮肉,讓裏頭的血慢慢流出,這人身體冰冷後砍下他的頭顱。


    縈如歌清楚記得,這種手段,是亢金龍還不是亢金龍時最喜歡用。他會因為血從人身體裏流出來,為了那種快感那種溫度急速飆升又緩緩冰冷而興奮。


    縈如歌慢慢卸下了自己的麵具,殺氣蔓延。除了奎木狼,張月鹿、心月狐、參水猿三人竟有些頭皮發麻,不由打了個寒顫,他們都與縈如歌交過手,但縈如歌的前行之快遠遠超出常人猜測與理解。


    現在的縈如歌不過因為憤怒,這樣的殺氣竟能令人心驚膽戰,恐懼,恐懼。


    亢金龍的屍體被官府收了,在夜裏屍體不見,不用猜也知道是那畢日烏盜走了屍體。


    畢日烏帶著屍體去了哪兒,縈如歌也並未追問,下令不得追攔畢日烏。他們是他的手下,首先,他們是個人。


    人是有感情的,人可以為了感情做任何事,包括殺人和自殺。


    “尊者?”


    縈如歌的臉暴露在陽光下,這與他而言是一種享受。


    “快四年了,壓抑久了也該透透氣了。”


    “尊者,你······”


    心月狐本就不戴麵具,她單膝跪下:“尊者,不可過激!”


    “八歲那年遇到顏嘯,問我最想做什麽?我迴答,殺人。”


    他的胸口處有血滲出,血滲透了衣服,那破舊的僧衣,胸口處成了一片紅。這些人知道,他的傷口又裂開了。若不靜養,已經泛白的皮肉如何修複?


    “亢金龍的事參水猿去處理,張月鹿繼續追查牧流兒、風裏俏的兇手,心月狐·······”


    見縈如歌沉默不語,奎木狼開始安排每人工作,那從不戴甲的狐媚女子卻不予理會,扭身似準備離開,嗤笑了一聲:“他們死不死與老娘有什麽關係,我隻問,尊者,你要我殺了誰?”


    這迴答幹脆利落,卻是那喚作張月鹿的,雖有麵甲遮掩,那形體動作還是能看出有那麽幾分苦惱。


    又是夜靜,隻有蟬鳴同風聲。五月的夜不冷不熱,這種時候最為愜意舒服。他還記得年少之時自己喜歡躺在桃花樹下安睡,聞著芬芳,穩穩入眠。


    他對著的那間屋子,那麽是誰殺了亢金龍,是你王府的人,還是準備來殺你的人?


    若是畢日烏盜去了亢金龍的屍體,他會安葬?若是他會安葬,隻奢求他能把他的屍體埋的淺一些,好讓亢金龍更早往複那真正的閻羅殿。


    “吱嘎”,門被推開,那個中年男子從裏頭走出來。他抬頭看月,是這夜太靜還是一個人無聊,這樣的深夜他卻不曾睡去。


    縈如歌盯著他,看著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也曾多次幻想同這中年男子碰麵的場景,可惜啊可悲啊。


    如何令人不恨呢,恨那些做出決定的人,恨這不公的命運,所擁一切,不盡是拜此人所賜麽。


    “嗖嗖”的聲音,縈如歌並沒躲開,他轉了個身,兩手各抓住一根銀針,嘴上還叼著一根。他曉得是那個喚作黑頸鶴的飛賊來了,送他銀針的,不正是自己。


    “你又是何人······”黑頸鶴看清了縈如歌的臉,月色下,這張臉鮮有活人該有的麵色,這張臉上隻有憤怒。


    “墨公子······”黑頸鶴收住了話,他雖沒見過墨茗幾次,卻能確定,墨茗身上不會有這般厚重的戾氣。


    這人並非墨茗,然這人卻同墨茗有著一般的麵容。


    黑頸鶴亮出了銀針:“你是何人?”


    縈如歌捏了捏自己的臉,嬉笑:“是否覺得這張麵-皮做的過分逼真?”


    黑頸鶴是個聰明人,他收起了銀針,銀針是那個叫縈如歌的人送的,那個人送他銀針是要他為他辦事。


    “在下令狐長空。”


    縈如歌還是強壓怒火,抱拳補充道:“受墨家掌劍人墨大俠之托這才來此。”


    黑頸鶴低頭看去院中的中年男子,再看看眼前這自稱令狐長空的人,“像。”


    天下間麵目相似的人千千萬萬,即便再像,也不可能眼睛鼻子都一模一樣。


    “看來墨家的秘密很多。”黑頸鶴的話讓人不免猜測其中意味,他是指縈如歌所謂的人-皮換麵之術,還是指墨家居然能請動折劍一百零六把的摧劍主令狐長空?黑頸鶴暗自搖頭,心歎,墨家的秘密多或不多,羽不曉得,隻知道忠人之事。


    “令狐長空麽,有趣,有趣,莫不是這次是準備折了墨家的那柄莫語劍?”言語間,黑頸鶴再次看向院子中那位墨家當代掌劍人。


    “日後必當如此,而今,功夫不到家,隻能寄人籬下。”


    黑頸鶴一聽,哈哈大笑,喲嗬,這摧劍主居然還懂得恭謙之語,有趣有趣。同樣,他更好奇,墨大俠是如何降了這阿塞來的粗痞。


    “黑羽公子來此又是為何?”


    “與你,好似無關。”


    黑頸鶴再不去理會縈如歌,找了個舒服地方躺下,閉目凝神。


    縈如歌還當真擔心,下一個被爆頭喪命的會不會是這哥們兒。


    奎木狼試探過黑頸鶴的意圖,算不得真正心誠,但能保證的是這飛賊不會起歹人之念,便手拍枝椏身子騰起,淩空一腳飛去。


    黑頸鶴是飛賊,他的腳上功夫自然了得。這天下赫赫有名的飛賊不由嗤笑一聲,這令狐長空劍術如何不敢說,腳上功夫,泛泛而已。


    可這一腳才出,隨後縈如歌奪路離去,不再迴頭。


    縈如歌走後不久,果不其然,短弩箭矢再度奪命來襲,“叮鐺”的聲音,黑頸鶴射出飛針,那些銀針被箭矢打飛釘入樹幹。


    而那劃破黑夜的銀光,那清脆的兵刃交接聲,明眼人都能看到,不是聾子也都能聽到。


    院中的中年男子不過勾唇微微一笑,也不去理會樹上得動靜。


    卻是這時,樹上跳下一人,中年男子沒去看落下的人,卻是喝問:“黑頸鶴?此處為金陵王府,深夜入院,何求?”


    “沒什麽,不過是覺得無聊,委身於人太過麻煩,想想還是來殺了你一了百了為好。”


    “北落師門!”一聲咒起,不等著黑羽俊子動手,其周身被四道冰藍色高牆困住。


    中年男子,他看去那個念咒的人,眼中盡是說不清的情感。


    “小小詭道也妄圖困住羽麽?”北落師門屬玄武宮室宿,飛賊對於乾坤八卦星萬象的了解可不比道士要差,就見他幾個彈指功夫,破了封鎖。玄武為北,那破解的地方自然在南,這等看上去無比花俏的術法一旦明白了過來,就和江湖騙子的小小伎倆無差了。


    “掌劍人同墨公子當真是不明白他人用心,他人好意,羽好不容易請來一位江湖盛名的高手來護你周全,卻還要對羽這般出招奪命,心寒呢。”說罷,黑頸鶴做了一個哭喪臉的表情,他黑衣白麵,這個表情更加生動,有趣。


    雖是口頭占便宜,黑頸鶴也識趣,自知這父子之中不論是父是子,自己都不是對手。隻見他身子輕飄飄,就這麽飛一般踏空離去,還當真瀟灑非凡。


    “墨茗······”


    恰逢趕來得墨茗正要追去,卻被其父喝住。


    “不練劍,整日弄些歪門邪道。”


    說罷,那名中年男子,也就是墨家當代掌劍人自顧自朝屋中走去。再看墨茗,一身白衣已經破爛,隱隱還有幾道血痕,父不問子不語,兩兩無言。


    “過幾天就是月無之夜了,你別出屋子了。”屋門被合上時候,墨家當代掌劍人卻是落下這麽一句。話意如同軟禁,樣子狼狽的墨茗卻是眉頭舒展,露出如同幼-童的微笑。


    等墨茗進自己的屋換了身幹淨衣裳,王府的護衛來了,小王爺朱一諾竟睡得死豬一般,護衛輕拍房門才醒。


    睡眼惺忪,聽得方才這方院子發生的事情,衝那些倒黴的護衛怒吼嗬斥,那些人哪敢頂嘴,隻得開始去搜尋。


    扭過頭看到一身白衣,搖著折扇得墨茗,立馬換了笑臉,問:“大鴻哥呢,不是說他和你一起去作畫,一道迴來的麽?”


    墨茗笑了笑,答:“怕迴了府中,或,可能在讓雲鴻那孩子抄寫聖人經文吧。”


    朱一諾一聽大鴻哥可能在讓李雲鴻那倒黴蛋抄寫經文,竟也不厚道笑出了聲,墨茗看著,也實屬無奈歎了口氣。


    黑頸鶴出了王府,突然想到最後墨茗露出的那種體弱神態,又與江湖傳聞聯係在一起,不由感歎:“卿本帝王將相是佳人,奈何浮生太亂世滄桑。”


    才走出沒幾步,黑頸鶴又被人給攔下來了,這次是兩個人,一個大個兒一個書生。


    近了,看真切了,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麽一迴事兒。


    來的人嚇得處事不驚的黑頸鶴也跪在了地上,他娘的,點兒背,居然是那忻都奴雷牛同二公子朱諫男。


    就見黑頸鶴急忙單膝跪下,右拳捶在地上,左手按在左膝,無比恭敬,道:“屬下黑羽,見過世子殿下。”


    朱諫男輕搖了扇子,笑容溫暖,輕聲道:“黑羽,迴來了?”


    黑頸鶴沒敢抬頭,不好意思道:“迴來有些日子了,先是去了趟墨縣,昨兒才到金陵城。”


    “有去看望過王兄嗎?”


    “還未來得及。”


    朱諫男哦了一聲,示意他起來,黑頸鶴起身之後依舊恭恭敬敬,朱諫男在前頭走,他就同雷牛一道跟在後頭,他不說話,自己也就不出聲兒。


    “其實,你見到本王,無需行禮,畢竟你早已不在編製不屬臨城。”


    黑頸鶴依舊恭敬,隻是道:“大公子恩情難以為報。”


    朱諫男並不生氣,他怎會去生氣呢,眼前人開口閉口的恩人可是自己的親哥哥,他能有什麽理由生氣。


    “黑羽,你可是見過小公子了?”


    黑頸鶴這迴抬起了頭,語氣未變,迴道:“世子殿下,這番來刺殺小公子的人······”


    “已經知曉了,一些黃門宵小罷了。”


    沉默有頃,突然,朱諫男聲音變了,倒不是變得兇神惡煞,那溫暖之中竟有幾分哀求,這哀求之外卻是不容違逆的命令,聽他道:“黑羽,幫本王,殺了墨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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