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舞姬?”仲西侯盯著白衣舞姬不由出神,加之今日夜宴多是活血飲食,腦中浮想早已翩翩。


    “仲城主說的是這白衣舞姬?這舞姬名喚藏嫣,異邦女子。”


    女人,漂亮的女人,漂亮的番邦女人。這漂亮的番邦女人還有一頭紅發,紅發的女人明裏人厭暗裏誘人。那些高雅之士總是明著指責唾罵,暗地裏卻是想這想那,私下口傳紅發狐媚兒的功夫一般都不會差。


    仲西侯想為這舞姬伴樂,他想看這舞姬跳那霓裳羽衣舞,她跳這舞會是怎樣風情?


    朱一諾在那裏喝酒,他不喜歡這鹿血酒,然金陵王同朱諫男常喝這酒。朱一諾喝酒,為的是找點事做做,他不去看仲西侯也不做其它事情,他就在那喝酒。也是無趣,都怪那大鴻哥非要拉著墨茗去什麽學術研究風雅作畫,無趣啊無趣。


    聲樂齊鳴,舞姬翩翩,仲西侯站了起來,他被這名喚藏嫣的舞姬吸引住。他對這舞姬好奇,他想把這紅發妖媚的舞姬帶迴不夜城。


    仲西侯拍手,全然不顧自己乃是一城之主的身份,在那隨著音樂看著舞蹈打著節拍。


    這女人的手真的是美極了,他好似從未見過這般秀麗的手。這手柔軟好似無骨,如青蔥白玉,纖長無暇。這樣的手不該握劍,不該下廚不該彈琴。


    仲西侯神情未變,腳一把踩在了自己的劍上,這一動作嚇得他一旁的那個琴姬癱在了地上。他的劍,別人碰不得。


    又聽“噌”的一聲,那藏嫣從袖中縮出一把斷刃飛刺仲西侯。仲西侯是沒見過那秦王破陣舞,若是那舞也是這般無禮的,那他也會沒了興趣。


    腳一踏,順手抓住舞雩劍,身子一轉另一隻手輕拍那舞姬握刃的纖纖玉手。這舞姬無疑愚笨,若是他惱羞成怒,可以一劍殺了她,縱使仲西侯不殺了她,待她處到了下風,這金陵老狐狸也會殺了她。


    仲西侯看到這女人的眼空洞,這女人的眉緊皺。


    隨著這西地城主握住她的雙手,她就好似一具被絲線纏控的傀儡,二人舞劍竟如別樣風景。這女人的手並不冰冷,還是熱的。是心跳得太快,還是血液翻滾太快?是人熱的,還是心熱的?


    他就這麽抓著她,二人一圈又一圈在這大堂舞動。斷刃幾次離他喉間分毫,又在千鈞一刻被挪開。


    堂中央,這西地黑炭環抱一皮膚白皙的紅發美人翩翩起舞,在座一列均以為下酒好菜,不由叫好,也不由多喝了幾杯鹿血酒。


    自然,在眾人視線被黑白二人舞姿吸引時候,這臨城的老龍王貪婪得多喝了兩杯。喝得太急,漲紅了臉,卻見這老龍王用衣袖掩住口鼻,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那滲出的酒水,砸吧砸吧,美味呀。


    而對於在座賓客,鹿血酒喝多了,熱血沸騰,等酒宴結束了也該去去火樂嗬樂嗬。


    朱諫男身子一向不好,今日也喝了三兩杯酒,就換了一杯濃茶醒酒,抿了口,麵帶微笑看著堂中央起舞的二人。


    臨城的世子殿下朝一旁幾個佩劍侍衛一個眼神,那一列侍衛會意,手握劍柄正要上前卻一臉鬱悶轉而驚恐。朱諫男餘光瞥去,那十餘侍衛的樣子頗為可笑,也的確丟人。


    他們在努力拔劍,可奇了怪,劍好似被封死在劍鞘中一般,任是怎麽用勁,怎麽也無法出鞘。


    約摸就這樣跳了一刻的舞,仲西侯硬是摟著舞姬藏嫣迴到自己座位坐下,握起之前的那杯鹿血酒一飲而盡。


    痛快後把酒杯拍在了桌上,發出一聲輕響,緊接著,聽聞一陣利劍出鞘的聲音,十三位努力拔劍的侍衛齊齊利劍出鞘,看得在座來客一臉傻愣,雲裏霧裏。


    朱諫男眉頭微皺,不過刹那,又怒眉嗬斥那一列侍衛,道:“大堂不過這點地方,你們幾個瞎湊什麽熱鬧,等迴頭到大院裏擺酒宴了再向在座諸位貴人賣弄你們的臨兵劍陣舞。”


    為首的侍從頗為感恩抱拳躬身,道:“世子恕罪,莽夫為仲城主英姿所引,情不自禁······”


    “罷了罷了,滾下去!”


    緊接著,就看著十三個侍衛佩劍輕甲,還當真翻著跟鬥,這麽一路翻滾出了酒宴,宴席之上一陣轟笑。


    仲西侯看著有趣,卻聽得一針清脆笑聲,扭頭,竟是這紅發舞姬掩嘴在笑。


    微青秋娘眉,紅唇白麵,風鈴笑聲,竟少了幾分嫵媚,多了幾分俏皮。


    “王爺,孤請王爺相贈一物。”


    莫說朱老王爺,朱諫男也明白仲西侯的意思,朱諫男看了看祖父,這臨城的老龍王微微點頭,故作儀態大方,又自顧自小飲半杯酒。就是這多貪了半杯酒,朱諫男微微皺眉,又不好多言。


    朱諫男心中無奈又不好表現在臉上,算眼不見心不煩,扭過頭看向仲西侯,麵帶微笑,輕聲言:“英雄當用美人三千,既然仲城主不棄舞姬劣色,當令服侍仲城主左右。”


    仲西侯也不做作,一把將藏嫣摟入懷中,輕挑美人下巴。這紅發舞姬又怨又恨,又無可奈何。


    “爽快,那不如把這丫頭也一並賞賜與孤,作金三百兩,如何?”


    眾人一愣,金三百兩?視線紛紛集中在先前一位琴姬身上,把這二八年華的丫頭給嚇得麵色慘白沒了血色。看她身子微微顫抖,在座以為是被這西地黑蠻子給嚇的。


    朱諫男搖了搖頭,仲西侯自知有下文,就聽朱諫男繼續道:“黃白之物未免俗套,不如這樣,聽聞不夜城寶貝千萬,那仲城主今日就欠了小王一柄傲視無雙的寶劍,如何?”


    仲西侯哈哈大笑,一拍桌案,大聲道:“好,今夜就傳令送過來。”


    朱諫男搖了搖頭,補充了一句:“尋常寶劍小王可看不上眼,小王要的,是評劍名譜上可列百位的名劍。”


    一眾席間客不由輕聲閑碎,紛紛猜測仲西侯是不準備要這小娘們了,可怎會想到,這死黑炭,不知道是為了這小娘們兩腿間的歡樂還是因為折了麵子,竟哈哈幾聲笑後,不但允諾了一柄劍譜上名列百位的名劍,再加一把上等成色的寶刀。


    宴會結束,一幫閑言碎語這西地黑炭還真跟野狗一樣,喂不飽。說這蠻子一下要兩個小美妞,還猜測明早要扶牆出門。如此這般的下作言語後又嘲笑這蠻邦漢子隻是買下了那琴姬,是白拿了那紅發舞姬,不懂禮尚往來。


    可這些人不明白的,是仲西侯決心一命還一命,縱使約摸明白自己那名手下如何慘死,也不打算尋人報仇了。


    不過即便殺了他手下的那人他不打算去尋仇,但也不妨礙將怨氣,撒在那殺了長槍客的煞天子,拳震春秋頭上。他可不準備去辨別煞天子是不是真的那幾個殺人者之一,文人比墨水,武人拚拳頭,先打一架再說。


    賓客散後,夜已靜,金陵王府,仲西侯抬頭,看著被屋簷遮住一半的月。這中土的月,果真同西地的不同。


    老狐狸同小狐狸明明曉得這紅發舞姬不可能近自己身,更不提傷到自己,若不是自己求賜,估計這會兒老狐狸該命人挑斷了她的手筋,在她臉上刻了字,逐出王府,再慘一點就是流放邊地充軍為妓。


    仲西侯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這種手法無疑是最殘忍的。可即便如此,仲西侯也會找到她,他會把這女人帶迴不夜城,他會找天下最有名的大夫治好她的手。


    “金陵王做事果真非一般人。”


    “臨城曾有一人,這人寫得一手好字,深受其父喜愛。”


    臨城書畫聞名天下,好字好畫就有立身之地。臨城中家境尚可的人家也會在孩童七八歲時候開始找先生教授孩子詩畫,這同挽風城尚武是一樣的。


    “這個人做錯了一件事,他寫了首詩。”


    “哦,什麽詩這麽惹人怒?”


    朱諫男坐了下來,坐在鄰著荷塘的長木椅上,搖扇深思。


    “生本秀木奈林中,無風無雨自多愁。龍潛黑水不聞世,妄遊九霄瞰九州。亂世難平淩雲誌,我花秋開落百紅。月夜磨槍聽擊劍,坐等風雨尤怨天。”


    仲西侯聽得出寫這首詩的人是個粗獷的漢子,這漢子年輕年少,是那自命不凡的年紀。他想行走天下,他想問鼎天下,他是有野心的,也是有野性的。


    “好一個亂世難平淩雲誌,我花秋開落百紅。”


    仲西侯聽得出這一句,若是有意去聽,歪意去聽,黑能成白,更不用說是這麽一首抒誌的詩。不是我這朵花不開放,是你們開的不是時候,你們不懂時機。等我怒放之刻,正是你們枯萎之時。


    “詩本無意人有誌,奈何生落帝王家。”


    “這人,小王也恐仲大俠曉得。”


    仲西侯的確不知道朱諫男說的是誰,這些人總是認為在江湖在天下有點名氣的人江湖人天下人就是該明白該知道的,朱諫男繼續道:“他的本名不便說起,他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在他離開金陵後他用這名字闖蕩天下,他喚作溫九。”


    “溫九?”


    這個名號仲西侯的確記得,這人的時代已過去甚遠,這人的時代是比仲南燕更早的時代。他幼時聽仲南燕笑說天下事的時候聽到過這人名字,溫九,這人使一杆銀製霸王槍,使槍的人不少也不稀奇,稀奇的是這個溫九隻有一條手臂,他的另一條手臂的是廢的,垂擺向地,沒法出力沒法握物,作為擺設也嫌累贅的廢臂。


    “就是那個一條手臂一杆長槍的人。”


    “他本是朱家王子,深得寵愛,文武兼才。也因此,他注定被陷入他並不想要的權利鬥爭中。”


    那怎樣的鬥爭?


    世子以預謀策反之名逮捕了他,廢了他握筆寫字的右手。萬念俱灰,這人離開了金陵,雲遊天下,用那支不善握筆不善握劍的手行走天下。數年後他迴來,為了幫他二哥奪得王位他迴了金陵,他單手握長槍誅殺了世子身邊高低合計十八位好手,那些高手昔年英雄榜可都是一百以內呀!


    而他的二哥,則毫不留情一箭射死了世子。


    “一個王位,手足相殘?”


    仲西侯並非帝王之血,也非生在帝王家。他生在農家,然他出生後不過幾月,他的家被毀了,被一群強盜血洗了小屋。路過的仲南燕帶走了這孩子,他血洗了那群強盜。


    在這孩子三歲時候,仲南燕便告訴了這孩子。


    生,是要握劍,還是苟且於世,碌碌無為?


    這答案天下人已經知道,這孩子就站在這裏。


    朱諫男忽的跪在了地上,跪在了仲西侯麵前,仲西侯怎會料到這金陵世子會來這麽一出。那小雷也跪了下來,跪在世子身側。


    嗬,你們中原人,不是口口聲聲男兒膝下有黃金麽?莫不是太過富有,看不上黃金?


    仲西侯並沒去驚訝,他低下頭去看這一黑一白的二人。


    “想來侯爺也已經看透小王的身體,能苟活,終無多少時日······”


    仲西侯伸手示意這人打住,習慣叫他侯爺的人不多,也不少:“堂堂金陵王世子就這麽與人跪下,還真是有失體麵,更不提你們中原人口中始終念叨,男兒膝下有黃金。”


    “你可知道生在帝王家的痛苦?兄弟手足沒法同正常人家的那般相親相愛,我本以為我們家會不同,大哥穩坐世子,我能隨心隨意遊走諸城,一諾······”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同孤吐苦水可無多大用處。”


    “侯爺,諫男隻請求侯爺一件事。”


    “可說來聽聽。”


    “他日一諾執權臨城,還請侯爺鼎力相助。臨城財富三分之一可歸侯爺不夜城······”


    這樣的買賣隻賺不虧,今日臨城勢力僅次於那古薇城。然臨城的財力卻是古薇城難以逾越的。


    “這是用錢把孤買通?世子啊世子,可莫忘了,孤之不夜城城市雖小,卻百姓安康,城中財庫充足。即便他日你那三弟真的兌現諾言,這些財富與孤也隻是數字同擺設,並無其它用處。”


    “那敢問怎樣條件侯爺才肯答應?”


    仲西侯笑了,他曉得這世子是認定他了。為了那個對他怒目相對的朱一諾,他已經放棄了自己的尊嚴,膝下黃金是帶不進地府的。


    “孤的耳目遍布天下,卻查不出這天下的幾個組織。”


    “燕雲騎,閻羅殿······”朱諫男頓了一下,“易水寒。”


    仲西侯拍了拍手,朱諫男是個聰明人,書難口中用兵之才的聰明人。


    “燕雲騎這等孤無興趣,閻羅殿,暮寒樓的眼睛同耳朵。易水寒,你可能同孤好好說說?”


    “侯爺為何偏獨對易水寒興趣?”


    “孤才來金陵那日,金陵城死了四位劍客,以凡夫武評而論,四位元祖甲等的劍客。”


    朱諫男未語,卻是勾唇而笑,也是,什麽時候元祖境界的武者突然死得那麽廉價了?


    仲西侯餘光掃見朱諫男這笑,心中也是暗自發笑,隨後卻說了句與之前談話全無幹係的話:“前些日子,小王爺同墨家公子去了不夜城,還四處打聽了一物,其名,娜迦迴命丸。”


    語落,朱諫男瞳孔睜大,隨後卻又麵露笑容,再後,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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