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切如雲望,天格摧帝功。彌留念諸將,顧命托三公。於兀星辰上,充宮霜露中。鬆揪動哭地,白日起悲風。


    任那漢武大帝,任那貞觀之治,可有誰曾記起,大鄴的江山是怎麽來的?


    開國龍帝本是前朝末帝的大將,也是末帝金蘭。


    五國攻城,番邦難安,然末帝身弱,病臥床榻。彌留之際卻沒傳位太子也沒封地諸王,有的隻是一句話,禪位龍冽。也就是這護國大將軍得了地位大刀闊斧。外敵皆退去,江山改了姓。


    或許也真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千年帝王輪流換。


    看帝國命數,興許也是該換一換龍座上的人,龍殿上的人了。


    才幹了一架的縈如歌並不在乎這些,家國天下,對他而言,不過是卸下麵具露出微笑的那一刻更為珍貴。


    縈如歌是走在那群怪人中的,他沒了銅缽沒了法杖,一身法衣一頂鬥笠一個破包袱,這打扮也會教人覺得他來金陵的目的同那群怪人是一樣的。


    他來又是什麽目的?還有誰會去計較。


    縈如歌走進了一間掛著青色為底,邊紋黑色,上繡遊龍,下繪三才這麽一麵旗子的客棧。


    “呦,大師裏邊請。”那十五六歲的小廝弓著腰伸著手把縈如歌請到了裏邊,縈如歌並沒去他在擦拭的桌子。他直徑走去櫃台,那掌櫃在上下打著算盤。他對著一本牛皮包著的厚簿子打著算盤,那手法嫻熟,來去迅速。


    “掌櫃的,可能給我一碗水。”


    “你要水去同小二說,要開房那客官是要幾天的?”


    “我要你倒的水。”


    這掌櫃停了下來,他放下手中的賬本看了眼算盤上的數字,用筆在紙上寫下。“那敢問師傅是要怎樣的水?”


    “那你們這兒是有哪些水?”


    “我們這兒?有昆侖山雪水,有杭城湖水,有徽城的黃泉水······”


    縈如歌走了,他離開了這間客棧。他走的不快也不慢,掌櫃的也沒去理睬他,隻有那十五六歲的小廝些許鬱悶。


    曲天琴坐在這大堂,她也是看到這奇怪僧人。他走路的方式他說話的聲音,這不該是一個僧人該有。然曲天琴也沒去在意,這幾日金陵來了不少怪人,她更興趣的,是在這人來人往,魚龍混雜的地方聽聽這些人談天說地,聽聽這些人口中的江湖。


    縈如歌迴頭看了眼客棧,暮寒樓中舞雩台、祈年殿、多寶閣、善刑堂、鬼泣裏,這存在的五堂,無、月、決、冷、夭這五位堂主也是握有實權能調動三十六樓七十二閣的人。尊是代樓主,暮寒樓上下全憑他調遣。


    而他,雖說權同幾人,卻並無實權。見著了他的令牌,每堂每部都得都得聽令遵從,這些人,卻並不歸他管。


    這對縈如歌而言也是自在的,何況,他有手下,聽命於他的手下。那萬裏挑一的天鸞十三煞便是聽命於他的。


    在人來人往的地方,沒了那僧人的身影。


    他來這金陵是做什麽的,也沒人會去在意。


    縈如歌又去了另一家鋪子,一家典當鋪,他典當了一把破木劍。典當鋪的夥計皺眉看著破木劍,卻沒有趕他,隻是輕蔑道:“下等爛桃木蟲吃鼠咬玄武劍一把,典當十三文。”


    排在縈如歌身後,懷裏緊緊抱著一個朱紅木盒的漢子聽傻眼了,什麽,一把破木劍能當十三文?迴頭趕緊去砍兩棵樹開始削木劍,一天算削木劍五十把,每把便宜點賣十文,一天就是五百文,一個月就是十五兩。這漢子這麽盤算著,突然扭頭,走了,原本準備當了老婆的嫁妝首飾,一下子也就沒了念想,好似愚笨了多年一下子開了竅,發現了一條生財之道,樂嗬嗬一路快跑。


    縈如歌沒注意到身後那憨漢,隻道又問了句:“活當,明日取。”


    夥計皺了皺眉,問:“非不可,活當,三日取,二十文。”


    縈如歌聲依舊,道:“二十五文,明日取。”


    夥計眉頭更緊,這把木劍也不知道該收還是不該收了。正當小夥猶豫,卻聽一個雄厚聲音道:“一百五十文,明日取。”


    縈如歌點了點頭,夥計不情不願收下了木劍,掏了一百五十個銅子給縈如歌。等縈如歌走了,夥計隨手把木劍丟到了一邊,覺得有那麽些晦氣。方才開口的中年漢子彎腰撿起了木劍,嗬嗬笑笑:“你呀,就是不識趣。”


    夥計幽怨道:“就他這個落魄戶,不見得以後會拿什麽好東西來典當。”


    中年漢子想了想,又看了看這把破木劍,倒吸了口氣想了想,話說,除了木劍,還有什麽能典當的?另外,一把木劍,街邊賣幾文?


    又用手摸了摸這把木劍的劍刃,喲嗬,這把木劍還不是給孩童玩的,這麽鋒利的劍刃,這是擺明了要孩童去誤傷他人麽?晦氣,晦氣。可對待這麽一把有些晦氣的劍,中年漢子卻沒有丟了它,還尋了一塊材質上品的明黃綢緞包裹了起來。夥計原本還要責罵,一看,奇了怪了,挺破爛的一把劍,怎的用一兩銀子一丈的綢緞包裹後好似還真有那麽點的意思。


    夥計自然也想不到,三天後他們當鋪上了一件驚動臨城拍賣行的寶貝。


    屠過惡龍去過鬼佞,仙家佩劍,絕無僅有,機會難得,僅售八百兩,錯過這村沒這店······


    仲西侯迴來的時候衣袍上沾了血,他的表情沒變,他懷中的劍沒變。曲天琴看到的時候沒有說話,他幫仲西侯脫衣給他熱水洗澡。


    她曉得侯爺是遇上高手了,侯爺說過,劍客喜歡穿白色的衣服,不單單是因為那一身衣服似極了俠客像極了仙人。劍客穿白色的衣服,這是在彰顯自己的能力。刀劍相交,兵器無眼,是容易傷到人的。血流出來了,會沾到衣服上。


    那這血是你的,還是別人的?或是你的劍早已吸飽了血,你的袍子還是幹幹淨淨的。


    仲西侯也同她說過,若是害怕別人看到自己身上的血,那就換一件紅色袍子吧。


    “侯爺,你今日······”


    曲天琴沒忍住,她問了,她開口問了仲西侯這麽一個問題。


    “仲家四鬼,布衣太歲葛千秋,東海睡龍敖弦,兩個無名劍客。不過可惜,拳震春秋竟未曾露麵。”


    “是誰······”


    仲西侯脫下了那袍子丟在了地上,他好久沒這麽揮舞舞雩劍了,他記得那個時候他有些喘氣。


    “一攻一守,一退一進,也會交換寶劍招式依舊······”


    “侯爺不會是說,那是易水寒的人?”


    仲西侯搖了搖頭,擺了擺手,他對自己的劍無比自信,也堅定易水寒是劍客名門。如果易水寒中的縱橫劍客隻有這麽點能耐,他隻有失望。


    “肩上刺燕紋,不見得就是燕雲騎的人。”


    “燕雲騎?”曲天琴在試那水溫,水還有些燙,她灑下了花瓣倒入了藥酒。“如果真的是燕雲騎,那這群爪牙來臨城又是做什麽?”


    仲西侯沒有迴答,等天琴看去的時候,這仲西侯已經睡著了,他趴在桌子上睡熟。曲天琴把仲西侯散下的頭發撩起,梳理好。再強大的人在這個時候總是脆弱的,她是如此,侯爺也是如此。


    她看到了太多的背影,祖父的,父親的,兄長的。而今,她又看著這不夜城主的背影,她永遠隻能看著他們的背影奔跑卻怎麽也追不上。


    曲天琴曾經問曲天傲,十七歲的時候,仲西侯的武學造詣是個怎樣的境界,曲天傲摸著下巴想了想,不確定道,大概元祖吧。又問,曲天傲十七歲的時候什麽境界?曲天傲頗為自豪道,元祖巔峰境。曲天琴開始一臉驚訝,後又皺眉,問她那正得意的兄長,那你現在什麽境界,曲天傲傻依舊那麽傻,悻悻道,最最最巔峰的元祖境界。曲天琴嘲諷了曲天傲一番,又問仲西侯現在什麽境界,曲天傲又是摸了摸下巴,皺眉思索,不確定迴答,或許是鴻蒙境,或許是好幾重樓那麽高的鴻蒙境。


    曲天琴不去管他的或許,可能,在他看來,也隻有鴻蒙境,或者高於鴻蒙境,這才可能是仲西侯的境界。


    可曲天琴不明白的,從武夫到元祖,若一個人勤勤懇懇,即便天資愚鈍,花上幾十年,還是有可能達到。可那元祖一境之後又分常見的武道洪荒境,儒道釋諸子百家的虧盈境,與罕見的修仙一脈玄黃境,三境之下又分五等,每一等都是一道天坎。


    這傻丫頭不明白的,是她困於元祖二十年的兄長,曾一人獨戰三洪荒,雖是艱難,最終取勝。這傻丫頭更不會明白,那忽悠人的江湖小說中,動不動就天仙下凡玄黃老祖,可她不知道,修仙之人普天之下已是稀少,更不提玄黃境界,多數修仙者若不借助武道或諸子百家之悟,即便想爬上元祖一境,也是吃力。若真的哪天讓這傻丫頭遇到一個玄黃境的修仙者,那這趟遊曆江湖,也算盆滿缽滿,賺大發了。


    仲西侯醒來的時候,躺的地方高床軟枕,迴籠覺這等天大的享受又有幾個人會拒絕呢。可仲西侯立馬起來,他掀開被子起身,也實在沒有心思多躺。他的劍不在床頭不在桌子上,屋內遍尋不到,打開房門,天琴坐在外頭,把劍插在地上,背靠著劍,這麽坐著。


    一個橙衣女子蹲在這丫頭身側,頗有興趣一直打量著曲天琴。


    仲西侯拔出了劍,他把劍丟進了屋子裏頭。他橫抱起曲天琴,把她抱入屋中,輕放到床上,蓋上了被子。


    仲西侯丟劍的動作另這橙衣女子不滿,可無奈,她的臉被一頭烏黑長發遮擋,看不到表情。


    仲西侯迴頭去取他的劍,握到舞雩劍的時候仲西侯奇怪了,舞雩劍陪伴自己十幾年,從未見過這等好似要反噬握劍人的靈壓。


    橙衣女子掩嘴一聲嗤笑,道:“莫不是,舞雩劍認為你仲西侯已經不如當年”


    仲西侯雙手握住了這柄劍,他的劍從未失控過。舞雩是把有靈性的劍,這仲西侯是相信的,舞雩劍同樣也是一把忠誠的劍,仲西侯是這麽認為的。


    “孤仲西侯的劍,縱千百日不握,依舊是這天下最毒的那根刺。”


    “飛花霄靈動、落花水無鏡、殘花風劍決······”腦中無端蹦出劍招劍式,“飛龍巡八荒、飛燕晚歸巢······”


    仲西侯對舞雩劍法的知曉隻能冠以透徹形容,然不論是飛龍、飛燕這樣萬人軍中奪將首級的招式,還是飛花、落花、殘花這樣鏡花水月能攻能守的招式,也被他耽擱了七八年。


    是啊,這些年他這不夜城主過的太過安逸。安逸的已經沒法與人刀劍相決,性命相對。他的劍術無疑是精湛的,而他的殺戮之心,已然不存。


    “飛燕,痕空······”劍式在腦中由飛燕式轉痕空式,“痕空、斬空······”痕空式轉斬空式,“斬空······破!”全身熱血沸騰,炁遊周身,劍氣散八方,刹那,屋內桌椅瓶罐紛紛碎裂,且切口無比平整。


    “侯爺,你······”曲天琴被嚇醒,如同受傷的沙狐幼崽盯著獵戶,仲西侯喘著粗氣,踉踉蹌蹌站了起來,竟不由覺得力量充沛身子也輕鬆了幾分。


    仲西侯看著舞雩劍,他記得仲南燕那一日花下飲酒,突然睡著了,而醒著的仲西侯痕快就看到閉目打鼾的仲南燕執劍起舞。等自己義父酒醒後隻覺腰酸背痛,還誤以為是年少的仲西侯趁自己熟睡打了自己一頓。


    “舞雩啊舞雩,你是多慮了。仲西侯哪怕哪天忘記了自己的名字,也不會忘記這套劍法。”


    仲西侯麵露笑容看著曲天琴,那橙衣女子何時不見,去了哪兒,他卻毫不在意。


    “天琴,你可知,孤為何會來臨城?”


    “為了,為了不夜城?”


    仲西侯笑了笑,未語。


    雪落春來君且眠,夢裏山河不夜天。


    我欲西行千萬裏,不見黃沙不見卿。


    瘦馬低垂證天道,三尺青鋒任笑傲。


    千秋功名彈指間,最是無情老天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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