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雩劍法自是絕世無雙的,而這易水寒,據聞是集天下精良劍法於一身。分縱橫二係,可攻可守。”


    因為說這話的是仲西侯,所以他漏說了一句,自然是故意漏說了那麽一句。若是易水寒之大成者,一縱一橫這麽二位大成者在他麵前,他仲西侯也不敢說自己能占到便宜。


    傳說總是可怕的,沒有依據的傳說總是讓人憧憬又轉為不屑。而一旦你曉得了這不是傳說,那麽他的可怕永遠會被烙印在腦中。


    “侯爺為什麽對這樣的傳說這麽在意?”


    “你可知道街口的那五個人是怎麽死的?”仲西侯輕輕歎了口氣,仲西侯是強大的,他的強大毋庸置疑。仲西侯是自信的,他的自信來源於他的強大。


    燕雲騎的前身是先帝身旁的護衛,傳聞燕雲騎中五大高手一戰殺敵千人,以此為人知。再後來,又出現了十三鐵騎孤軍救主的事跡更是令傳聞成了傳說。


    仲西侯不敢說他的手下能五人殺敵千人,但他有自信他那四百餘人有能力穿行於萬人之中來去自如。


    “那個使九節鞭的人,效忠於我不夜城已經八年。”


    曲天琴沒有說話,她的額角有汗滲出來。那個使九節鞭的人,是笑著死的。她看得出對付殺他的人,他毫無還手之力。而這個毫無還手之力的人不僅使劍還有著同那個野人一般,可怕的力量。


    “那幾名劍客,右手中陰、會陰甚至大陵這一整片這般平坦,易水寒劍客無疑。”


    曲天琴皺眉,所以,傳聞中的古劍譜劍客,被虐殺了?


    仲西侯同曲天琴在茶館,此時的縈如歌穿迴了他的僧人法衣,還是一頂鬥笠,背著一個包袱,儼然一雲遊天下的僧人。這行頭是齊全,這行頭也是破舊,看上去倒也像極了一落魄的行腳僧。


    縈如歌坐在街口,他盤腿坐著,法杖放在一邊,那個銅缽擺在麵前。他在想事情,在這喧鬧不止的街上想事情。


    他就這麽坐著,不言不語。


    從路口西邊走過來一虎頭虎腦孩子,手裏的糖葫蘆糖晶發亮,他盯著縈如歌看。一對年輕的夫婦從他背後走來,男人脖上還騎著一個小男孩。


    這個男孩同站在縈如歌麵前的男孩長得一模一樣,他的手上沒有冰糖葫蘆。


    “這個給你。”那個拿冰糖葫蘆的孩子把手中的糖葫蘆遞向縈如歌,縈如歌看著這個孩子,他該多大?五歲?六歲?


    “三郎,大師和你不一樣,不愛吃糖。”


    被喚作三郎的孩子迴頭看他母親,這孩子沒有做錯,這女人也並不是在斥責。那女人從錢袋裏頭掏出幾個銅子放進了縈如歌破爛銅缽中:“大師見諒,家中並不富裕,隻能給大師買幾個白饅頭。”


    縈如歌笑了笑,他戴著麵具,他戴著鬥笠,他的表情沒人看得到。換了姿勢,是蹲著,蹲在這三郎麵前,他把銅子從銅缽中掏出放到了那三郎手中。


    “這孩子麵相非凡,女菩薩可能找師傅傳授他武藝,十年之後必是一代將才。”


    縈如歌這話說出來,那對夫婦也蹲了下來,男人身上的孩子也下來站到了三郎身邊。縈如歌看著這孩子,這孩子同那三郎不同,他們一般的麵容,麵色卻不如這三郎有力。“此娃命不該虛,一年一齋戒,齋戒三月乃至十五方能去鬼神。”


    縈如歌是看到了的,這孩子身上的暗紋,他曉得有東西在這孩子身上,但看不出是什麽東西。


    “大師是高人啊。”原本這普通小民對縈如歌還了銅子還絮絮叨叨有所懷疑,可一提到他二子,卻是一下子信了六七分。四五年來尋遍城中大小道觀廟宇的道君高僧,愣是沒法化解,隻告知一下延緩之策。


    縈如歌摸著那三郎的頭,那孩子依舊在盯著縈如歌。


    “大師有所不知,奴家本來共產三子,誰知大郎出生是個死胎,二郎出生生氣極弱,隻有三郎哭聲雷動。”


    縈如歌又看著這二郎,他從袖中掏出一張金色符紙,把它折成一元寶形狀放在了二郎的腦袋上。二郎不動了,二郎又笑了,笑聲並不同於一般的孩子,這笑聲,與其是笑不如是哭。


    “該走的走吧,強留不得。”


    “大師你······”


    縈如歌並沒有去理睬這對夫婦,他依舊對著那二郎說話,那二郎,卻跟個木頭一般,一動不動。“再不走,索魂人來了,我恐你就真的走不了。”


    多麽強大的中陰身,有那麽刹那,縈如歌竟動了歪念。


    “大師,你在同誰說話?”


    “你想讓你的爹娘看看你抱抱你,那又為何一定要占著你弟弟的身子?”


    縈如歌的話越來越讓人不懂,也越來越讓這對夫婦害怕。


    “大師,難道大郎······”


    “你們的二郎命相本該將相王侯,一體雙魂的凡胎之軀如何承受雙魂之苦。”二郎頭頂的元寶不見了,就在多雙眼睛注視之下,不見了。“應去者去,非我凡物,難留。若還強留,也休怪無情······”


    縈如歌的掌心起了一團黑紅相交的火焰,這火焰引來了路人,嚇壞了這對夫婦。


    那女子立馬跪了下來:“大師不要大師不要······”


    “大師,你不會是要打散大郎魂魄?”天下父母大多如此,已兩界相隔又能怎樣?


    “你們的大郎想留在陽間,二郎命硬,終究是個孩子,這皮囊也是經不起兩個魂魄爭搶。”


    那女人抹了抹淚:“我知道了,大師,你把大郎的魂魄移到我身上,我是他娘,他是從我身體裏出來的,我能受得了······”


    二郎突然動了,他看向了這女人,這對夫婦也看著他。縈如歌卻看著那三郎,這孩子不哭不鬧就一直這麽看著。這孩子五歲?還是六歲?


    “大郎?”


    女人抱住了二郎,她不知道現在這皮囊裏頭是大郎還是二郎。


    “你們把這孩子埋在了哪兒?”


    “寒舍小院。”


    “把這孩子燒了,灰從山頂迎風灑向小院。”縈如歌重重得拍在了二郎的額頭,這一下用力很大,卻沒有聽到聲音。


    二郎哭了,他抱著女人哭了。三郎還在那看著,他的手裏拿著冰糖葫蘆。


    他站了起來,朝西走去,又是喃喃:“艾葉草,藏紅花,葉下珠,子時過後焚去殘軀。”


    他的手低著,像是牽著一個孩子的手。


    三郎看著縈如歌遠走,他的冰糖葫蘆掉落在地。


    “爹爹,阿娘,他把二郎帶走了。”


    二郎?二郎被帶走了?


    等那對夫婦迴過神來再順著三郎看的方向看去時,縈如歌已經不在。那個銅缽還擺在地上,法杖也擺在地上。這對夫婦趕忙抱緊了二郎,二郎還在,二郎還在。


    縈如歌牽著那個孩子走了很久,走過了平成街,走過了顧海街。


    縈如歌看著這孩子,苦惱自己無意間居然又摻和了一件不該插手的事。這孩子若是來到了這世上他本該是幸福的,有著疼愛他們的爹娘,有著一起玩鬧的兄弟。可他並沒有得到這一切,他對這一切的渴望早就超過了對生的渴望。


    “傻孩子,繼續在那裏,隻會害死你的弟弟,你的爹娘。”


    這孩子沒有哭,他抬起頭看向了縈如歌,他的臉上沒有五六歲的孩童該有的童真。


    很快,這孩子最終還是哭了出來,較之十四歲才接觸的仙術,自幼被瘋道人強迫那趨陰護陽的道術雖不樂意卻是一學就會。


    他看得出這種浪蕩多年的中陰身,力量無比強大,可惜啊可惜,最終結局不過是被劃出生死簿,更甚者超出六界,生不生,死不死。


    “去看看他們?”


    這孩子點了點頭,縈如歌摸著他的頭就同摸三郎的一般。“失去的總有一天都會迴來,這一生你沒得到,下一生你想要的東西都在等你。”


    這孩子自也不會知道,曾經有個醜男人也這麽摸著這個人的腦袋這般說過。


    夜深了,空中有隻燃火的鳳凰撲扇著翅膀,縈如歌就盤腿坐在那鳳凰背上。那孩童坐在縈如歌的腿上。向下方看去,是一間農舍,女人在裏頭哄著一對雙生娃娃睡覺。男人在院子裏揮著鋤頭,他在挖什麽東西。


    那是一具初生嬰兒的屍體,那男人哭了,他抱著那屍體哭了。裹著嬰兒的繈褓已經破爛不堪,這嬰兒依舊是初生時的樣子,那樣子像極了睡著了?


    “你該走了。”


    “大哥哥,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事了?”


    “你二弟天資本非一般凡人能及,你損耗了他太多靈氣,已同常人無異。”


    “那我把我的還給他······”


    “把你的給了他,下一世你非傻即呆。”


    “那我也要給。”


    縈如歌摸著這孩子的頭:“我沒法送走你,隻能保你不被孤魂野鬼欺負,冥差雖不理會道人,對修仙者多少會禮讓。等空暇了,再幫你找位能人,送去輪迴。”


    這孩子看著縈如歌,縈如歌也看著他。那鳳凰愈飛愈高,這孩童又看著地麵,他的軀體開始消散。直到全部消失,縈如歌低頭看去那農家小院,孩子已經睡熟了,那對夫婦跪在屍體消失的地方泣不成聲。


    這種事情本該是道士和尚做的,不該是他這樣的修仙之人來做。縈如歌知道如何驅散這孩子亡魂,卻不知道如何送他輪迴。


    見到那二郎,縈如歌第一次有了收徒的念頭,他不曉得二郎長大後知道了真相是個怎樣的反應,的確是他的大哥毀了他,把他從一聰穎之人變成了平庸之輩。


    若他如此碌碌無為一生也就罷了,若入自己門下以後有了出息卻發現境界如困獸,是否怨恨自己不曾活過的兄長?那這樣的人,是會成為仁義君子還是會日後為禍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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