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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月後,醫館內。


    佟曦剛送走最後一輪客人,看看外麵天色,已經是午後了。


    想到一會兒要去的地方,心中不由得有些懊惱。


    她半個月前給那位唐良布莊的老板看診,本以為銀子就到手了,哪裏想到那人果然是精明的商人啊。


    她去賬房取錢,卻被告知銀子不能一次取出,每次隻能取一點,而最後的尾款需要老板徹底病愈,才能一次結清。


    她去找唐之蘭理論,小姑娘一臉的無奈,說是她哥吩咐的,她也沒辦法。等她再去找唐之敬,人家一副慵懶姿態說是,你看看合約怎麽簽的吧。她拿出合約一看,差點沒氣的把所有的教養扔掉。


    她當時隻顧著簽定合約,忘了這唐良布莊真正的當家人是那個素有“潑夫”之稱的唐之敬。


    唐之敬看她臉色幾度變化,隻是笑眯眯的告訴她,她想得到合約中說好的銀子不難啊,隻要她按時來看診,什麽時候,他說病好了,她就能拿到所有的銀子。


    她當時真是想轉身走人,可又心有不甘。在佟家,她是無名小卒,每月被克扣後,剩下的月俸,都不夠她花的,照這樣下去,她會在佟家賣命一輩子,卻無法拿迴屬於她爹爹的遺物。


    所以,最後她咬了咬牙,不過一個小小風寒罷了,她還治不好了。她答應每隔兩三天就來看診一次,直到唐之敬病好。


    唐之敬聽她這麽說,似乎也有些意外她會答應,但還是很好的掩飾了他自己的想法。


    看完了診,佟曦一刻也沒多停留就走了。


    來來去去的,她居然也真的每隔兩天就去一趟,這一去就是半個月。


    她站起來,抻了抻大半天看診坐麻的身子。


    “佟大夫,一會兒您還是去唐家嗎?”郝掌櫃挑開門簾進來問,那老臉上滿是褶皺,但每個褶皺裏似乎都藏了算計。


    “對!”佟曦放下伸展開的胳膊,也不知道是她的錯覺還是真的,這位郝掌櫃似乎在聽了這個答案後,眼睛更放出了火辣辣的光芒。


    “佟大夫呀!”郝掌櫃頓了下。


    佟曦看著她,臉上心中都充滿了疑惑,這位郝掌櫃人是算計了點,但為人倒是也很爽利,像這樣說話吞吞吐吐的倒是少見。


    郝掌櫃搓了搓手,張了張嘴,然後又停下了。


    “郝掌櫃,有什麽事您就說。”佟曦都有點替她難受了,這樣不怕得氣喘病?


    “哎呀!”郝掌櫃一拍大腿,她自己也都覺得自己不像自己了。


    她從內衣口袋裏掏出一張紙,紙上寫了字的。


    “佟大夫,這是我女兒的生辰八字,我,我請你替我交給唐家那位少爺。”話說完,那張紙就拍在了佟曦手裏。


    佟曦眨巴了幾下眼睛,看看郝掌櫃,又看看那張紙,她沒聽錯吧,她讓她把什麽給誰?


    “郝,郝掌櫃這是?”佟曦差點咬了自己的舌頭。


    郝掌櫃一臉的“你懂的”的表情,說:“佟大夫,你看其實你也老大不小了,也不想著成家,我知道你沒那個心思。唐良布莊那位也是蹉跎至今,為的卻是他妹妹。就算那位少爺條件多好,你也未必能看上那位少爺的,但是吧,像我家女兒今年三十有五了,都已經死了兩個夫婿了。給我閨女扔下倆孩子,至今也沒找到合適的繼室。最近聽說唐家那位少爺托媒人給說媒來著,聽說這次條件可是降低了不少。說是隻要是單身,願意入贅唐家就行。我那女兒吧,也沒什麽大的本事,要是入贅能讓日子好過,也沒啥的。”


    郝掌櫃一番話後,佟曦倒是沉默了。她幾番出入唐家,雖然覺得唐之敬潑辣了些,人其實真的不錯,他對妹妹很是疼愛,對待下人也不苛刻,她還聽下人說每到年節,唐之敬還會多發點錢,讓下人迴家去團聚團聚。


    這樣的一個男人,居然會讓媒人給說媒?聽著都有點不像真的。


    “佟大夫,我家閨女那也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人啊,要不是年紀大了,還拖著兩個孩子,我說什麽都不會讓她去給人家入贅,你說這入贅是個啥,不就是給人家家當奴才去了……”郝掌櫃還在喋喋不休,佟曦卻陷入了自己的思緒,尤其在聽過郝掌櫃說自家閨女閉月羞花那段,看郝掌櫃的樣子,她女兒能閉月羞花?估計那都是被那位給醜的,但這些她是不能說的。


    下午過半,佟曦終於到了唐家。今天因為郝掌櫃拉著她說了拉拉雜雜一大堆,所以她比往日來晚了一個時辰,可以想見,這位郝掌櫃廢話功力有多深。


    佟曦摸了摸懷裏的那張寫著生辰八字的紙單,卻怎麽也想不出她要是拿出這紙單之後,唐之敬會是什麽表情。


    唉--


    她長長的歎了口氣,她這算怎麽檔子事呢。


    “佟大夫,我家主人說請您到內廳稍等,他一會兒就過來。”來接待佟曦的小廝如是說。


    佟曦點了點頭,就隨那小廝往裏走了。


    經過正廳時,她隱約看到了唐之敬,他這些日子身子雖說好了點,但到底病根還沒徹底拔出,那句話說的好: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這病還是得一點點的去治,唐之敬坐在上座上,臉色有一點過分的白,從不得病的人,一旦病了,反而不那麽容易好的徹底。


    他對麵坐了幾個人,看上去不像是在談生意上的事,他眉頭深深鎖著,偶爾掩住唇咳嗽兩下。


    佟曦看著這樣的唐之敬,心中的想法頗為複雜。


    唐之敬似乎也感覺到有人正在看自己,抬頭向這方看過來,看到佟曦,先是愣了下,然後輕輕點了點頭。


    佟曦也點了下頭,便跟著那小廝去了。


    “小哥,你家主人是在談生意嗎?”在去往內廳的路上,佟曦還是忍不住問了。


    那小廝先是沉默了下,然後才很小聲,怕被人聽到似的說:“佟大夫,我瞧著您也不是多嘴的人,我就告訴您好了。我家主人見的不是談生意的,他是在見媒人,今兒南城的媒人帶了兩個相親的來見主人,可我瞧著不好。那些人不過是衝著布莊來的,哪是因為主人呐……唉,小姐勸過,可是主人就是……不說了,佟大夫,這裏就是內廳了。您稍等一會兒,我估摸著一會兒那邊人就走了。最近主人為了布莊能更多盈利,總是睡很晚,看著都不如前幾天了。”那小廝看起來是個熱心的人兒,佟曦一問,就說了一大堆。


    佟曦隻是認真聽著,聽到那小廝說睡得很晚時,不僅蹙起了眉,那男人怎麽就是那麽不聽話呢。


    小廝見佟曦沒再問什麽,便退了出去。


    佟曦坐在椅子上,手撫上胸口內袋裏的那張紙單,卻沒了先前的猶豫。他已經如此艱難,她還怎麽能讓別人再利用他。那郝掌櫃分明就是圖唐家有個布莊,說是閨女來了當奴才,可看到唐之敬的為人,她就知道,一旦那郝掌櫃的女兒入贅進來,必然還是會加大唐之敬的負擔。


    罷了,她就當一迴惡人又如何,郝掌櫃問起,她隻說是紙單丟了便是。


    如此這般一想,她自己倒是先鬆了口氣,從衣袋裏掏出那紙單,幾下撕成碎片,但想要扔時,又為了難,這往哪兒扔?


    “你找什麽呢?”正在佟曦不知道往哪兒扔廢紙時,一道略帶沙啞的男聲傳來。


    佟曦抬眼看去,那不是唐之敬,是誰,他一腳門裏,一腳門外,臉上沒了剛才的沉鬱,多了幾分開朗。


    佟曦趕緊攥住那碎紙屑,站起來,麵色恢複了正常,說:“沒什麽,我就是在想你家的待客之道,難道都不給客人來杯茶什麽的?”


    唐之敬撲哧樂了,走進來,說:“佟大夫,你都來過多少次了?還算是客人嘛,再說了,我來的還不夠快,還用喝茶?”


    他說著,走到佟曦旁邊的椅子上落了座。


    佟曦看看他,心中一陣搖頭。


    她彎腰拿了藥箱,打開藥箱,把那碎紙屑放在藥箱底下。


    “剛才看你臉色不太好,我給你把把脈。”佟曦拿出脈枕放在兩張椅子中間的小桌上,示意他伸手。


    唐之敬笑了笑,還是很聽指揮的把手放在脈枕上。


    佟曦搭了兩指,閉眼聽脈。


    過了一會兒,佟曦放開手,臉上表情可不怎麽好。


    “最近是不是又熬夜?”她給他開的藥他到底有沒有按時吃,這脈搏比之前還要弱了許多,他再這麽下去,身子早晚會垮掉。


    唐之敬沒想到佟曦會沉下臉,這段日子她來看診,表情最多的就是毫無表情,偶爾也會笑一下,但很少。他料想,她來看診必然不是心甘情願,但那又怎樣,他付了那麽多診金,還能讓她閑著。


    沒想到今天,她居然還會生氣了。


    他心中翻騰了翻騰,還是壓下到嘴邊反對的話,很平淡的說:“布莊前段時間進了一匹絲綢,我找了最好的刺繡師傅來繡,隻是這花樣還沒想好。這幾天我找了一些以前前人留下的畫帖,研究了下,終於找到了好花樣,我就琢磨著要好好設計幾個圖樣。打鐵都得趁熱,何況是這刺繡,我當然要搶在別人前頭,才能賣出好價錢來。”


    商人靠的本來就是好眼光,要是落在別人後頭了,哪能賺那麽多錢。


    聽到唐之敬說到賺錢的事,佟曦心中一陣煩躁,他能不能別總是隻認錢。


    “你!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虧待身子,到老了病痛都會找上來?為了賺錢,你是不是自己死活都可以不管?”佟曦不想生氣,但語氣還是重了。


    唐之敬覺得這女人就是誇大事實,還輕視他。要不是這次淋了雨水,他不至於病的這麽嚴重,他身子如何,他自己還不知道。她倒是不看重錢嗎?那她為什麽看一次診還要那麽多錢。


    想到這裏,他就覺得胸口憋得慌。


    “你走吧,我的好壞,也不用你管。待會兒,你就去賬房,我讓人把銀子結給你就是了,以後你不用來了。”唐之敬也沉下臉來,他一向自己照顧自己,聽不得別人來指派自己。


    “唐之敬!”佟曦沒想到說他幾句,他就這麽大氣性,看著別著頭的唐之敬。


    她忽然就覺得很沒意思,她不是一向不管別人的閑事麽。


    “好!我走!記得藥按時吃!”佟曦把藥箱收拾好,背上,臨出門前,說。


    唐之敬也沒迴應,佟曦歎了口氣,往外走。


    隻是她剛邁出門口,就聽身後嘭的一聲。


    她迴頭,就看到他已經倒在了地上。


    她趕緊跑了迴去,藥箱扔在一邊,把他抱了起來。


    她看看,窗下有個臥榻,把他放在了上麵。


    此時,他麵色有些潮紅。


    她把了脈,脈象很雜亂,看麵色,應該是胸口滯悶所致,她想是剛才她話說的有點重了。讓他一時鬱結在胸了,這麽一想,她又有點怪自己了。


    想著行醫者是濟世救人,何必要和他一般置氣,哪怕是為他好,說話也應該講究個方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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