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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貴的嚇死人的三甲醫院單人間住了一個周,瞞天瞞地到底還是沒瞞過父上母上大人,我相信要不是他倆正在夏威夷陽光spa,肯定打個飛機就竄到津港來探望寶貝女兒。


    他倆來不了,最後倒黴的就是我親愛的哥哥白祁,他在首府秘書廳大小算個官,請了半天假過來瞅瞅我,順便還帶個整容醫生,說什麽也要把我後背那道其實看不太出來的疤去掉。


    “你不懂,這是榮譽的象征,再說其實根本看不出來,費那勁幹嘛!”


    整容醫生上來就說為了效果好還得再住一周院,那等我迴去關隊還能樂意指導我麽,受點傷這麽矯情。


    “要是媽迴來看到,別說住院,你工作都得丟。”白祁冷淡的駁迴我的榮譽論,示意整容醫生,“她要是不聽話隨時聯係我,實在不行把人帶迴北京。”


    “哥啊!你忍心看著妹妹心心念念的工作就這麽丟了嘛!你已經忘記我們從小到大的情誼了嗎?!”


    “情誼?”


    白祁居高臨下審視我誇張的臉,眸裏跳躍著嘲諷,


    “你是指三歲時把我推到溝底下那種,還是五歲時燒了自己衣服嫁禍我頭上那種?”


    “……”


    好你個白祁三歲的破事兒都記這麽清楚,你這遺臭萬年的大禍害!


    “喲,這麽熱鬧,來看小白的啊!”


    周隊結完賬推門進來,出門半小時的功夫病房裏多倆大活人,還都是生麵孔。


    白祁收起嘲諷我的表情,一秒換好公關臉去跟周隊握手。


    “您好,周巡隊長,我是白可的哥哥白祁,她這段時間麻煩您了。”


    “哦,小白哥哥啊,你好你好,小白這段時間表現很好,隊裏對她評價很不錯!”


    評價很不錯?


    我怎麽不知道?


    這些虛偽的男人!


    “那要不你們先聊,本來是來接小白的,既然家屬在,我就先迴隊裏了。”


    眼見著白祁嘴裏就要冒出一個“好”字,我連忙打岔!


    “不不不周隊,我忽然想起來上周關隊讓我寫的總結還沒寫完,我還是跟您一塊迴去吧,我哥還要趕迴北京,不能多呆!”


    “額……那……也行。”


    周隊的目光在我和白祁臉上來迴逡巡,明顯察覺到氣氛有些微妙,一旁的整容醫生剛準備開口,被我哥一把按下,


    “小白說的對,我還得趕迴去,那這邊就麻煩周隊長照顧了,這是我的名片,有事還請您隨時聯係我。”


    周隊接過名片看了眼,把白祁送出門去,我如獲大赦的仰迴病床上,能讓我哥這隻臭狐狸改變主意,周隊果然牛逼!


    ————————


    長豐支隊向來是不缺案子的,那個砍了我兩刀的瘋子還沒審完,又接到一個a級通緝犯潛逃過來的通知,周隊氣的直拍桌子。


    “現在的a犯都這麽傻了麽,哪不好跑非往天子腳下跑,上趕子吃牢飯!”


    我用圓珠筆圈起轄區內幾個可能潛藏的地點,皺眉:“根據c市傳過來的案情實錄,嫌疑犯李某的犯罪過程縝密,反偵查能力強,不像是看不清風頭沒腦子的人,會不會津港有人接應?偷渡?”


    關隊嘖了聲,


    “別瞎猜,先把涉案人員全調出來,然後親屬的住址、通話記錄、住址附近道路監控合並調查。”


    “這工作量太大了吧!”


    我忍不住驚歎,光是監控就得沒日沒夜的看個三五天。


    “上麵不是特批成立專案組了麽,又沒外勤出,閑著也是閑著。”關隊抬手看看表,快六點,“我先迴家,有事電話。”


    “快走吧走吧。”周隊揮手,“小周,你跟小白一塊去陪陪家屬。”


    “哦好。”


    上次城中村案子傷5人死3人,案情嚴重到驚動市局,其中那個從樓上摔下來的小孩家屬,連著在支隊門口舉了一個周的橫幅,非說是公安上去抓人,把兇犯逼急了才把孩子扔下來的。


    “可可,一會兒家屬要是情緒激動,你可得記著千萬不能動手啊。”


    小周姐姐不愧是天使,整個支隊裏就她肯喊我可可,感動!


    “放心吧。”


    打家屬這事我還是幹不出來的,雖然對他們不明事理擾亂公務這種行為很反感,但聯想到那個倒在我腳邊的可憐孩子,還是選擇諒解。


    出了支隊辦公樓的門,一大條白底黑字的橫幅拉在眼前,幾乎跟大院的伸縮門一樣長。


    家屬們頂著炎炎烈日跟記者聲淚俱下的控訴,記者們奮筆疾書準備出幾篇大新聞。


    “哎,她出來了!”


    說起來有些丟人,我是本案唯一受傷的警察,還住了一個周的院,所以家屬對我這張臉還是很熟悉的。一位一身黑衣的中年婦女抬手就衝我腦門扔了瓶礦泉水,邊哭邊往我這撲,臉上撲簌簌的落淚,


    “你還我孩子!還我孩子啊!”


    三個輔警拚命拉,才沒讓她闖進來。


    這情況,我真不知道怎麽陪,她的恨根本沒理由,我明明是等在樓下都中槍。


    小周姐姐拍拍我,


    “你先別過去,我去溝通。”


    其實鬧了一個周,家屬們也精疲力竭,解釋了幾句,那名婦女明顯冷靜不少,我正準備過去,卻見她忽然伸手狠狠一巴掌扇到小周姐姐臉上,


    “你懂個屁!死的又不是你家孩子!”


    那一巴掌的力氣很重,凝結了一個母親幾乎全部的力量,所以小周姐姐的臉眼見著浮腫起來,五個清晰的掌印紅的嚇人。


    我的腿在大腦運轉前邁動,一個箭步衝到家屬跟前,出口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兇厲,兇厲到連那個歇斯底裏的女人都愣住,


    “我們不懂?你以為你很懂嗎?樓上那麽多孩子,他為什麽偏偏傷害你的?在把所有過錯推卸到我們頭上前,是不是該想想自己做過什麽好事?!”


    小周姐姐在扯我的袖子,周圍的記者瞪大眼等我說出更勁爆的新聞,我知道我該閉嘴冷靜下來,可那五個紅的發紫的指印刺激著我的神經,一遍遍撩撥我的怒氣,舌頭和嘴在那一刻,偏離控製。


    “你害死別人孩子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別人也會像你現在一樣傷心絕望?!”


    “小白!夠了!”


    周隊不知道什麽時候到了身後,他一把將我扯迴來,即將脫口的怒罵在看到我眼裏的水汽時煙消雲散。


    他的嘴抖動幾下,盛怒的眼神一點點消融棱角,


    “先迴去。”


    我抹了抹眼睛,大步走迴支隊。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想哭,或許是腳邊那一團小小的身影太多次出現在漆黑的夢裏,皺巴巴的紅領巾浸著粘稠的血,一下一下沉重敲擊我的心髒。


    很小的時候,世界很簡單,非黑即白,壞人壞事做盡,好人從一而終。可越長大越發現,矛盾可以完美的融合進每一件事,哪怕是最壞的人,也會有讓人唏噓的可憐時刻。


    那個砍了我兩刀的兇犯,當他把無辜的孩子扔下樓的時候,一定在想他自己的孩子被害死的時候吧。


    當他喊出那句“你們警察守不住正義”的時候,應該絕望到了極點吧。


    做壞事的人往往得不到報應,無辜的人反而接連遭殃,諸如這些幼小的孩子。


    諸如臉上掛著掌印的小周姐姐。


    有什麽道理呢。


    那個孩子小到連法醫都不忍心下手,匆匆送去火化,我又如何忍心。


    他伏在我腳邊,近到我本該聽到他混亂的唿吸,可我什麽也聽不到,夢裏的寂靜逼得人發瘋。


    ——————


    因為我的失態,家屬和記者都早早迴去,前者是洞察真相後大受打擊,後者是洞察真相後大有可寫。


    我走的很晚,一篇本應3000字的總結報告,寫完竟有一萬多。


    走出支隊的時候,路上一個人都沒有,跟門口值夜的同事打聲招唿,夜就又恢複寂靜。


    我不自覺低頭看眼腳邊,而後快步走出大門。


    離支隊不遠的地方有個日本人開的酒館,每天夜裏7點開始營業,一直到第二天七點。


    老板生在日本,被那裏的中國人收養,母親走後就舉家搬來中國定居,開個小酒館維生。


    我很喜歡那地方,老板中文不好,但每次去都讓人覺得舒服。


    “老板,來兩壺清酒,要勁大的那個,今晚上住你這。”


    我熟練的把包和卡交到老板手裏,拎著手機去角落找座位,很快幾碟小菜和兩瓶清酒送上來。


    不開心的時候,要先喝酒再吃東西,雖然很傷胃,但酒精在胃壁上跳躍的痛感可以有效轉移大腦的注意。


    耳邊忽然響起歡迎光臨的聲音。


    正想著深夜又有什麽有故事的人來喝酒,頭頂便長出一大片陰影。


    我聽見周隊說,


    “小姑娘家的,學什麽大男人喝酒。”


    他說著埋怨的話,卻轉頭又點了兩瓶。


    我把眼前的花生往他那裏推推,


    “周隊,您老怎麽還搞跟蹤啊。”


    他撚起一粒花生扔進嘴裏,輕笑:“來給你打個掩護,放心喝,我結賬。”


    他說的很輕鬆,也沒問我理由,桃花眼在桌燈的映照下亮著兩團溫潤的火,極為溫暖,暖的我不敢多看。


    我一杯一杯的牛飲,偶爾還非要他陪,桌上很快擺滿空瓶,繼而擺到地上。其實我酒量很好,至少也算女中豪傑的段位,隻是心情太差,所以醉的也快。


    “女孩子嘛,哭鼻子不丟人,而且我不會說出去的。”


    喝著喝著,周隊沒頭沒腦來了句,我暈暈乎乎聽的不是很清楚,隻有哭鼻子三個大字入了耳。


    “哭什麽鼻子!”我端著酒盅的手一抖,撒了大半,“那是惋惜!”


    “對對,是惋惜!”


    周隊把我手底下一小碟被酒澆個正著的黃瓜解救出來,琢磨琢磨,還是拿起來哢嚓一口。


    他沒問我為什麽跑來喝酒,因為大概也能猜到,他記得案發時看到的每個細節,自然也記得那孩子就從我旁邊不到半米處摔死。


    換做是當了這麽多年刑警的他,也會難受啊。


    “難受就說出來,說出來就好了。”


    憋滯的心得到期待已久的許可,立即破開一個可以傾瀉的洞。


    “你知道嗎,他就從我這裏掉下來,我都能聽到他下落的那種風聲!”我手腳並用的給他演示,竭力的樣子仿佛在給自己脫罪,


    “當時嚇壞了,光顧著腿軟,拉著路遠就走,但我後悔了,我要是把外套給那孩子蓋上就好了。”


    酒喝的太多,眼眶濕的太快,還沒來得及仰頭掩飾,眼淚就大顆大顆砸到桌上,我扁著嘴嘟囔,


    “當時怎麽就,沒給那孩子蓋件衣服呢?”


    就讓他以那麽難受的姿勢,趴在冰涼的石路上。


    我竟一眼都不敢看,我竟遠遠躲開。


    周隊歎口氣,伸手摸我腦袋,他順毛的動作很輕柔,發絲上拂過的溫度讓人欲罷不能。


    像在摸一隻受驚的小貓。


    我一直覺得他這人很適合養貓。


    “不怪你,你隻是還有很多東西要學,慢慢來。”


    他給我倒滿酒,然後自己拿著瓶子喝,我想分辨他眸裏的情緒,卻發現沾了酒氣的桃花眸比以往還要深邃,看一眼就被黏住,拉進去,輾轉反側,再難逃離。


    他的安慰,比杯中酒還醉人。


    我於是抱怨,


    “周隊,我本以為世上就我哥一隻雜毛狐狸,沒想到你也是!”


    “哦?你哥為什麽是狐狸?”


    周隊盯著我醉意朦朧的眼,勾唇微笑。


    這簡直是天底下最標準的狐狸笑了!


    可惜我醉的雙眼昏花,實在看不出。


    “從小到大,明明都是我先動手欺負他,最後倒黴的都是我!小學講先下手為強那節課的時候,我差點跟老師打起來!他這個人心眼忒多,幸虧是我哥,要是別人,我肯定一輩子繞著走!”


    “他是做什麽的?怎麽名片上隻有電話和郵箱,沒有職位?”


    “他給人端茶送水的!秘書嘛,你懂的!”


    我撈起杯子又喝了口,沒看到周隊眼中的審視和探究。


    白祁是做什麽的周巡在接到市局調人通知的時候就查過,自然不會不知道。秘書廳按理說跟公安的工作沒有交集,可他必須親自確認,津港支隊有一筆丟槍的案子一直懸著,市局那裏給兜住了,可不能在小白手上砸出去。


    “端茶送水的?你哥知道你這麽說他麽?”


    周巡轉動手中的酒盅,幾瓶清酒對他來說太輕鬆了,我努力瞪大眼衝他噓,


    “我哥那人小心眼,你別跟他說哦,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具體做什麽,沒問過也沒興趣。”


    “唔。”


    周巡看我這幅神誌不清的樣子,估摸著也真什麽都問不出來,索性作罷,安心酌酒,喝兩口忽然又問,


    “我哪裏像狐狸了?我又不狡猾。”


    我撐著頭傻笑,不自覺抬手去戳他說話時時隱時現的酒窩,他竟沒躲,


    “他是雜毛狐狸,你是純種的。你不僅狡猾,還總勾引人!”


    “啊??”


    周巡被純種狐狸的標簽砸中,愣了愣,我眸裏亮晶晶的欣賞毫無掩飾,桌上的氣氛忽然升溫。


    酒後吐真言本是他期待的結果,真言的內容卻大相徑庭。


    “咳,勾引?我勾引你了嗎?”


    “你天天勾引我!”


    審案的樣子,說話的樣子,走路的樣子,拿槍的樣子,生氣的樣子甚至罵人的樣子。


    特別是,


    從那個狹窄的小巷裏衝出來的樣子,


    哪個不是勾引呢?


    “額…我不是故意的…”


    哪怕周巡並不知道我嘴中的勾引指什麽,他還是下意識道了歉,我舔舔嘴唇,做出副餓狼撲食的表情,


    “故意的也沒關係。”


    天知道我酒醒後知道這些話會後悔成什麽樣子,跳黃河估計是不夠,得跳出銀河係去。


    周隊終於被我驚的嗆了酒,我看他咳的臉都紅了,嘿嘿一樂,


    “你先喝著,我去趟廁所!”


    我搖搖晃晃站起來,艱難挪向廁所,周隊把老板娘找來,總算沒讓我一頭栽進馬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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