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桌的張醫生沖他粉紅色的保溫桶笑了笑,「孟醫生,有情況啊。」


    冰糖雪梨湯,粉紅色保溫桶,不是他孟煜的做派。


    還沒等孟煜迴答,張醫生就替他說道「看來是女朋友吧,還挺貼心。」


    孟煜在他的話裏舌頭一打滑就碰到了嘴裏的泡,疼的一皺眉,但有種莫名其妙的開心在心裏頭被人打翻,直接溢滿。


    他猶豫了一下,迴答道「現在還不是。」


    張醫生聽懂了他的話中話,現在還不是,以後就是了。


    孟煜喝完,把保溫桶放到一邊,想著迴去洗幹淨給許佳知送過去。


    他知道許佳知的脾氣,管了他上頓,肯定也會管下頓。


    張醫生看他心滿意足的喝完才放下了自己手裏頭的保溫杯,帶著斟酌的語氣開口,話裏頭讓人捉摸不透。


    「孟醫生,你還記得27號床的那個女病人不?」


    孟煜當然記得,那個女病人年紀輕輕,胃裏就張了個腫瘤,還是惡性,情況很不樂觀。


    老公早就和她離婚了,幾年沒有聯繫過了,隻有自己的老母親和五歲大的女兒天天守在身邊。


    聽他驟然提起,孟煜問道「當然記得,她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孟煜不是她的主治醫師,張醫生才是。


    張醫生擺手搖了搖頭,「怕是不行了。」


    孟煜聽到這話一愣,「為什麽還不做手術,不是有治癒的可能嗎?」


    他這話,讓張醫生「哼」的一笑,「孟醫生到底年輕,說話就憑著一股子血氣。確實有治癒的可能,但是成功率低的那樣可憐,這種高風險的手術,誰敢冒這個風險?」


    他擺擺手,「反正我是不敢,萬一賴到醫院,賴到醫生頭上,誰負這個責任?」


    孟煜皺眉「那你就讓病人等死?」


    張醫生「哎呦」一聲,「孟醫生別把這麽大的罪名扣在我頭上,我已經和家屬說明了,咱們醫院治不好,建議轉院治療。」


    轉院等於新的開始,又是一段艱辛的路。


    但這個家庭,已經把錢用到山窮水盡了,不管是病人還是家屬,都禁不住這樣的折騰。


    孟煜沒有再說什麽,他轉身出了門。


    開門的一霎那,張醫生叫住了他,「唉,你去幹什麽?」


    他頭也沒有迴頭,「我去向上麵申請,27號床的手術,交給我來做。」


    門關上,隻給張醫生留下一道迴音。


    「自毀前程。」張醫生皺了皺眉頭,嘟囔了一句。


    上頭的申請本來是不準備批下來的,因為風險太大,也準備勸說病人轉院。


    但孟煜十分堅持,一定要做這台手術。


    主任半開玩笑道「小孟,這責任到時候歸你哦。」


    孟煜突然覺得嘴裏的泡不痛了,他迴答的很快「我一力承擔著。」


    迴去的路上,他路過了27號床的房間,病人憂愁著一張蒼白的臉,看著床前正在塗鴉的女兒。


    孩子的外婆坐在一邊嘆氣,握著病人的手掉眼淚。


    已經到了假裝樂觀都做不到的地步了。


    隻有孩子的眼睛依舊天真無邪,裝不住憂愁,還在紙上畫著色彩斑斕的畫,笑著抬頭問道「媽媽的病什麽時候能好啊?」


    孟煜有些心酸,他站在外頭看了一會,才轉身離開。


    風險雖然大,但也不是沒有治癒的可能。


    他願意賭一把去嚐試,也不願意讓病人反覆折騰來折騰去。


    他在醫院裏看慣了生死,但依舊沒有能走出生死的迷局。


    生命的枯敗總是讓人格外心悸,醫生的職責就是盡最大的可能,去拯救和挽迴,哪怕希望微薄。


    他晚上下班迴到家,都在沙發上沉思手術的方案。


    不能再拖了,越快進行越好,這是一場和時間的賽跑,看誰比得過誰。


    賀澤謙坐在他對麵,淡淡出聲「你今天有心事。」


    孟煜把來龍去脈都告訴了他,說完又低聲問他「你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覺得我很傻,不應該把這場手術攬下來。」


    「但我是醫生,見到病人不去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他笑著嘆了口氣,「我本來空餘下來的時間就不多,好不容易可以分出來一些給佳知,現在又被填滿了,但我不能不去這麽做。」


    賀澤謙認真的看著他,「學長,你沒有做錯,如果你不是這樣正直的人,我不會選擇讓你陪在佳知身邊,佳知也不會喜歡上你。」


    孟煜心上一點一點的酸意泛起,「不知道手術能不能成功,我不是怕擔責任,是怕救不了人。」


    賀澤謙沖他微笑「你隻管去做這場手術,這段時間,我繼續寫信給她。」


    孟煜去把保溫桶洗幹淨還給許佳知的時候,向她說明了這台手術的情況。


    他裝作沒什麽壓力的樣子,「這段時間看來不能喝到你做的冰糖雪梨了,不過沒事,等我大功告成就好了。」


    許佳知明白他現在的處境,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在他的左肩上,停留了一分鍾。


    「孟煜,你是一個好醫生,我為你感到驕傲。」


    她眼裏的笑意明亮,像是一盞燈,那盞燈裏,沒有賀澤謙的影子,隻有他一個人。


    她眼裏終於有一絲光亮,是為他而點起,隻屬於他一個人。


    孟煜疲憊的身心,在她眼裏的燈光下,沒有來由的被驅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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