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鞠躬,鞠得他差點直接倒下去,但他穩住了,然後拿過燭台,單膝跪地,對著屍骨細細看起來。


    這名女子個子極矮,約莫隻到溫故的腰部,他不是專業的,無從判斷她的實際年齡,但細看之下,他發現已經看不到她屍骸鎖骨上的骨骺線了。這至少意味著,她不是個小孩,而是多半已經成年了。


    將燭火靠近手臂,他驚訝地發現,手是斷的。然後他想到了什麽,又將燭火靠近腿部。


    在看到腿也是斷的後,他皺起眉,緩緩起身。


    他起身的速度極慢,但還是頭暈了一陣,勉強站定好一會才緩過來。


    他當時一直在想,神族真的全死了嗎?


    現在來看,答案是沒有。


    至少當時沒有。


    結合他所知道的所有信息,他可以給出一個大概——


    神族被滅的時候,家主暗自想辦法藏了一個邪族女子,也或許是她最終活下來了,但又被家主發現了。


    由於一些原因,家主一開始沒有殺死那個女子,而是斷掉了她的手足。


    那個「原因」,可能是為了強迫她給他寫能提升修為的詭術。照現在看來,家主確實得到了那個詭術。


    而要完成那個詭術,他還需要一個給他提供修為的容器。


    他選擇的那個容器,便是景容。


    景容,景容,容……


    若真是如此,那景容這個名字,背後的意義當真是夠諷刺的。


    也許真相遠不至此,但這是綜合溫故能獲取到的信息之中,得出的最合理的結論了。


    這就是一得到景容或許在後山的消息,家主就立馬趕來的原因。就說呢,這木屋建得如此偏僻又如此隱蔽,怎麽家主一來就找到了。


    還來得那樣及時。


    因為這底下埋著的,不是別人,正是被他私藏起來的神族人。


    溫故安靜了好一會,將燭台放下,然後俯下身,指尖觸到粗布一角,輕聲道:「我夢裏的那個人,是你嗎?」


    他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該怎麽說,想了想,正在思考另一件事的時候,腦中忽然襲來鋪天蓋地的疼痛感。


    地下室裏,蕭棠伏在岸邊,靜靜地看著血池中的「人。」


    看似雜亂無章的紅繩發出詭異的光芒,結出一道道不同的禁製圖案,在這秘術重新運作起來後,整個房間中的燭火忽然搖晃起來,然後倏然熄滅。


    禁製圖案不斷變化著,光亮越來越淺,直到光芒徹底暗下來。


    最後一抹禁製圖案的微光消失後,池中人枯竭的臉漸漸隆起,皮膚由黑青開始變成正常膚色,最後變得紅潤起來。


    她又恢復成了那副少女模樣。


    黑暗的房間中,蕭棠摸出火摺子,輕輕一吹,眼前就亮了起來。


    將火摺子靠近池中人,笑意重新迴到了蕭棠的臉上,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起少女的臉頰:「沒事了,容兒。」


    而與此同時,在寂滅多時的詭秘禁術重新運轉的那一刻,術法間的相連開始驅動起一些錯位的連接。


    當最後一抹禁製圖案的微光消失的那一瞬間,因術法錯位的東西被猛然召迴了原位。


    溫故頭痛欲裂,腦中一片混沌,隨之而來的就是耳鳴,一時之間睜不開眼也聽不清聲音。


    整個世界似乎都在這一刻化為虛無,他身處其中,在一片虛空中承受撕裂般的痛感。


    不知道過了多久,響徹耳畔的嘶鳴似乎在散去,頭痛的感覺也漸漸緩解,隻是渾身仍舊很難受,像是在發燙,下半身傳來極為異樣的感覺。


    他用盡全力睜開眼睛,視線漸漸從模糊變得清晰,等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後,溫故瞪大了雙眼,抬腿就往麵前的人一頂,伸手將那人猛然推開。


    「滾開!」


    溫故胡亂地穿好外袍,連滾帶爬地跑開,「該死!」


    沒想到突然之間就換迴來了。


    而且還是在這種時候?


    巫蘇也好,景辭也好,都他媽的在幹什麽傻逼事兒?


    溫故在心裏親切地問候了這兩位及其所有家人,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身後傳來景辭的聲音:「溫故!你站住!」


    站住?


    想得美!


    溫故逃得更快了,他隻想趕緊遠離這裏。不適感在全身蔓延,跑起來腿也在發軟,身上還躁熱得厲害。


    他快崩潰了。


    景辭強撐著痛意從房間追出來,等他跨出房門的時候,溫故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大門外,他恨得後槽牙都快咬碎了,「溫故!」


    那可是用於合歡的上等靈藥,溫故那毫無靈根之軀,不和人解決的話,根本過不了今夜。他喘著粗氣,邁步追出去。


    但他還沒跑到門口,一股黑氣忽然瀰漫起來。


    瞬時之間,景辭失了力,暈倒在地。


    寒夜裏沒有風,該是最冷的時候,湖麵上結了一層薄冰,把月亮映得更加亮了。溫故自認跑得很努力,可沒跑多遠就跑不動了,他隻能慢下腳步,最後選擇了扶住岸邊的一棵大樹,暫時歇息一下。


    異樣感愈發嚴重,太熱、太熱、太熱了。


    他的唿吸也越來越沉重,額頭滲出汗液,身體無法控製地顫抖。


    明亮的彎月下,踏著月光,一個赤腳的少年緩緩走近樹下的人。


    少年身形單薄,身披白色外袍,金色絲線隱在暗紋之下,時隱時現。他應當是極適合這種溫柔調子的穿搭的,隻是盡管如此,仍蓋不住他由內而外散發的不好相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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