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珩渾身的血都涼了下來,近乎無法自控。


    玉珩仙君殺過那麽多妖魔惡人。


    他自然無比清楚,修士的靈丹養在丹田,修為被廢,人尚且能苟活。


    而魔族的魔丹生於心髒,共生共死。


    於是玉塵長劍直直朝著對方的心口刺去,不留餘地。


    但也正是因為他知道。


    所以劍芒刺入血肉的剎那,玉珩握劍的指骨用力到蒼白,竭力反抗著那一股無形的控製,將劍推偏了一寸。


    他這個動作太微弱了,微弱到近乎本能。


    被血模糊了雙目的鬱明燭沒有看到。甚至連他自己都無從察覺那一瞬以為自己要親手殺了那人的恐懼。


    「玉珩,你真要殺我?」眼前之人死死盯著他的臉,抬手緊握上劍刃。


    血一滴一滴地自掌心流下,鬱明燭渾身都疼到蜷縮,心如刀絞。


    腳下魔淵的裂口在緩緩閉合,九道禁製逐個落下,轟然巨響穿雲裂石。


    但他都不在乎。


    他隻是拚了命似的,執著地想要從那張一貫清冷的麵容上找出些不同的神情。


    痛苦,悲傷,悔恨……或者,哪怕僅僅是一點遺憾都好。


    找了半晌。


    卻自嘲地笑了。


    因為都沒有。


    ——玉珩仙君鐵麵無私,又怎麽會為一個罪該萬死的魔佞生出半分遺憾?


    恐怕日後還要欣喜,慶幸,終於擺脫了他這個附骨之疽!


    濃艷的眉眼染了血,肆無忌憚地笑聲在腥風中蕩然迴響。


    「你明明說過魔也有善惡之分,絕不濫殺任一無辜生靈!你說信我,護我……我從不輕信於人,唯你一次例外!」


    「我不該信你。」


    「是我錯,我不該信你。」


    與此同時,玉珩渾身的經脈都似被看不見的絲線牽縛著,一舉一動皆不由自主。


    他在那道痛極恨極至極的目光中,毅然拔劍,伸手,將鬱明燭推入萬丈深淵。


    當日當時,魔淵滾燙的風撲麵而來,模糊了感官與知覺。


    可是如今在幻境,玉珩睫羽輕顫,忽而覺得眼下一片濡濕。


    他抬手去摸,摸到了一滴眼淚。


    ……


    從幻境裏出來,玉珩緩了許久。


    凡間修道之人總有一念之差,便走火入魔的,譬如那羅剎鬼王。


    以往玉珩仙君從來沒有這種顧慮。他自認心境清明,守正不阿。


    可是如今,就像激流洪水的河岸開了一道口,全都崩塌決堤。


    再看萬生鏡時,玉珩就不由自主想到更多。


    那個時候的他還不知道天道到底代表著什麽,隻是隱隱約約覺得古怪。


    自己為何會言不由衷,行不由心。


    一年之後,仙人去了一趟南海,將萬生鏡交託給心境澄澈的鮫人一族保管。


    還特地百般囑託,千萬莫要觸碰封禁,莫要被萬生鏡蠱惑心神。


    ……


    溫珩迴去時,鬱明燭倚在床榻上,垂眸兀自翻弄一截紅珊瑚。朱紅的珊瑚枝和他勻長白皙的手指相稱,更顯得他膚如冷玉,近乎無情。


    溫珩道: 「我有正經事與你商量。」


    鬱明燭抬眼瞧了他一眼,本是想要說些什麽,可是目光一落,落在他腕上。


    那裏那片眼熟的青鱗已經被鑽孔穿成了手鍊,半掩在青色的廣袖裏,刺目得很。


    於是先前的話便盡數咽了迴去。


    鬱明燭薄唇一抿,淡淡問, 「什麽事?」


    溫珩深深吸了一口氣,道: 「萬生鏡。」


    話一出口,陡然靜默片刻。


    鬱明燭好笑問到, 「你知道我是為了萬生鏡而來的?」


    溫珩點頭: 「猜到了。你不也猜到我也是為了這個嗎?」片刻,又皺眉, 「不過如今,隻怕他們不會輕易交出來了。」


    原本溫珩來拿,算物歸原主。


    鬱明燭想要,那算巧取豪奪。


    但是現在,物歸原主也好,巧取豪奪也罷,恐怕都不那麽容易。


    鬱明燭的笑意逐漸冷了下來。


    他一旦不是真心要笑的時候,總習慣這樣若有若無地勾著唇角,顯出幾分涼薄的譏諷。那雙狹長眸子裏閃著寒光,薄唇間吐出的話語要多殘忍有多殘忍。


    「無妨,我又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他們若不交,我便硬搶,然後血洗整座蓬萊宮,把那些長尾巴的怪物都殺了,丟去魔淵餵魔獸。」


    溫珩覺得他就像狼崽子齜牙咧嘴地說胡話,也沒多在意, 「不僅僅是鮫人,劍宗那些人上次來找你打問萬生鏡,恐怕也是有意於此,隻是不知道他們要萬生鏡究竟意欲何為……」


    他擰著眉,凝神思忖,聽見鬱明燭緩緩道, 「他們啊……多行不義必自斃。我如今沒空搭理他們,等日後空出手來,一起殺了就是。」


    這魔頭說著,忽而又粲然笑起來,俯身過來,指間纏繞起他的一縷垂髮, 「相較之下,我更好奇你為何要找這麵鏡子?」


    鬱明燭不知昔日的玉珩仙君為何將萬生鏡置於南海而不顧,更不知那鏡上藏著他半塊碎裂的靈丹。


    鬱明燭隻是……發現他身上有諸多事情超出掌控,於是便近乎本能地覺得惶恐。


    如同狼犬習慣於將獵物囚困於爪牙下,或許獵物不掙紮不亂動時,狼犬還願意伸出濕紅的舌尖,溫柔舔弄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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