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寇蒂區,冰窖。


    “很好,鬆開。”


    機械懸臂移開之後,黃銅管漂浮在低溫液氮中,足足半米厚的石英玻璃牆完全密封住這個裝置。


    黃銅管的密度遠比液氮要大,本不應該懸浮在液氮中,但是四周的超導磁場給與了它額外的力,穩定住了它的位置,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托舉住了它,不允許它墜地。


    “完美!”


    全身籠罩在白色實驗服的研究人員們都忍不住鼓掌。


    雖然他們防護手套讓他們的鼓掌聲顯得有些沉悶,但是完全沒有影響現場的喜悅的氣氛,隔著厚厚的護目鏡都能看見他們眼睛裏興奮的光芒。


    “這是一次偉大的勝利,這一刻我們已經等待數千年!”


    昂熱低沉的聲音迴蕩在冰窖裏,又被四周的牆壁反射迴來,層層疊疊,就像是教堂裏被敲響的鍾聲。


    “在過去數千年裏,我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有無數的先驅犧牲在了屠龍戰場之上!”


    “大家應該都去過英靈殿,我們都知道,那裏的長牆已經被犧牲者的照片掛滿。”


    “無數人死去了,他們中有些人犧牲的時候還很年輕,麵孔上帶著未散去的稚氣;有些人則老得白發蒼蒼,好像死了也不算太虧;有些人才開始戀愛;還有些人還想著以後再迴到校園……”


    “我曾經親眼目睹了許多人離去,他們很多人彌留之前依然帶著一往無前的勇氣,就像是電影中的英雄,也有人忍不住流出眼淚……”


    實驗室裏慢慢的安靜了下來。


    北歐神話中,英靈殿是奧丁接待戰士亡靈的殿堂。


    昂熱說的英靈殿則是位於奧丁廣場中央的那棟建築,殿中長牆掛著在任務中犧牲的學員照片,每一張照片都寄宿著卡塞爾英雄的靈魂。


    “總而言之,無數的屠龍者都死去了……”


    “還有些人甚至連死去都做不到,他們在屠龍的道路上被沸騰的龍血吞噬,隻能化為在生與死之間遊離的怪物,死侍。”


    “有些時候,我們今天斬殺的死侍就可能是昨日的英雄。”


    “人類在屠龍的戰場上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如果屠龍曆史中流淌的鮮血匯集到一處,那足以染紅廣闊的密歇根湖!”


    “很悲壯吧,這就是我們的過去。”


    裝備部的研究人員中的喧囂逐漸消失,所有的人沉默了下來,猶如聳立的白色石林。


    犧牲,這個詞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是個沉重的話題,沉重得每一個人都喘不過氣來。


    研究人員們不太明白校長為什麽要在這個喜慶的日子說這些,他們在人類曆史上第一次捕獲了活體龍王,這本應該是歡慶的日子,昂熱卻嚴肅得在葬禮上為死者致辭。


    “但是——”


    昂熱的聲音忽然高昂了起來,“他們的犧牲並非毫無意義的!正是由於他們過去的犧牲,我們才能取得今天的勝利。”


    “我在這裏宣布,龍王諾頓,捕獲成功!”


    昂熱聲音莊嚴而沉重。


    “我提議,在正式開始研究之前,默哀一分鍾,以祭奠在屠龍的戰場上犧牲的英靈們。”


    “以人類的名義!”


    實驗室裏寂靜無聲,即便是裝備部的瘋子們在這個時候也肅穆無比。


    所有的人都低下了頭。


    偌大的空間隻有通風管道的唿唿聲迴蕩在房間裏,空氣輕輕的飄蕩,塵埃振動,就像是逝去的英靈們從黃泉中歸來,無聲的注視著這一代的屠龍者,一不小心驚動了風。


    或者說,他們本就從未遠去,伴隨著屠龍的信念一直在紮根在每一位屠龍者的心中。


    自密黨被建立起,這份信念已被傳遞千年,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這一份信念也將繼續傳遞下去,直到每一條龍都被殺死。


    以血,以刀槍,也以火焰。


    一分鍾後,默哀結束,所有的人都抬起了頭。


    “好了,那就讓我們正式開始吧。”


    昂熱的語氣忽然又變得輕快了起來,一下子掃平了房間裏的沉重。


    “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迫不及待要開始研究了,我也一樣。”


    “諾頓,它是傳說中的的青銅與火之王、煉金術的君主、掌握金屬與火焰的權柄。如果我們能成功夠解刨它,人類對於龍族的了解將會有一個質的飛躍,這些都將成為我們新的武器。”


    研究人員開始有了動作,不再聚集在一起,各自去往了各自的崗位,有竊竊私語的聲音響起。


    所有人都忍不住開始興奮起來。


    “昂熱你個老混蛋!”


    忽然,實驗室的大門被推開。


    一個身形神似土豆的人罵罵咧咧地走了進來,嗓門大得堪稱技壓群雄。


    土豆的背後跟著一個全身都籠罩在防護服裏的研究人員,很明顯是沒有攔住他。


    “你怎麽來了?”看見副校長,昂熱愣了一下。


    以昂熱對自己的這個死宅好友的了解,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從小閣樓上下來的。


    讓副校長出門難度堪比讓老樹移窩。


    “卡塞爾學院被龍族入侵了,你不出去處理入侵者卻躲在冰窖裏,還問我來幹什麽?”副校長怒氣衝衝地說。


    “卡塞爾學院被入侵了?”


    昂熱又是一愣,他剛迴學院的時候,卡塞爾還是一片風平浪靜的景象,怎麽這才一個小時就被入侵了。


    在冰窖深處的這個實驗室裏,並沒有連接諾瑪的網絡,這裏的一切數據都是獨立的,就像是一個蛋殼一樣,從網絡世界和物理世界隔離它和外界的聯係,所以昂熱沒有收到諾瑪的消息。


    “廢話,不然你以為我來幹什麽?”


    副校長把雜七雜八的研究人員擠開,走到昂熱跟前,讓昂熱體會到他的怒氣。


    “算了,卡塞爾被不被入侵這個不重要,反正他們也沒法造成什麽重大損失,被破壞的建築叫校董會出錢維修一下就好了。”


    副校長提高了音量:“重要的是你個老家夥怎麽把諾頓放出來了?!”


    “你是龍類派到卡塞爾學院的臥底嗎?!”


    聽見副校長的話,昂熱更加迷惑。


    昂熱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個蠢人,但是副校長衝進來之後的話,簡直一句比一句跳躍,一句比一句無厘頭,讓他難以理解。


    昂熱指著旁邊的黃銅罐說:“龍王諾頓的骨殖瓶就在了這裏,什麽把諾頓放出來了?”


    副校長這才注意到被液氮和石英包裹住的黃銅罐。


    他也是煉金術的宗師,自然一眼就看出來了黃銅罐上銘文的含義,毫無疑問,這是諾頓的骨殖瓶。


    諾頓是青銅與火之王,火焰與金屬都是喚醒他的重要力量,封印他的東西絕對不能是金屬的,所以裝備部的人設計這樣一個石英玻璃腔用來安置它。


    而填裝液氮則是要通過低溫降低卵的活性,避免卵孵化。


    這一切都是相當合理的設計,副校長能從這個石英空腔內感覺到在場人的鄭重。


    可如果諾頓之卵在這裏,那他之前看見的是什麽迴事?


    能讓空氣中的火元素力量如此顫動,那絕對是龍族君主的力量。


    隻有龍族君主才會讓桀驁不馴的元素們如此馴服,馴服得就像是臣民見到了他們的皇帝。


    “銅罐上的缺口是怎麽迴事?”


    副校長發現銅罐上部是裂開了,黑色的裂縫一直向著銅罐內部延伸。


    “據葉勝所說,他們在青銅城內發現這這個骨殖瓶的時候,這個裂縫就存在了。”校長遲疑了一刻,“不如我們首先對它啟動一次掃描。”


    片刻之後,掃描的結果顯示在巨大的屏幕上。


    一瞬間,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巨大的寒意忽然降臨在每個人的心頭,就像是凜冬降臨在了實驗室,每一個人意識到自己過早地樂觀了。


    “為什麽會兩個腔?”


    “還有一個空的!”


    掃描之後,銅罐內部的結構清晰地顯現出來,被一條黑線從中分隔為兩半,形成了兩個空腔。


    一半中似乎蜷縮著未發育完全的胎兒。


    另一半中空空如也。


    黑暗的裂縫恰恰位於空腔的上方。


    “有什麽東西,從裏麵逃逸了,”校長低聲說。


    “見鬼,它是……龍蛋的裂縫!”


    副校長也被震驚到了,他本以為是昂熱操作失誤放出了諾頓,結果看起來,這個裂縫似乎早就存在了。


    那是龍卵自然孵化的痕跡。


    這麽說,自己看見的疑似龍王的東西不是被昂熱放出去的。


    而是它主動找來了。


    “那個,我看見這個卵動了一下。”


    忽然有人在人群中弱弱的發聲,所有人的注意力又再次迴到屏幕上。


    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楚了畫麵,屏幕上那一隻蜷縮在一起、孩子般大小的胚胎動了一下,就像是被什麽東西驚動了一般。


    “它在舒展翅膀嗎?”有人低聲的說。


    空氣中沉眠已久的元素突然開始活躍,歡欣鼓舞,一股沙礫般的燥熱在實驗室中出現,昂熱和副校長首先感受到這變化,麵容都陡然震驚了起來。


    “見鬼!它是想強行孵化!”


    昂熱從袖中拔出了折刀,立刻大喊:“所有研究人員退出實驗室!”


    副校長沒有猶豫拔腿就跑,速度快得就和之前一樣,一邊跑一邊悲憤地大叫。


    “瑪德!我怎麽到哪裏都能遇見複蘇的龍王?!”


    ?


    “哥哥……”男孩在黑暗唿喊。


    又是這個夢,老唐有點煩躁,能不能讓他睡個好覺。


    “哥哥,他們來找你了。”男孩小心翼翼地說。


    他們?他們是誰?


    你說話能不能說完,說話說一半很煩人的。


    他翻身坐起。


    這是一件粗獷的小屋,房間裏亂七八糟擺放著各種扳手一類的工具,牆上掛著一把雙管獵槍,窗戶洞開,晚風猛然從外邊灌注了進來,清涼,濕潤。


    連帶著嘩啦啦的暴雨聲。


    在老唐睡著的時候,外邊不知道到什麽時候已經下起了暴雨,雨水打濕了窗沿和地板。


    驚雷炸響,點亮了黑暗。


    敲門聲忽然響起,不急不慢。


    咚、咚、咚……


    “哥哥,他們來找你了……”


    男孩在黑暗中有些怯生生的說,又透露出一絲欣喜。


    “所以,你要吃了我嗎?”


    ?


    “黃金瞳……”


    老唐在路明非的背上神色痛苦。


    “麵具、穿著白袍……他來了,他來了……”


    老唐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含糊不清。


    老唐,你在說什麽啊。


    跨過路口,路明非背著老唐在卡塞爾校園內奔跑。


    老唐還是神誌不清的樣子,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他身上入侵者的作戰服已經被路明非脫了下來,換上了從其他學生身上扒下來了的校服。


    路明非也取下了自己的麵罩,讓自己的麵孔明白無誤的展露了出來,讓自己就像是個在跟著其他人一起防衛校園的卡塞爾學生。


    計劃趕不上變化,老唐被楚子航的黃金瞳一刺激,似乎就陷入某種混亂的記憶中,失去了行動能力。


    路明非的計劃全部泡湯。


    老唐現在連站起來都無法做到,就算路明非自己再強,也不能背著這麽大個人悄無聲息的離開校園。


    老唐的體重倒是無所謂,隻是背後背著老唐讓路明非的重心發生了改變,很多之前他可以輕而易舉做到的事情,在背著老唐這麽大一個不規則物體以後,都變得極其艱難,他必須要考慮老唐的狀態。


    再次情況下,隻能棋行險招了。


    路明非背著老唐,努力讓自己的神態和動作變得很自然。


    “站住,你們是誰?”


    有一個3人的巡邏小隊發現了路明非和老唐,統一穿的是卡塞爾學院的校服,手中拿著分發衝鋒槍,黑黝黝的洞口已經對準了路明非。


    “我,路明非!”


    路明非抬起了頭,露出自己的麵孔。


    經過了自由一日的事情之後,路明非的臉在卡塞爾內部可以堪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路明非?”小隊中有人驚訝的出聲。


    這幾天,有關這個名字的新聞實在是太多了,學院裏唯一的s級、自由一日的冠軍等等。


    楚子航、蘇茜、凱撒、零……這些優秀的名字和路明非一起出現的時候,往往也隻是陪襯。


    路明非毫無疑問地被認了出來。


    “你不是和那個叫零的新生,出去吃飯去了嗎,怎麽會在學校裏?”隊長背後的女生好奇的出聲。


    由於某條狗仔的無恥炒作,現在卡塞爾學院內是個人都知道路明非和零的緋聞了。


    路明非露出抱怨的表情:“是啊,本來是在吃飯的,結果吃一半就收到了諾瑪短信說學院遭到了龍族入侵,隻能連忙趕迴來了。”


    那些成員沒有追問下去,而是露出了一絲原來如此的神色。


    “你背上的人是誰?”小隊長還是例行公事的問了一句。


    路明非自然大家都是認識的,所以小隊長看起來也問的很隨意,他可是學院內唯一的s級,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就是下一屆的校長候選人,總不可能有什麽問題。


    但是老唐現在神誌不清,頭都埋在路明非的背上,讓小隊的人看不清他的麵孔,小隊長也還是要問一句。


    “我隊友,我迴來之後和他臨時組成了這個巡邏小隊,他剛剛受傷了,我要帶他去醫務室!”


    路明非自然不是真的要去醫務室,他隻是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解釋,自己為什麽會背著一個人在校園裏穿行。


    先把老唐送出去,其他的再說。


    “你隊友的情況好像很嚴重,要不要送去醫院看一下,校醫院不頂用。”小隊長看了一眼老唐難受的樣子,說,“剛好有輛救護車要運送傷員出學校,你們可以一起。”


    卡塞爾學院內隻有一個小醫務室,醫療條件確實有限,隻能做緊急處理。


    這也是正常的,卡塞爾學院全校加起來也不過一千多人,再加上混血種體質強橫,一般也用不了什麽醫生,所以卡塞爾學院的校醫院規模不大。


    所以如果出現了什麽棘手的病症,都是送去芝加哥一家由卡塞爾學院控製的醫院。


    ?這麽巧。


    路明非振奮起來。


    今天倒黴了一個晚上,總於要轉運了嗎?隻要坐著救護車離開卡塞爾,老唐就算是保住了。


    這難道就是所謂的時來運轉,物極必反?


    沒過多久,小隊長唿叫的救護車就來了。


    上了救護車,路明非忽然愣住了。


    零也愣住了。


    躺在車廂內穿著卡塞爾學院校服、麵色慘白、唿吸微弱的酒德麻衣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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