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普通的房間中,傳來了一聲歎息。


    那是一聲老者的歎息。


    這是一間普通的平房,裏麵有著許許多多生活用品,光潔的瓷磚映照著屋內白色的燈光,家具與家具之間的擺法位置透露出了屋主偏向“實用至上”的理念——並不美觀,甚至顯得有些雜亂,但是很方便。


    坐在沙發上的老人緩緩地起身,走到了門口,想了想,又坐了迴去。


    那幾個年輕警員的話他多少還記得一些,現在警局一方麵在不斷地調查有關於“雲鄉殺人魔”模仿犯的種種細節,一方麵還在追查那些將他的老伴打傷的人,如今又多了一個可能是謀殺的“交通事故”需要處理,而醫院那邊又專門派了警察照顧,如此一來,警力實在是不夠了,隻能多加囑咐蔣文兵最近不要出門。


    但是他還是想不通。


    那些手機上的罵聲撲麵而來,那些針對自己的,針對老伴的,針對自己那個犯了瘋病的兒子的。由於蔣文兵他並不會網絡上的操作,這些言論都是從短信上發到這裏來的——他的電話號碼早已被人扒了出來。


    但是他實在是想不通,自己那個兒子,明明連一隻雞都不敢殺,為什麽能幹出殺人這種事情?


    事發之後,他並沒有為自己的兒子狡辯之類的,小時候雖說並沒有受到多好的教育,可是他還是明白“殺人償命”的道理,如若兒子真的幹出了那些事情,那麽他死在警方的槍口下,蔣文兵沒有怨言。


    在得知了這個噩耗之後,巨大的悲痛襲來,可是他卻並沒有逃避問題——老伴已經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了,做為家裏的男人,他應該站出來,向那些家屬道歉,而事實上,他的確這樣做了。


    但是這並不能平息他們的怒火,又或者說他並沒有奢求那些失去了孩子、丈夫或者父親之人的寬恕,這樣的做法,更多隻是為了心理上的贖罪罷了。


    但是他想不明白的是,為什麽那些本來與此事毫不相關之人,反而表現的要比當事人還要憤怒呢?


    再一次站起身來,這一次他沒有再怎麽猶豫了——家裏的飯菜已經吃完了,也該出去買點吃的了,或許一頓雞湯能稍稍讓老伴的身子好起來?


    思索之際,他便已經來到了小區底下的公交車站,大街上人來人往,時不時便駛來幾輛汽車,大白天的卻不見幾分陽光——厚重的白雲擋住了它們,但是空氣卻顯得幹燥且陰涼,這使得蔣文兵不由得裹緊了身上的衣服。


    公交車很快便來到了這裏,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擁擠,蔣文兵皺了皺眉頭,往後退了退,身子骨已經老了,經不起這樣的擁擠,待到他們上去後,他才慢悠悠地走上了車,拿出了老年卡。


    “哎,等等,你是不是那個誰……”那個臉龐略顯年輕的司機看著進站的人們,突然開口道。


    不等蔣文兵做出什麽反應,那個司機突然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開口說道:“你是那個殺人犯他爸!”


    殺人犯的父親!


    這一頭銜最終還是被套在了他的身上。


    “什麽?殺人犯的父親?”


    “哎你說,什麽樣的教育能教出殺人犯?”


    “咦?我怎麽沒什麽印象?什麽殺人犯的父親?”


    “啊!我想起來了,前兩天那個什麽‘雲鄉殺人魔’,就是他的兒子!”


    “什麽?!他是那個變態的父親?好恐怖啊!我可不要跟這種人坐在一起!”


    “你說,他會不會其實也是個殺人犯?隻是沒人發現而已?”


    “媽媽,我怕——”


    …………


    車上的人們議論紛紛,言語之中透露著對於蔣文兵深深的恐懼和好厭惡,目光時不時地劃過他的身上,在他的心中割開了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


    他像個孩子一樣站在那裏不知所措,隻能夠默默地承受著所有人好奇的目光,就好像是動物園中被關在牢籠中的動物一般。


    “聽見了嗎?我的車不搭殺人犯的親戚,你會給其它乘客造成恐慌的,請你下車。”司機指了指外麵,說道。


    “我……”蔣文兵剛想開口辯解,就被一陣喧嘩聲打斷。


    “快下去吧,自己兒子犯下那種罪行,還襲警,自己還有臉在這裏狡辯!”


    “依我看,指不定他其實原本就知道自己兒子犯罪了,隻不過一直包庇罷了!要我說,告他包庇罪,準沒錯!”


    “你還在那裏杵著幹什麽?趕緊滾下去,要我家那臭小子敢幹這種事情,老子早就一頭撞在牆上撞死了!”


    在此起彼伏的辱罵聲中,蔣文兵默默地走下了車並沒有再迴頭看一眼。


    菜市場離這裏不遠,應該走個半個小時就到了,就當是平常散步了,他這樣安慰著自己。


    人們不允許動物發言,它們該做的,隻是保持沉默,僅此而已。


    終於,當他的手表的時針指向四十三的時候,他終於走到了菜市場。


    “唿——”長出一口氣,蔣文兵錘了錘有些勞累的雙腿,便跨過了那些吆喝叫賣的店麵,來到了那家熟識的肉店。


    “呀!老蔣,你來了!”賣肉的那個胖屠夫一見到蔣文兵,便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今天怎麽到這裏了?”


    “買一隻烏雞,給我老伴補補身子。”蔣文兵露出了笑容,“有沒有好的烏雞啊?”


    “有啊,當然有。”那屠夫挺了挺肚子,扯出來一個白色的大箱子,裏麵是屠好的烏雞,他拍了拍蔣文兵的肩膀,安慰道:“老蔣啊,這種事情你也要看開一點啊。畢竟咱日子還是要過的,你那閨女我看也挺孝順的,這麽大老遠地從那大城市趕過來,也很辛苦啊,還是別讓她太過擔心了。”


    “嗯,我知道的。”蔣文兵的聲音有一點哽咽,但是在這喧鬧的菜市場卻顯得極其難以察覺。


    屠夫明顯沒注意到他的情緒,而是指責道:“你知道什麽啊?如果你真的知道,這個時候就不應該出來,老老實實在家待著,這個時候出來,太危險了。”


    “沒關係的,罵一罵也好,我良心上也有些過不去。”蔣文兵很快調整好了情緒,笑了笑。


    “好個屁!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心髒不好,承受不了太大的刺激。”屠夫白了他一眼,“那個殺千刀的警察也是個慫貨!就知道背後捅刀子,別讓老子看見他,看見了一刀給他剁了!”


    “言重了啊。”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很快屠夫便十分嫻熟地將那隻烏雞處理幹淨,裝入塑料袋中。


    “那好了,迴去給嫂子燉些好湯補一補,免得身子糟了難。”屠夫拍了拍裝著烏雞的袋子,將之遞給了蔣文兵。


    “好,謝謝。”蔣文兵點了點頭,便要轉身離去。


    “哎哎哎,這不是那個誰嗎?”一個尖銳的聲音傳來,蔣文兵心中暗道不好,轉身要迅速離開,誰知手臂上突然傳來一股力量,抓著他不放。


    “別跑!你這個培養出殺人犯的殺千刀的混蛋!你賠我外甥!”那女子對著蔣文兵又踢又打,嘴裏還不時地叫喊著:“大家快來看啊,就是這個混蛋,培養出了‘雲鄉殺人魔’那種畜牲!”


    女子的叫罵聲很快吸引了一大群來到這裏買菜的中老年人,他們圍聚在一起,好像看熱鬧一般。


    “不是……不是這樣的!”蔣文兵慌亂之中想要掙脫女子,卻不料一使勁,那人竟然順勢向後倒去,倒在地上後先是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接著馬上大聲尖叫著:“殺人犯打人啦!殺人犯打人啦!”


    越來越多的人群聚集在了這裏,裏三層外三層地將蔣文兵包裹地嚴嚴實實,這種環境不論在心理又或者是生理上,都令後者感到窒息的壓迫感。


    “真的不是這樣的!大家聽我解釋!”蔣文兵激動地雙手都開始顫抖,“我兒子他的精神有點問題,這才導致到這些慘劇,真的不是她說的那樣!”


    “放屁!”人群之中又一次傳來了一個中氣十足的女聲:“你明知道他是精神病,還把他放出來幹什麽!關在籠子裏關到死,也比這樣強!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對,就是故意到!”


    “要我看這個人也應該判死刑!”


    他們之中不斷地傳來了無數的附和聲,好像如今,那個犯下不可饒恕罪行的“雲鄉殺人魔”變成了蔣文兵一樣。


    “都在這裏幹什麽?!都給我散了!”屠夫氣勢洶洶地拿著一把菜刀就擠了進來,緊緊地護住顯得有些瘦弱的蔣文兵,“都給我滾開!”


    “呸!真給老祖宗丟臉,個殺千刀的混蛋,你那沒屁|眼的兒子就該砍頭!”


    “你看那老頭猥瑣的樣子,嗬!一看就不像個好東西!”


    “你還真別說,上梁不正下梁歪,老祖宗的話可能還真就挺有道理!”


    無數的叫罵聲傳來,那些話語如同無數的利劍,將蔣文兵的身體刺的千瘡百孔,他渾身顫抖著,不斷地解釋著什麽,但是那細微的聲音連護在他身前的屠夫都聽不見,更何況失控的眾人呢?


    傻瓜、低能兒和心懷妒忌的人,擺脫了自己卑微無能的感覺,會感覺到一種殘忍、短暫但又巨大的力量。


    終於,人群之中踹出了第一腳,正好踹在蔣文兵的大腿上。


    “他奶奶的!哪個小兔崽子!”屠夫大怒,抄起菜刀就要砍過去,那個人被他認出來了,之前跟自己起過衝突,看他那嘲笑的眼神,應該是一直懷恨在心,正好在這時落井下石。


    但是人們並不會關注那位“英雄”的目的,他們的叫罵聲瞬間提升了一個檔次,就連強壯的屠夫都隻能勉強抵擋。


    但是蔣文兵看不到這些了。


    他隻是感覺每一聲叫罵聲,都好像在逐漸的慢了下來,聲音好像是迴聲一般在二耳中迴蕩,久久不能散去,心髒好像被一柄重錘不斷地捶打一般,發悶發疼,在無數的聲音中,他緩緩地倒了下去。


    這個過程是如此的不起眼,甚至連身旁的屠夫都未曾注意到。


    喧嘩的聲音久久不能停歇,至於中間人的死活,誰又能在意呢?


    烏合之眾罷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罪無可赦的故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QM問號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QM問號君並收藏罪無可赦的故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