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勇死了。


    張宇緊皺著眉頭,清晨七點二十三分的時候,他被發現於走廊之中,那時,文一凡正在為其收屍。


    依舊是毫無進展的調查,依舊是無影無蹤的謀殺——監控上明明顯示的,是在一分鍾前,楊勇踏入進入三號屋的走廊,一分鍾後,屍體卻出現在了通完一號屋的走廊之上。


    在反複檢查了無數次房間與房間之間的結構,確定其中沒有暗門之後,張宇不得不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這個旋轉走廊。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由第一現場可見,死亡發生的地點,應當是七號屋的門口——那上麵布滿了血跡,但奇怪的是,隻有門外和大門上麵有噴濺的血跡,門內卻沒有一絲飛濺的鮮血。


    這很不合常理。


    這個結果所顯示的局麵,很可能就是——在一分鍾內,旋轉走廊轉動四次,在原本空無一人的走廊上麵突然出現了另外一個手持尖刀之人,在殺死他之後,又消失在了原地,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即便是這樣,目前掌握的唯一線索——第一案發現場七號屋,依舊被所有人認為是第一重點。


    於是七號屋的三人將全部的東西搬出,進行了一次大搜查——兇手割喉之後,必定會被濺上許多鮮血,半個多小時的時間,雖然足夠兇手更換衣物,但是絕對不夠他處理好換下來的血衣。


    可是,依舊一無所獲。


    廁所沒有擁堵的跡象,下水道和排氣管也做了很細致的檢查,但是裏麵空無一物。


    至於焚燒,且不說會留下氣味和痕跡,單單是每個房間配備的煙霧報警器,就已經導致焚燒摧毀物證的方式完全行不通了。


    案件自此,又一次完完全全地失去了一切調查的方向,陷入毫無頭緒的狀態。


    除非……


    有人能夠控製旋轉走廊的走向。


    仔仔細細地觀看著監控,他的手中緊握著一隻鉛筆,不斷地記錄著發生的一切。


    曾經的三個嫌疑人,在這一起案件中,全部沒有作案時間,兩種情況,一種是第一起案件有著某個沒有被注意到的嫌疑人,第二種便是,這兩起兇殺案,兇手不是同一個人。


    如今,第二起案件,也有三個三個嫌疑人。


    他們分別是,一號屋的杜海,五號屋的孫立文,七號屋的賈成仁。


    在早晨六點四十分左右,三人都有起來過,首先是六點整,楊勇出門,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麽,緊接著六點零四分,杜海鬼鬼祟祟地鑽進隔壁的走廊中,並且據稱,在其中逗留時間,超過半個小時,有作案時間。


    “警官,我就是一賣黃片的,既然是賣黃片,自己當然也是閱片無數,”杜海露出一嘴的黃板牙,“這屋主連基本的審美都沒有,屋子裏的碟子全都是一堆我看不懂的東西,一個小電影都沒有,我這不悶得慌,才想看看,能不能從貓眼看到點什麽,飽一飽眼福嘛!”


    在他手中,張宇沒收了一個可以透過貓眼偷窺屋內情況的偷窺鏡。


    很顯然,這個說法很勉強,且不說在這種緊張的環境下是否能夠產生這種閑心,即便是壓力過大想偷窺,需要特意避開監控,躲在走廊裏嗎?


    他伸了伸懶腰,翻出了另外二人的監控記錄……


    ………………


    “哢噠——”文一凡輕輕地打開一個黑色皮箱,將之小心地放在牆角處。


    那是一個手提式留聲機。


    手指在監控室的書架上緩緩地劃過,最終停留在了某個角落中的黑膠唱片。


    《降e大調交響曲》,作者:莫紮特,編號:k.16


    他緩緩地旋轉著留聲機的手搖把手,為其上好弦後,將留聲機的針頭小心翼翼地落下,略顯歡快的節奏隨之流出。


    兩架解剖台上,是兩具屍體。


    在優美的音樂緩緩流出的房間內,年輕人邁著從容不迫的步伐,走向兩具屍體。


    手術刀於其下巴處輕輕地向下滑落,最終停頓於他的臍下。


    《降e大調第一交響曲》,這是莫紮特所創造的第一首交響樂,乃是其八歲是譜寫的樂曲。


    刀刃隨著音樂節奏的起伏不斷地變化著速度,卻總能夠在即將撞上骨骼之時,以一種巧妙的角度迴避。


    每一處零件,都被很細心地歸類。


    交響樂帶有著孩童身上固有的青春歡快的氣韻,這種曲調明顯受到了其導師巴赫的影響,屬於意大利的某種快板風格,事實上,這種風格影響了其一生的創造。


    歡快而具有活力與生機的樂曲之下,這枯燥乏味的工作似乎也有了一絲別樣的藝術色彩,一切的零件都被極其整潔地堆放在一起,持刀者那恍若畫家作畫一般的優雅手法,加上被分門別類,放置整齊且調理清晰的各種部件,構成了一幅詭異而又有著些許優雅的畫麵,仿佛他如今所做之時,如同某個因靈感噴湧而出而沉浸於創造的藝術家一般。


    據說,當年莫紮特曾經與自己的偶像巴赫,在宮廷中為各個貴族即興演奏著樂曲。二人配合默契,演奏出來的樂曲,並非雜亂無章的兒童塗鴉,而是顯得如同蛛網一般,精妙且有序。


    而在那之後,莫紮特為了自己的偶像巴赫,譜寫了這首樂曲——用巴赫的風格。


    在音樂的引領下,文一凡手中的手術刀宛如擁有了生命一般,靈巧地上下翻飛,在極短的時間內,便極其幹淨利落地剔除了一切內部器官。


    他的神情幾分平靜,又稍顯幾分冷淡,可是如若能夠仔細去觀看他的雙眼,便能夠發現,那其中蘊藏著的恍若烈焰焚盡大地的狂熱,又或者,在他手中,那速度愈來愈快的宛如專業的樂隊指揮者手中的指揮棒一般的刀刃,便足以窺見一二。


    藝術是每一個人都能夠習得的精神分裂。


    整首音樂,在其八歲的時候被其所創造,樂曲透露著些許幼稚,讓人無法相信這是那個音樂之神創造出來的樂曲。


    而事實上,這首樂曲的確並沒有什麽特別的魅力,也沒有什麽別樣的閃光點,可是如若把它和八歲的孩童聯係在一起,那便顯得頗具傳奇色彩了。


    拿起放在一旁的剔骨刀,刀刃隨著音樂舒緩的部分漸漸地劃過,不曾在骨骼上留下些許劃痕的同時,又完美地將骨肉分離。


    隨後,他又一次拿起手術刀,細心地將那一整塊肉,分割成無數長約三厘米,寬約一厘米,厚度在兩毫米左右的肉片,整個過程中手法嫻熟,宛如手藝極佳的主廚。


    將切好的肉片放入正在加熱的沸水中去,如同允河的那做別墅一般,這一座別墅他依舊沒有為暗室通上電力或者煤氣,電腦是可以充電的那種,而加熱水溫,則交給化學。


    cao+h2o=ca(oh)2,一個簡單的化學方程式,便會在一瞬間將自身溫度化作300c的恐怖高溫,隨後再用氧化鎂持續發熱,便足以維持水溫了。


    而經過沸水煮過的肉片,便不會滲出血水。


    《將e大調第一交響曲》,整首樂曲並無出彩之處,處處透露著初學者的生疏和粗淺,有些時候還能夠停出不屬於管弦樂曲的感覺——這是當初年幼的莫紮特照搬的鍵盤音樂的痕跡。


    但是,如今的他,正是需要這種感覺的時候。


    輕快具有活力的獨有的年輕氣息,搭配上略顯幼稚和粗淺的編寫,其中透露出來的,便是一個初入此行,即便有著豐富的知識和天賦,但是依舊顯得有些慌亂和迷茫的初學者。


    一個經驗為零的初學者。


    他就是要找出這種感覺,這種曾經的感覺。


    曾經身為“雲鄉殺人魔”的感覺。


    帶著幾分幼稚手法的青澀少年,在不斷地實踐中優化著自己的手法,最終變成了經驗豐富的“頭狼”。


    那一段青蔥歲月,現在想起,恍若隔世。


    如今,自己有了追隨者,或許,也應當嚐試將思維暫時變成當時的模樣?


    又或者是,以一個初學者的身份,接受向海笙的挑戰,這樣才有可能讓遊戲不這麽迅速地結束?


    他不知道,隻是想去嚐試一下,不論成敗。


    最終,音樂戛然而止,如舞者一般的手術刀,也停下了優美的舞蹈。


    看著切割整齊的創口,毫無刮痕的骨骼,他最終還是苦笑一聲,迴不去了。


    緩步走到留聲機旁,換上一副幹淨的手套,他將唱片放入盒中,整理歸類——即便是再美麗的音樂,在毫無意義地一味重複後,也會失掉它原有的色彩。


    “雲鄉殺人魔”,這個身份不像是在那之後他所偽造的其它風格一般,可以隨意變化,“雲鄉殺人魔”的風格就好像那些逝去的時光一般,一去不複返。


    即便是在優雅音樂下的自我催眠,也最終無法還原曾經的手法了。


    不過他並不感到悲傷,或者氣餒,這個結果他早有意料,如今證實其不可行後,僅僅是在多出了一絲感慨罷了。


    還有一點無聊。


    畢竟嘛,如若找不到曾經的思路,那麽這一場頭狼與年輕的獵人之間的對決,將會在須臾之中分出勝負。


    那結果當真是……無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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