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可能?


    父皇怎麽可能不傳位於他?


    除卻生來殘缺的四皇弟,他是父皇膝下僅剩的皇子,是繼承大統的不二之選。


    這個突然憑空冒出來的皇太孫,憑什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便被父皇看中?


    他有什麽資格?!


    滿腔怒火化作一團質問,他正要不管不顧地開口,卻忽然被人重重地扯了衣角。


    他轉眸,許貴妃那雙清淩淩的眸子看過來。


    無聲開口:「莫急。」


    果不其然,他沒有開口,殿中卻接二連三響起反對聲。


    「陛下,這不妥!您正值壯年,如何能這般草率地立下新帝?更何況,還是一個流落在外、身份未經查實的皇孫?!」


    「是啊,陛下,望您三思啊。」


    宋頤和王弼相繼勸阻。


    趙崇安遲鈍些,腦子也憨直,忙跟著附和道:「陛下三思。」


    唯譚牧之一言不發。


    他看得分明,外頭亂事才了,陛下便深夜將他們詔來,絕不是心血來潮,而是醞釀已久。


    不好勸。


    尚書令和光祿大夫能勸,是因他們二人皆是兩朝元老。


    自己卻還嫩呢。


    還是慎言的好。


    皇帝臉上並無怒容,隻深深凝視著麵前這幾位股肱之臣。


    他幽幽嘆了聲,道:「朕知諸位愛卿對此事定有異議。但方才宋愛卿說朕正值壯年,確是錯了。先前朕一直不曾上朝,朕知道,朝中大臣多以為朕是故意託病,避而不見。可實則,朕的身體,早已是強弩之末,恐時日不多。故而,早一日定下人選,朕也能早一日安心。」


    此話一出,整座殿內,除卻祁晝明和昭寧臉上沒有半分意外,其餘人皆悚然一驚。


    「至於皇孫的身份,朕也早已查實,確實是晟兒的血脈。這孩子的母親,乃是祁司殿的胞妹。當年祁家被陷害獲罪後,此女流落教坊司,後被昭寧帶入府中為伴,偶然結識晟兒,兩情相悅,誕下皇孫。這一切,皆有據可查,昭寧也可作證,諸位若還存有疑慮,大可詢問昭寧。」


    一直垂眸不語的昭寧輕輕頷首,終於開口,不疾不徐地道:「確如父皇所言,此事昭寧從始至終都知曉。之所以不敢向任何人透露,是因怕皇兄的冤屈尚未洗清,若貿然泄露皇孫身份,恐令他遭歹人毒手。」


    「昭寧知情不報,故意隱瞞,還請父皇降罪。」


    「這……」


    宋頤等人彼此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猶疑。


    有昭寧公主佐證,陛下也說小皇孫的身份確鑿無疑,他們便不好再執意緊咬不放。


    隻是,仍有不妥。


    宋頤擰了擰眉,肅容道:「即便如此,臣以為,陛下此舉仍有不妥。小皇孫雖是瑞王殿下遺孤,但畢竟年紀尚幼,且我大鄴開國以來,還未有越子而立孫的先例。更何況,這位小皇孫的母親曾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被罰沒教坊司,且也不是被瑞王殿下三媒六聘迎娶入府。如此不光彩的出身,怎可為帝啊。」


    祁晝明眸光一厲,一雙眼陰冷如蛇目,死死攫住他。


    「宋大人慎言。」


    瑞王出事前,已打點好一切,預備替阿姮改換身份,迎娶為妃。是阿姮不願捨棄姓名,執意不肯,才一直拖下來。


    若非宋頤此刻所為,恰好合他心意,就憑他辱沒阿姮這一條,他此刻便可以讓他身首異處。


    皇帝眼底蒙上一層陰翳而詭譎的黑雲。


    「那依宋卿之言,如今可堪當大任的,便隻剩康王一人而已?」


    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康王,甚至直至方才,他還給了康王一線機會。


    是他自己未能把握住。


    他一早便知康王雖有成算,卻心胸狹隘,無容人之量。


    如今看來,他不僅如此,還心狠手辣,毫不顧念骨肉親情,對自己的兄長都半點情分也無。


    若這皇位交由他來坐,隻怕來日他那小孫兒,晟兒好不容易才留下的一點血脈,也要葬送在他手中。


    這話說得隱隱含怒,宋頤當即便察覺出他的不悅。


    死命咬了咬牙,宋頤冒著觸犯天威的風險,「撲通」一聲跪倒在冰冷的地磚上,深深叩首,鶴髮斑駁。


    他甕聲道:「正是。臣請陛下,收迴成命,改立康王殿下!」


    「嗬」,皇帝涼涼地笑起來,黑魆魆的眸落在康王麵上,陰鬱而危險,「康王,你也如此作想麽?」


    「兒臣,兒臣……」


    康王冷汗涔涔,微垂的眼簾下卻藏著怨毒。


    他想說自己比那個年幼無知的小皇孫更適合做這個皇帝,他想說父皇為何偏心至此,不過是瑞王一個遺孤便可以讓他將皇位都拱手奉上?


    不等他開口,許貴妃卻突然揚聲道:「陛下,皇兒浪蕩慣了,這些年越發沒規矩,根本不足以為天下表率。更何況,他從沒有過如此念頭,若您當真聽了宋大人的話,豈非是趕鴨子上架?」


    「母妃」,康王錯愕地轉眸。


    許貴妃卻對他視若無睹。


    皇帝麵色稍緩。


    不論她這番話是否真心,但至少合他心意。


    皇帝轉頭看向宋頤:「愛卿,貴妃的話,方才你可聽見了?」


    「朕尋諸位來,本就是想請諸位做個見證。黃絹禦筆,絕無更改。此事,朕心意已決,諸位愛卿不必再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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