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晝明聞言卻並未答話,幽黑的眸子在容因的臉與她垂在身側的手之間逡巡。


    有意思。


    說她蠢,她還真就一蠢到底。


    分明連與他對視都不敢,藏在袖中的手也還在微微發抖,卻偏要逞強,甚至還不忘去安撫旁人。


    隻是有一點他想不明白——


    她就怕他怕到這種地步麽?


    他不就是上次一時失控當著她的麵兒殺了個人,又與她多說了幾句話麽?


    她何至於怕到連看他一眼都不敢。


    *


    碧綃最終還是一步三迴頭地走了出去。


    這間狹小的房間裏,隨著她的立刻,一眨眼便隻剩下容因和他們父子。


    容因心底越發不安。


    她下意識朝身後退了一小步,想拉開與祁晝明之間的距離。


    可僅這一步,後腰便猛然撞上了什麽東西上,索性她動作幅度不大,可即便如此,也依舊疼得她秀眉緊緊蹙在了一起。


    是灶台。


    她已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見她如此,祁晝明反倒起了戲弄她的心思,長腿一邁,朝容因站定的地方邁出兩步。


    於是她方才的那點小動作,便徹底成了徒勞。


    容因臉上勉強擠出笑意再也無法維持下去。


    她瑟縮地低下頭,恨自己不能像鴕鳥那樣將頭埋進沙子。


    她的膽量其實並沒有這麽小。


    隻是那天親眼目睹他殺人的場麵實在太過震撼,一直盤旋在她腦子裏揮之不去。


    就像此刻,他不過是就這麽站在她麵前,什麽都沒有做,隻是與他對視了一瞬,她就已經想起了那天他殺過人後,轉身獰笑著向她走來時,那雙赤紅的雙目和冰冷殘忍的目光。


    她的長睫不受控製地輕顫起來,像輕盈又脆弱的蝴蝶。


    仿佛隻要用指腹輕輕一碾,蝴蝶便會死去,血霧裏便會盛開出艷紅的花朵。


    祁晝明就這麽靜靜地看了她半晌,那雙漆黑的瞳仁裏似乎含著許多種複雜的情緒,卻又似乎什麽都沒有。


    忽然,他抬起那隻骨節分明、仿佛蘊藏著深不可測的力量的手,伸出長指,從虛空中某一點開始,沿著她側臉柔美的弧度,漫不經心地緩慢滑動起來。


    容因起初不解其意。直至那根細長的手指停留在她眼角邊緣,她才突然驚覺——


    原來他竟是在用手指描摹她的輪廓。


    不等她理清心底紛繁的情緒,他略顯冰涼的指腹便輕輕撫上了她鴉青色的長睫。


    那種冰冷,讓容因陷入片刻的怔忡。


    可也僅僅是一瞬,等迴過神來,她脊背悚然一涼,下意識便偏過頭,躲開了去。


    做完這個動作,容因卻又陡然生出一絲後悔。


    她很怕這麽明顯的牴觸會惹他不悅。


    偷偷抬眸覷了他一眼,容因意外地發現他正怔怔地盯著自己的手指出神。


    看著方才觸碰過她的那根手指,祁晝明眼底罕見地流露出一絲類似於困惑的情緒。


    他放下手,抬眸看向容因。


    「你很怕我。」


    並非疑問,而是篤定。


    容因一怔。


    她沒想到他說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


    「大人……大人威名在外,任何人在您麵前都會心生敬畏。」容因小心地斟酌著詞句,嗓音都因為緊張而隱約有些發顫。


    「是麽?」


    祁晝明嗤笑一聲過後,聲音驟然冷了下來,「既如此,那你為何又敢帶著他一起在這裏胡鬧?」


    容因心尖兒一顫:「我……大人恕罪,是我言行無狀,還帶壞了懿哥兒,請大人責罰。」


    眼下無論什麽理由都不足以解釋她們方才為何那般肆意的玩鬧,倒不如主動認錯,興許罰得還輕些。


    她話音剛落,方才一直垂頭喪氣地站在一旁的祁承懿卻忽然開口:「父親,您若要罰,那便不能隻責罰她一人,須得公允才是。我也參與了此事,請父親一併責罰。」


    他說這話時,兩隻肉乎乎的小手還緊緊攥著衣襟下緣的衣擺,顯然已是鼓足了極大的勇氣。


    即便知道依這孩子的性格,說出這種話一點兒都不足為奇,容因還是鼻頭一酸,心口發脹起來。


    祁晝明斜睨他一眼:「放心,少不了你的。」


    *


    容因萬萬沒想到,她此生除了軍訓,還會因為第二種原因紮馬步。


    她天生就沒有什麽運動細胞,不喜歡鍛鍊,不用做兼職的時候就隻想龜縮在她的小窩裏看看小說、刷刷劇。


    高中、大學的每一次入學軍訓和大學時每年一次的體測於她而言都像是一次歷劫。


    來了這裏後,她原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徹底擺脫那些累死人的反人類行為了。


    畢竟那些大戶人家的姑娘們,哪個不是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拋開這條規矩本身的不合理性不談,這簡直就是她夢想中的生活方式。


    容因低頭看一眼自己瘦弱的小胳膊小腿,覺得腿更酸了。


    祁晝明那個奇葩,給她和祁承懿的懲罰竟然是讓他們二人每日卯時便爬起來紮上半個時辰的馬步,且要練足整整一月,除非颳風下雨,否則一日都不許停歇。


    天知道,受罰的第二日早晨從床塌上爬起來後,她兩條腿抖如篩糠,連站都站不穩。


    一想到當日還要繼續像前日那般站上半個時辰,她恨不能直接衝到祁晝明麵前對著他破口大罵一通,求一個痛快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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