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世神難得沉默了。


    精靈族的宴會同以往沒有什麽區別。


    路西菲爾往年都是這些宴會的常客,那些官方的說辭無非換個地方再說一遍,眾人都知道創世神對這位天國副君的愛重,往往不敢過分親近。


    但今日的酒格外醉人。


    路西菲爾倚在一牆白花紫藤後,揉了揉有些昏沉的太陽穴,恰有一陣微風傳了來,攜著三三兩兩的低聲細語。


    「父神當真寵愛路西菲爾殿下,自路西菲爾殿下誕生以來,父神對他始終是不一般的。」


    「哈,就算再不一般,有一件事,父神也不會為他破例的。」


    「怎麽可能?聽說就連父神的禦座,都能與路西菲爾殿下共享,這世上還有什麽事是父神不能應允路西菲爾殿下的?」


    「那當然是父神最忌諱的——」那人得意地頓了頓,吊足了胃口,才一字一頓道,「情愛。」


    「無論父神對路西菲爾殿下多麽寬容寵愛,他也絕不會允許他沾染情愛之事。」


    「這有何難!」他的同伴似乎喝得更多,說話大著舌頭,結結巴巴,「我記得,父神、父神厭惡世俗濁穢之軀,因情|欲而生出骯髒下流的念頭,玷汙純潔的天使……」


    「沒錯。」


    「那、那若是路西菲爾殿下喜歡的是父神不就好……好了嘛!」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那人酒都嚇醒一半,捂緊了同伴的嘴,卻隻換來同伴幹嘔一聲後吐了全身。


    那邊的路西菲爾更驚訝,他縹碧色的眼眸睜大,透出幾分驚愕。


    喜歡……父神?


    造物怎麽能愛上造物主?


    作為天國副君,他應該站出去嗬斥這兩個醉鬼的不軌之言,但路西菲爾心亂如麻,他站在那一牆白花紫藤怔愣半晌,才記起隱匿身形悄然離去。


    擾亂路西菲爾心神的不順還不止方才。


    他看著眼前麵色緋紅的少年,隻覺得頭疼不已,深深後悔為何要前來這場宴會。


    「這不過是我們第二次見麵而已。」路西菲爾委婉道。


    「殿下,於我而言,第一次就足夠確定終生了。」少年鼓足勇氣大聲道,「自從,自從見過您之後,這世上再沒有人能讓我停留目光,若非是您,這一生,我必定隻能孤寡到死了。」


    路西菲爾沉默著,斟酌用詞,如何不傷了他的心又充分表達拒絕,但那幾分酒意糾纏著不久前那兩個醉鬼荒唐的對話,繞在他腦中,叫他一時半刻之間竟然思索不清。


    那少年本來做好話一出口就被拒絕的準備,但見他遲遲沒有迴應,心中漸漸燃起了一絲希望,目光熱情如火一般看著他。


    路西菲爾沒有開口,旁觀的卻忍耐不住。


    那少年驀地兩眼一空,不過片刻,他摸了摸自己的頭,茫然地迴過神,看見麵前的路西菲爾,他連忙行禮,路西菲爾伸手扶起他,試探了兩句。


    果不其然,他已經完全忘了告白的事,甚至連自己喜歡路西菲爾也不記得,對於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裏,他的記憶裏給出的解釋是喝多了亂逛,正巧遇上了路西菲爾。


    「殿下,我……我有沒有,酒後失儀……」那少年尷尬得臉色通紅,吞吞吐吐地問道,暗自懊悔不該喝那麽多酒。


    「沒有。」路西菲爾微笑道,「快些迴去吧,別讓你家裏人等急了。」


    待那少年匆匆忙忙離去,路西菲爾對著虛空,幽幽嘆氣。


    「很失望沒來得及答應他?」


    路西菲爾沒有轉身,隻是偏了偏頭:「您是在……不高興嗎?」


    他似乎覺得有幾分新奇。


    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側的神明垂下深藍似海的眼瞳看著他:「你醉了。」


    路西菲爾思考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搖了搖頭:「我覺得沒有。」


    耶和華伸出手,冰涼的手掌貼上他微醺發燙的臉頰,路西菲爾貪圖這一點涼意,竟反客為主,壓住他的手掌,試圖通過這樣幼稚的方式,留住這全世界的主與父,至少在此刻,獨屬於他。


    興許他的確也醉了,因為他忽地想到了那兩個醉鬼的胡言亂語。


    「父神……您厭惡情|欲本身,還是因情|欲而言行失控,不能自已的造物呢?」


    耶和華看著他:「路西,你希望是哪種?」


    路西菲爾無意識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夢囈一般道:「我不知道。但……但,如果是後者……」


    「父神,您一定不會失控……對嗎?」


    耶和華看著他微微泛紅的絕色麵容,喉結微動,創世神千年萬年平靜無波的心海竟有風起浪湧之兆。


    路西,是要向他表白了嗎?


    路西菲爾仰起臉,縹碧色眼眸如有一湖波光粼粼,倒映出創世神亙古不化冰霜一般的身影。


    「路西,我是你的主,你的父,我是自有永有的神,你的心,你的身,你的一切,自內而外,我都知悉。」耶和華捏住他最鍾愛的完美造物雪白的下頜,語調低沉緩慢,一字一頓道,「你的所思所想,所念所求,盡皆可以告訴我。」


    路西菲爾愣愣地看著他,許久之後,才眨了眨眼:「什麽,都可以嗎?」


    「我赦你無罪。」


    路西菲爾睫羽輕顫,宛如一雙翩躚欲飛的蝶,他似有幾分緊張,緩緩開口:「父神,其實我一直……有一個不情之請,如果您不願意,那便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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