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白扶著沙發跪了下來,腦袋靠近地板,伸手掏拖鞋,他說:「給晏溫的,他喜歡這款拖鞋,超市裏已經買不到了。」


    拖鞋被踹的很深,黎江白伸長了手才堪堪夠到,他的臉幾乎貼地,扭曲的姿勢讓他的聲音都變了調。


    黎江白的指尖一下下的觸碰鞋邊的絨毛,他廢了好大的勁兒,才將拖鞋給掏了出來,他拍拍鞋上那並不明顯的灰塵,「唔」得一聲吐出一口氣來。


    他揉了揉跪疼的膝蓋站起身,再次將拖鞋放迴鞋櫃的頂層,黑檀木幹幹淨淨的不染纖塵,襯他的拖鞋剛剛好。


    窗外天光陰陰晴晴,太陽借著雲間縫隙蒸著地上的積雨,風不曾停,隻多了一絲暑氣。


    「啊…」南枝抬抬頭,看著黎江白收寶貝似的把拖鞋收好,他撇撇嘴,說,「那我喜歡吃的那款果凍你買了不?超市裏也買不到了,你家有不?」


    黎江白拿出他平日穿的拖鞋,指尖一推櫃門,響起刺耳的「吱嘎」聲,像是春日裏嘶啞的貓叫。


    「買不到了我家怎麽會有?」黎江白說。


    「都能有拖鞋不能有果凍?」南枝就知道黎江白會這樣說,可當這話實著著的落進耳朵裏,還是砸的他耳神經疼。


    黎江白瞥了癱在沙發上的南枝一眼,又看了看瓷磚地上重疊的兩串腳印,斟酌片刻他抬步走向衛生間,拎出半幹的拖把打算把地拖幹淨。


    他的眼睛沒那麽紅了,可哭過之後還是會變得幹澀,他打了個嗬欠擠出兩滴眼淚,輕輕眨眼潤了一下,他說:「拖鞋不會過期啊,果凍這玩意兒放老些年會變成化石的吧。」


    嗬欠過後困意跟著上湧,淚擠出一滴便再也止不住,黎江白的眼睛再次變得紅,當然這次他並不想哭,隻是睏倦牽動眼皮,在他的腦袋裏攪出了一團漿糊。


    風推著雲再次遮擋太陽,清涼與暑熱交雜不清,南枝額頭上浮出一層薄汗,他抬起胳膊蹭在衣袖上,「嘖」了一聲,然後起身。


    「多新鮮啊果凍化石,」他抻了抻衣擺,笑了一聲,「行了你迴來了就行了,困了就睡吧,我先走了。」


    話畢南枝繞過茶幾,隨手拿過茶幾上不知是什麽時候的一杯水喝了一口,他接著說:「下次記得迴個信兒啊,一晚上一白天一句話都沒有,嚇死個人。」


    不讓人省心。


    南枝在心裏補充了一句。


    「沒電了,」黎江白拎著拖把放迴衛生間,他洗著手,水龍頭開的有些大,他的聲音也不自覺的大了些,「昨晚沒拿充電器。」


    南枝走到門口換下拖鞋,腳邊的水跡將光反射的亂,那光晃眼,他捏了捏眉心輕嘆一聲。


    「我走了啊。」南枝向著衛生間喊了一聲,接著哢噠一下推開了門。


    「我才迴來你就走?」黎江白探出頭來,手上還搭著一塊米色的毛巾。


    此時南枝一腳已經踏出門外,踩著門口的地墊,出入平安被他遮住了半個「入」字,他迴過頭,頗為無奈的應聲道:「啊,急啊,我一大早趕過來現在還得趕迴去,家裏頭還有個人等著折騰我。」


    南枝語速漸快,但每個字都像是嘆出來的,他多說一句便好似多了一分疲累,眉眼都耷了下去,肩膀似乎也頹了不少:「一個兩個都不讓人省心,能不能別可著我一個人兒折騰啊。」


    昨夜沒睡好,又心驚了大半天,南枝也是難得的抱怨。


    吸頂燈閃了一下,登時暗了好多,黎江白掛起毛巾抬頭看了看,這不大的衛生間好像被風吹進了晦暗的陰雲。


    這天氣著實不好,壓的人心頭悶。


    「你都想像不到有多嚇人,我今早一睜眼,兩條信息板板正正的擺在我手機裏,一條是你說晏溫迴來了,一條是聽聽說他找到穀寓清了,他的消息比你的還可怕,我看的後背都發冷,一下子就給我嚇精神了。」


    南枝口中的聽聽是他的髮小,黎江白見過,大學的時候曾在人家家裏借宿過幾天,那是個很優秀很努力卻不那麽幸運的人,黎江白對這位發小記憶很深,每每南枝說起,他總能與人共情。


    黎江白走過來,路過茶幾,也端起那杯水,仰頭將水喝了個幹淨,水珠滾落下頜,在越過喉結時被他擦去。


    南枝還在說,但已經沒了抱怨的語氣,他似是將這半開的門當成了傾吐的出口,要將身上的沉重與疲累泄一泄。


    「我是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南枝閉著眼睛,麵色虔誠,卻抬手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啊上帝耶穌瑪利亞,佛祖天皇祖師爺爺,柏拉圖伽利略米開朗基羅,馬克思列寧恩格斯,信徒不求別的,隻求不要再受這樣的驚嚇了…」


    黎江白坐在沙發扶手上,雙臂抱胸,微歪著腦袋,他說:「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他垂垂眼,又抬起來,「你為啥要害怕?」


    南枝還在禱告,聽見這話倏地收聲,他動了動腳,卻沒收迴來,他扭過頭看著黎江白,麵色複雜。


    「我不覺得是好事,」南枝說,「最起碼在我見到活生生的穀寓清之前,我不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小梨子你沒見過聽聽發瘋,你不知道他真瘋起來是什麽樣,這幾年我一直看著他,就怕他發起瘋來…」


    忽然間,南枝又收了聲,他目光倏然變得嚴肅:「你這一陣兒吃藥了嗎?」


    吃藥,沒吃藥,這是黎江白和南枝之間永遠都繞不開的話題,南枝就像一個複讀機,從他們認識開始就不停的循環播報,他好像沒有停止鍵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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