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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月哭得酣暢淋漓,多年來對父親的思念都在這一哭之中宣泄出來。芸娘也在一旁默默抹淚,婁慕台放下手裏的東西,細看這個髒兮兮的乞丐。


    雖然他亂篷篷的頭發遮住了半邊臉,可還是能看出跟蘭月確實有幾分相像。這麽多年住在同一個院子裏,雖然芸娘平時並沒有時時刻刻把丈夫掛在嘴上,可婁慕台知道她心裏對丈夫的感情是很深的,自己的枕邊人一定不會認錯。


    蘭月哭得一抽一抽的,氣都快喘不上了,雖說這是高興的眼淚,可婁慕台實在看不下去了。她一哭,他心裏就一顫一顫地跟著疼。


    “蘭月別哭了,你看蘭叔都跟著你哭起來了。終於找到蘭叔了,這是好事兒,快去做兩個好菜,咱們好好慶祝一下。”婁慕台上前兩步,攬住蘭月的肩膀,扶她起來。


    範複來的確也掉了淚,抬眸看看麵前的姑娘,一張小臉哭的跟小花貓似的。他開始有些害怕了,怕空歡喜一場,最後她不是自己的閨女。


    原本芸娘已經哭過一場了,此刻女兒哭,她又跟著掉了好些淚。大鐵鍋裏的水燒開了,氤氳的熱氣蒸騰起來,讓廚房裏多了幾分朦朧。“小月,慕台說得對,好不容易找到你爹了,咱們就別哭了。這樣,我帶他去我房裏洗個澡,你趕緊做飯,一會芃錦迴來,咱們一塊兒吃。”


    蘭月的肩膀依舊一抽一抽的,努力的平複著唿吸,嬌喘著點點頭:“好,我……我來給爹打水。”


    婁慕台在袖帶中掏出帕子,輕柔地幫她擦拭著臉上的淚痕:“有我在這兒呢,哪用得著你拎水,你去做菜吧,讓蘭叔嚐嚐你的手藝。”


    範複來這才吃驚的發現,跟著蘭月進來的男人竟然是狀元郎。起初聽到芸娘叫他慕台,他還有點兒不敢信,擦擦眼睛仔細一看,確實是那日騎著高頭大馬遊街的狀元郎。再想想他們都是蘇城人,便覺得他們之間認識也是有可能的。


    芸娘掀開鍋蓋,用大瓢把水舀進木桶裏,本想自己拎過去,卻被樓慕台搶了先。即便他是個讀書人,可終究是個年輕的小夥子,拎起一桶水來毫不費力。來來迴迴幾趟,很快就在浴桶裏倒了大半桶水。


    範複來被芸娘拉著進了臥房,瞧著那一桶洗澡水感慨萬千:時來運轉了呀!有情有義的妻子,單純可愛的閨女,還有狀元郎給自己提洗澡水。這日子簡直賽神仙呢!


    很快,他暗喜的心情就被糾結所替代。芸娘見他傻站著不動,已經開始伸手幫他解腰帶了。第一天見麵,就要在這女人麵前脫個精光了嗎?即便範複來一把年紀了,也實在有點抹不開。


    芸娘卻沒覺得有什麽不好意思,自家的男人,在一個被窩裏睡過的,都老夫老妻了還有啥不能瞧的?


    她麻利地扒掉了範複來身上的衣裳,指著他後肩的疤痕說道:“他爹,你還記得這個疤嗎?這是小月三歲那年,你跟別人為了挖甜筍打起來了。村西頭的小憨給了你一鋤頭,才留下了這道疤,當時你迴家的時候流了好多血,快把我給嚇死了。”


    中年胖大叔從未像今日這般嬌羞過,雙手下垂,十指糾結的交叉在一起,有意無意的擋住了重點部位。隻嘿嘿傻笑了一下,問芸娘道:“那你知不知道我身上哪兒有一塊紅胎記呀?”


    芸娘噗嗤樂了,臉色微微有些發紅:“看來你也沒全傻呀,還知道自己的胎記呢,你那胎記藏的再隱蔽,別人不知道,我還能不知道?不就在大腿根兒上麽。洞房花燭那天你就發壞,讓我在你身上找,找來找去就找到那兒去了,你說說你多壞呀!”


    範複來依舊嘿嘿地笑著,心裏邊兒卻是一陣翻江倒海。看來是真的呀,這真的是自己的妻子,要不然藏在大腿裏麵的那塊胎記,她怎麽可能知道?


    這一下範複來真要高興死了,這麽多年過去,終於找到自己的妻兒了。他們不嫌棄自己是個乞丐,還要靠刺繡掙錢養活自己呢。


    “你頭上挺髒,身上倒挺幹淨呢,還挺白,不過臉可黑多了。”芸娘一邊幫他洗澡一邊念叨著,範複來依舊傻笑:“我又不傻,你少唬我。身上穿著衣裳呢,當然幹淨了,臉上又沒穿衣裳。”


    芸娘被他逗得咯咯直笑:“好好好,你不傻,你聰明著呢。當年你在咱們老家當貨郎的時候,就是個頭腦聰明的,要不然你能把我哄迴去?我爹是個教書先生,一心想把我嫁給個讀書人呢,如果不是因為我非要嫁你,我爹能不準我迴娘家了嗎?我和小月這些年,也不至於過得這麽苦呀。”


    範複來聽不下去了,真想直接告訴她,自己如今已腰纏萬貫,不會讓她和小月再過苦日子了。可是話到嘴邊,心裏又有些打鼓,不由自主地想起上次冒充妻子的那個寡婦,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再忍幾日吧。


    廚房裏,蘭月已經把今天買的菜蔬洗好,草魚去鱗洗淨,白淨的小手握著碩大的菜刀,麻利地把魚片成兩半,又在魚身上片了幾刀。


    婁慕台坐在灶台前幫她燒火,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上下翻飛的小手,生怕她因為心情激動劃傷了自己。


    蘭月從小就是個利索的,幹出活兒來又快又漂亮。大哭一場之後,壓抑多年的心情已經釋放出來。此刻,隻剩了見到父親的喜悅,一心想著做一頓好飯,讓爹爹好好嚐嚐自己的手藝。


    何芃錦一進門就聞到了濃烈的香味,疾風一般直奔廚房,見他們倆一個燒火一個炒菜,便戲謔笑道:“喲!搭配的不錯呀,跟小兩口似的。”


    蘭月蓋上鍋蓋,讓紅燒肉收汁。轉過身蹭地一下跳到何芃錦麵前,雙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胳膊:“芃錦你知道嗎,我娘找到我爹了,真的找到我爹了,終於找到了呀!”


    蘭月激動歡喜的神情,剛好被走出正房的範複來看到,令這個久經商場的男人十分動容。世上還有什麽比一個孩子天真質樸的笑臉更好看,這個姑娘並未因父親多年的缺席而抱怨,也沒有嫌棄爹爹是個髒兮兮的乞丐,竟然高興成這樣。可見,她多年的期盼有多麽濃烈。


    這樣期盼的心情,範複來懂。他又何嚐不是如此熱烈的期盼著,心裏涼了又熱,熱了又涼,這一次,他希望可以得到下半生的溫暖,再也不要出岔子了。


    “爹!”蘭月看到了芃錦身後的父親,馬上繞過她跑過去,親昵地挽起範複來胳膊,揚起小臉兒驕傲地說:“芃錦,這就是我爹。”


    洗過澡以後的範複來,換上了一套青布衣裳,這是芸娘下午抓緊給他做的。粗針大線,不是很精細,但是穿著合身,舒服。他的頭發濕漉漉地垂在腦後,露出白皙的脖子,和有些發青的麵頰。


    何芃錦認真地瞧了一會兒,唏噓道:“蘭叔還真是和範掌櫃有點像啊,難怪那天你會認錯。”


    芸娘笑道:“快別攀扯人家範掌櫃了,咱們家沒那個命,我早就說過了,小月爹掙不來那麽多錢,也就是當個乞丐。如今,果然是在街邊要飯被我撿到的,這就對了,來來,都別站著了,快進屋擺飯,我再炒兩個菜。”


    眾人圍坐到八仙桌旁,蘭月不停地給範複來夾菜:“爹,您吃肉,多吃點,很多天沒吃到肉了吧。還有這個,西湖醋魚也是我拿手的,多吃點,我給您擇了刺。”


    蘭月夾起一塊最好的魚脊肉放在自己碗裏,小心翼翼地挑幹淨所有魚刺,才放進範複來碗裏。婁慕台瞧著都有點眼熱了,默默歎了口氣,夾起一塊魚肉自己擇刺。


    芸娘瞧著父女倆親近的模樣,笑得合不攏嘴:“孩兒他爹,咱們小月可有出息了,和芃錦開了個繡房,一個月掙的銀子比我一年的工錢都多。以後,咱們找個忠厚老實的姑爺,讓你每天吃飽穿暖,再也不用遭罪了。”


    婁慕台放下碗筷,笑道:“蘭嬸,我今日買了一座三進的宅子,這幾天我找人收拾收拾,過幾日你們就搬到那邊去住吧。我要出門一趟,半個月以後才能迴來,你們可以先搬過去。你和蘭叔住第三進,有個小院子,可以種菜養雞。讓蘭月和芃錦住第二進,我住前院。祁默的鏢局不是想在京城開分號麽,以後鏢師們可能要住在這裏,你們在這不方便,搬到我那去吧。”


    範複來高高興興地吃著閨女夾的菜,暗中打量婁慕台,在心裏笑芸娘太傻。還找什麽姑爺呀,眼前這個不就是最好的人選麽?


    芸娘一愣:“這……這怎麽好意思呢?祁默這裏是不方便住了,我們一家可以租房子住。不過,我今天也仔細想過了,小月爹還沒有想起以前的事,腦子不太好使,應該趕快帶他迴趟蘇城,見著以前家裏的東西,說不定他就能想起來了。”


    蘭月馬上舉雙手讚成:“對對,娘,您說的太對了。咱們迴家,明天就迴去,迴到蘭家莊,我爹肯定能想起來。”


    婁慕台垂眸一想,笑道:“好哇,那我去找輛馬車。明日咱們一起迴蘇城,剛好聖上給了我半個月的返鄉假,自赴京趕考還沒有迴家呢,我也該迴去跟外婆報個喜的。”


    這次迴去,看來要雙喜臨門了。外婆那麽喜歡蘭月,又知道自己的心思。不用自己開口提親了,外婆肯定要操辦此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下子就都齊了,隻等共度良宵便可,真真是令人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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