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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善坦途,京畿大道。


    三月的京郊,迷霧般的春雨若有似無,路邊芳草抖落身上的泥土,伸展出嫩綠的新芽,愜意地向上生長。


    蘭月把玩著手裏淡藍色的轉運珠,透過搖晃的車簾看到了路邊茁壯生長的小草。雖然隻是一片鮮嫩嫩的綠色,卻讓她覺得充滿希望。


    索性掀開車簾,蘭月望向遠處,這才發現與芳草連接之處竟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絢爛桃花。蘭月小時候見過村邊的幾棵桃樹開花,卻從沒見過這樣遮天蔽日,一望無垠的桃林,太美了!


    好兆頭,看來這趟京城之行一定順風順水、得償所願!


    騎著烏騅馬守護在馬車旁的祁默轉過頭來,見蘭月一張精致的小臉兒趴在車窗上,溫潤的剪水秋瞳和這春日細雨一樣迷蒙,目光流連在春雨桃花之間,醉心淺笑。


    “蘭月,這半年是不是看西北的戈壁看多了,迴到中原,瞧見這嬌嫩的桃花舍不得移開眼。”祁默笑嗬嗬說道。


    蘭月收迴視線,探頭往前一望,京城高大的城牆已經近在咫尺。“大哥,這就是京城了呀,果然比咱們蘇城的城牆高大多了。”


    “對呀,這可是天子腳下,以後你若是飛黃騰達了,可別忘了提攜大哥一把。”


    蘭月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也沒有認真的辯解,而是從善如流的答道:“好啊,我若真的發達了,肯定和大哥一起過好日子。不過,我要是吃不上飯了可怎麽辦呀?”


    二人對視一眼,一起哈哈大笑。祁默習慣性地抬起大手,又要去摸蘭月的頭。嚇得蘭月趕忙縮迴車廂裏:“大哥,人家已經長成大姑娘了,不能隨便摸頭了。”


    祁默訕訕的收迴手,看著前方祁門鏢局的大旗笑道:“不管你長到多大,你也是我二弟呀,咱們拜把子的時候說好的。”


    蘭月和祁默都是蘇城人,自幼便相識,為了保守一個共同的秘密,二人拜了把兄弟,那時候蘭月還小,每日女扮男裝去三元學堂念書,沒有人知道她其實是女兒身。叫了兩年二弟之後,祁默才看到穿女裝的蘭月。那一天,三元學堂裏的小姑娘驚豔了時光、驚呆了同窗。


    進京之後,蘭月和母親住進了祁家在梧桐巷的小宅子,蘭月的母親陸氏要給祁默租金,可這位仗義的大哥怎麽都不肯收,說是省下了請人看房子的錢,還要感謝他們母女呢。


    安頓好她們,祁默匆匆離去。如今他是祁門鏢局的當家人,必須以大局為重,為了照顧蘭月母女,已經在路上耗費了不少時日,眼下必須快馬加鞭才能按時走完這趟鏢。


    兩日後,蘭月母女倆添置齊了日常所需,采買了布料和繡線,開始做繡品。作為蘇城的女人,她們別無所長,唯有刺繡最是拿手。初至京城,暫時摸不透繡品的行情,她們先繡了兩條帕子,一對枕套,想拿到街上試試。


    蘭月帶上繡品,興衝衝地在京城繁華的商鋪間穿梭,卻發現一個奇怪的情況,所見到的繡坊全都是“秦記”的字樣。莫非這“秦記”掌控了京城所有的繡品生意?


    蘭月走了三條街,選了一家最大的繡坊進去,看了看台案上擺著的繡品,指著一對枕套問道:“這一對枕套多少錢?”


    “六兩銀子。”夥計掃一眼她的荊釵布裙,冷聲答道。


    蘭月暗暗咋舌,京城的繡品好貴呀,這個等級的繡品在蘇城也就賣二兩銀子。不過轉念一想,賣的貴好呀,這樣自己也就好賺錢了。


    她高高興興地打開小包袱,拿出自己繡的那一對枕套,展開給掌櫃的看:“掌櫃的,您瞧瞧我的繡品如何,繡工比店裏這一套要好多了吧?”


    兩對枕套繡的都是鴛鴦戲水,隻不過店裏那一套的圖案有些呆板,是傳統的花樣,鴛鴦也不靈活,隻是五顏六色的比較喜慶而已。蘭月這一套是自己畫的圖,鴛鴦活靈活現,圖案別致新穎,一對鴛鴦交頸耳語,親昵纏綿,特別適合新婚使用。


    掌櫃的吃驚地睜大了眼:“你不是京城人吧?”


    蘭月坦然答道:“嗯,我是蘇城人。”


    於掌櫃捋著胡子點點頭:“難怪呀,蘇城是絲綢、刺繡之鄉,繡娘的手藝果然了得,比京城的繡娘強多了,你是要賣給我們嗎?”


    “對,您瞧這對枕套值多少錢?”蘭月滿懷希冀地看著他。


    “一般的枕套我們給三百文,你這個繡的好,就給你五百文吧。”於掌櫃自認為豪爽地說道。


    蘭月一下子就驚住了,賣六兩銀子的枕套,三百文收,那就是二十倍的利潤,天底下竟有如此高利的買賣!“掌櫃的,按照我繡品的品相來說,應該能賣到十兩銀子吧,您就給我五百文?”


    於掌櫃見她目瞪口呆的模樣,耐著性子說道:“這裏是京城,不是蘇城,我說多少就是多少,不信你就去別家問問,絕不會有比我價高的。”


    蘭月還想說些什麽,誰知掌櫃的已經不耐煩地走進裏屋去了,把她晾在鋪子裏。


    這麽大的京城,還真就不信每家鋪子都這麽黑,蘭月抱著試試看的想法,在街上轉悠了一天,傍晚迴家時又累又渴。


    “小月,快來吃飯吧,娘給你做了甜筍粥,難得京城也有甜筍幹,雖是貴了些,不過是咱們家鄉的味道呀,快來喝一碗吧。”陸氏見她小包袱裏的繡品沒有賣掉,心裏咯噔一下,臉上卻沒有寫出擔憂,怕女兒心裏的擔子更重。


    蘭月倒是沒有垂頭喪氣,洗手吃飯,跟娘親說起了今天的遭遇:“娘,京城最好的繡坊全都是秦記的招牌,裏麵的繡品很貴,但是從繡娘手裏收繡品卻很便宜,他們賺的差價太大了。其他幾個小繡坊都是做窮人生意的,不敢收咱們這麽好的繡品,說賣不出去。我想自己去大戶人家賣,可是人家都是秦記直接供貨,這種散貨根本連瞧都不瞧,大門都進不去。在街上擺個攤子自己賣吧,富人不肯停步,窮人買不起。”


    陸氏一聽這話就沒了主意:“那怎麽辦啊?要不還是賣給秦記吧,就算便宜些,咱們也能掙個吃喝嚼用。”


    “不,娘,”蘭月吃飽了,放下飯碗,堅定地說道:“我想好了,咱們不如自己開一家繡坊,憑咱們的手藝不可能賣不出貨的。即便賠了錢,咱們靠手藝也能混口飯吃。若是發展起來了,以後咱們就過上好日子了。這趟去西北沒能找到我爹,線索指向京城,可是京城這麽大,而且那人說我爹已經有點瘋癲了,連自己是誰都忘了,想來日子過的也不好,最大的可能就是沿街乞討。要找他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找到了還要花不少錢給他看病。娘,我想試一試,我爹說過,我們是商聖範蠡的嫡係子孫,經商會得到老祖宗庇佑。”


    陸氏看著女兒堅毅的神情,眼裏湧上淚花。這孩子長的秀氣嬌美,性情卻和她爹一樣,雖溫柔卻果斷,表麵看柔柔弱弱,其實心裏堅韌的很。


    蘭月的爹蘭山峰原本是個走街串巷的貨郎,出生在蘇城鄰縣,本姓範,後來父親去世隨母改嫁,才搬到蘭家莊。母親怕同村的小夥伴欺負外姓人,才給他改姓蘭。可蘭山峰心裏一直記著自己是商聖範蠡的後代,一心要做個大富商,這才跟著商幫去了西北,卻再也沒有迴來。


    “好,娘支持你,你要做什麽就放手去做吧。家務事你不用操心,娘繡些小玩意兒也能賣幾個錢,夠咱們吃喝了。家裏還剩下二十兩銀子,你拿去用吧,隻怕不夠房租啊。”去西北的這一趟,陸氏才發現女兒真的長大了,做事很有章法,不急不躁,周全妥貼。


    蘭月歡喜地點點頭:“娘,錢的事我去想法子,我打算先交訂金,把鋪子盤下來,以後每個月交租金,而不是一下交一年的。這樣可能要多付一些利錢,不過沒關係,隻要咱們掙到錢了,也就不在乎這一點利錢。”


    祁家這套院子是兩進的小宅子,前後共六間,比她們在蘇城住的一間半土坯房強多了。母女倆住在後宅,陸氏住東屋,蘭月住西屋。吃過晚飯,蘭月說今天累了想早點睡,就插上了房門。


    陸氏覺得女兒在街上奔波了一天,肯定累的不行了,趕忙簡單收拾一下,迴自己屋裏睡覺,不敢來迴走動吵到她。


    蘭月進屋之後,從梳妝台的夾層裏,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淡藍色的珠子,用大拇指輕柔地摩挲片刻,望一眼窗外逐漸露出半邊臉的月亮,展顏一笑。太好了,日月交輝!


    她在窗台上擺好底座,放上珠子,閉上眼睛默默祈禱:希望明日一切順利,找到一個合適的鋪麵,有個好說話的房東。


    贈她珠子的天竺高僧說了,冥想時間不能少於半個時辰,於是蘭月認真思考了明天可能遇到的問題,遇到什麽類型的房東又該如何討價還價,怎樣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把一切細節都想好之後,蘭月緩緩睜開了眼,心中如小鹿亂撞一般噗通噗通的,無比忐忑地看向那顆轉運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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