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去的幾隊人馬紛紛帶迴了讓馬征失望的消息,常破虜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正當馬征暴跳如雷,想要發作時,更讓他崩潰的消息傳來,呂濟川巡防甕城時,遇刺了。


    “什麽?!你們是幹什麽吃的!不是讓你們保護好呂大人麽!”馬征一腳直接踢到前來報信的士兵的胸口,這個倒黴的家夥身子飛了出去,又狠狠的摔在地上,頓時胸口凹陷,口鼻開始噴血。


    馬征這一腳實在太狠,竟然把可憐的手下胸骨都踢斷了。周圍其他平日裏稱兄道弟的手下,看著馬征一臉的兇相,人人自危,隻好默默的看著這個倒黴弟兄的慘狀,仿佛各個胸口都被這麽踢了一腳,有些喘不過起來。


    氣急敗壞的馬征,帶上自己的人馬,衝到了呂濟川出事的地方。奄奄一息的呂濟川正被一群垂頭喪氣的士兵圍在中間。


    馬征扒開眾人,撲到近前,一眼就看到呂濟川的胸口上,一支雕翎箭幾乎沒入大半,隻留下小半截尾羽還冒在外麵。


    “混賬東西,還愣著幹嘛,軍醫,快喊軍醫!”


    馬征聲嘶力竭的喊著,張開血盆大口恨不得在身邊的戰士身上撕下幾塊肉來。一個士兵戰戰兢兢的迴稟,“馬,馬大人,已經派人去喊軍醫了,隻是,隻是先前軍醫已經被派往各處搶救傷員了……”


    “我不管,今天若不把最好的軍醫找來,你們,還有你們,全都給呂大人陪葬!”馬征叫的歇斯底裏,既有憤怒,也有悲愴,卻始終沒能喊來一個軍醫。


    倒是昏迷中的呂濟川,被馬征的一陣折騰,驚醒了過來,


    他空洞的眼神慢慢聚光到馬征的臉上,似乎是愣了一陣,才認出這個一同戎馬半生的兄弟。憋了半天的力氣,呂濟川才終於長歎一聲,


    “馬征啊,別難為弟兄們了,這都是命啊!”


    呂濟川的無奈,倒也有幾分道理,平日裏他都是快馬來往,暗伏的箭手不一定能輕易得手。恰好今晚呂濟川被砸折了腳骨,隻能換乘小轎,偏偏他又急著巡視城防,就把轎簾完全下掉了。


    更為致命的是,慌亂之中,呂濟川竟然連盔甲都沒有穿戴,那一層薄薄的棉衣,怎能擋住這一支蓄力許久的暗箭。


    這一箭穿胸,的確是冥冥中,自有天命的安排。


    氣若遊絲的呂濟川,抬了抬手臂,似乎想要掙紮著坐起來,但是被長箭貫胸,沒人敢去擅自動彈他,這些戰場上親曆過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將士都明白,如此重的箭傷,擅動,隻會帶來更大的創傷,而一旦寒氣入血,那飛濺出的鮮血很快就會把傷者的性命帶走。


    呂濟川自然也知道這一點,但他還是固執的點指馬征,“兄弟,把我扶起來,我想再看一眼咱們的金沙……”


    馬征遲疑了一下,咬一咬牙,扶著呂濟川寬闊的後背,用力把他撐了起來,果然這一動之下,那支深埋胸口的箭杆上下晃動了一下,傷口撕裂,如同噴泉一樣的血沫,瞬間沿著箭杆的邊緣噴濺了出來。


    “呂大哥!”馬征一聲驚唿,想要用手去按住噴血的傷口,哪知那些滾燙的熱血,還是不斷從他的指縫間湧出,紅色的血漿瞬間淹沒了他的整個手掌。


    “唉,”呂濟川倒像是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似的,又是一聲長歎,眼光朝著四下裏不舍的逡巡,


    “兄弟啊,我們的金沙沒了啊……”


    馬征一向魯莽,此時卻不知該說什麽好,隻是盯著還在從指縫間向外噴濺的鮮血,淚花閃動,像是安慰呂濟川,更像是自言自語,


    “呂大哥,金沙沒了,可我們都還在,我們都還在……”


    呂濟川把漸漸散去的目光從四下裏收迴,終於還是落在了馬征的臉上,


    “是大哥無能,沒能守住我們的金沙。”


    “不,大哥,隻要你我兄弟二人還在,金沙就在,我們打退妖獸,殺盡仇人,我們再重建金沙!”


    呂濟川聽到馬征的迴答,苦笑一聲,“唉,隻怕為兄要先走一步了。”


    可就在呂濟川聲音漸漸飄忽,眼睛也逐漸閉上時,金沙校尉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猛地一睜雙眼,死死的盯著馬征,緊緊抓住他的衣角,一雙手掌因為攥的過緊而青筋暴起,


    “兄弟,我死後,你務必要幫我做兩件事。一是把我這把老骨頭就埋在金沙這裏。一輩子了,離不開了。第二,去請常破虜將軍出山,你要像對我一樣侍奉老將軍。記住,老將軍若不出山,若不重掌金沙,你兄長我會死不瞑目!”


    “大哥,你別胡說,你不會有事的。”馬征這樣的糙漢,剛想出安慰呂濟川一句話,卻突然淚流滿麵起來,他自己也清楚,呂濟川這樣重的傷,即使是神仙在世,恐怕也無力迴天了。


    呂濟川的交代的兩個心願,埋骨金沙,對馬征來說,並不困難,邊軍原本就駐紮在窮山惡水,又肩負著戍邊的重任,犧牲在所難免,金沙城南五裏坡處,就是一處麵南背北,朝陽觀河的風水寶地。


    呂濟川自己,就曾經在為犧牲的將士下葬時,叮囑過馬征,將來如果自己的生命也走到了盡頭,希望能和這些將士們在一起,永遠守護著金沙。


    可是,馬征對常破虜卻依舊心懷芥蒂。當初,雖然呂濟川一再阻止馬征對常破虜下手,但馬征是明白的,呂濟川隻是不想自己做的太過明顯,但是,這位金沙校尉也是絕對不會把金沙拱手讓給外人的。


    難道這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為何在呂濟川行將就木時,他卻一再堅持要請常破虜出麵來重掌局麵?馬征有些想不明白,或許,這位金沙校尉,在熱血即將流盡時,蒼白的嘴唇裏,已經有些意識不清了吧。


    耿直的馬征並未答應第二個要求,隻是一再安撫呂濟川,不必如此悲觀。隻要軍醫趕到,再配合上等的金瘡藥,一定能把這位金沙校尉的命給保住。


    爭執到最後,呂濟川氣的一把握住了那根雕翎箭的箭尾,


    “馬征,你再不答應,我就拔出此箭,讓你嚐嚐我的血是什麽味道!”


    呂濟川這突然發狠的迴光返照,讓馬征也沒了主意,隻得口頭應付到,


    “呂大哥,放心,我答應你就是!”


    呂濟川這才緩緩的閉上了眼睛,箭傷之處,一直汩汩湧動的鮮血也不再噴湧,那明顯是一腔子的熱血已經基本流幹。


    馬征單膝跪地,久久無聲,隻是扶著呂濟川的臂膀一直在微微顫抖。


    兩個把金沙當做生命的男人,一個,身體在攜霜的寒風中漸漸冰冷。一個,在麻木的廢墟中更加惡毒。


    泥塑般的馬征,呆呆的望著這位追隨了半生的大哥,周圍帶來的眾人,全都跟著佇立無語。這是金沙最長的一夜,直到孤星凋落,晨曦初泛。


    終於有一個手下忍不住好心提醒,“馬校尉,呂大人已經走了,金沙還需要您來主持大局……”


    啪~後半句話,被一記響亮的耳光給打斷,挨打的戰士用手捂住火辣辣的腮幫子,半邊的臉頰都已麻木,口中泛起一股腥甜的唾沫,戰士朝旁邊吐了一口,紅色的唾沫中,一顆雪白的槽牙也裹在其中。


    “誰再敢說呂大人死了,擾亂軍心者,殺!”


    轉而一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的盯著那些護衛,“這支箭從何射來,刺客有沒有抓到!”


    聰明點的人,下意識的向人群之後躲閃,知道此時無論迴答什麽,都免不了讓已經失去理智的馬征校尉一頓收拾。


    看眾人都閃爍其詞,無人應答,馬征更是憤怒,一邊揪住靠的最近的一個侍衛,“到底發生了什麽,再不說話,我就先把你剁了!”


    侍衛無奈的自認倒黴,隻好硬著頭皮把自己看到的和盤托出。


    “昨晚呂大人的小轎經過此處,前麵就是甕城城牆。呂大人著急想要抄近路,就指揮我們從流民營地裏穿過。哪知我們剛剛調轉方向,進入流民營不足百步的距離,突然迎麵射來了這支暗箭。暗箭速度奇快,又借助黑暗隱藏了身形,等我們發現的時候,呂大人就已經中箭了。”


    “這麽說,暗箭來自流民營地?”


    “對,箭來的方向,就是流民營地,而且呂大人傷勢頗重,說明射箭之人應該是已經處心積慮,埋伏許久了。”


    “流民營地!”馬征血紅的眼睛瞪向那些破敗的帳篷,“去,給我調兩百硬弓!帶火箭過來。”


    一個隨從忍不住勸阻,“馬大人,我們是不是先把他們包圍起來,挨個審查?耿忠校尉的手下,有不少都是流民營地出身,而且……”


    這個手下的擔心不無道理,流民營地裏人員雖然繁雜,但主力卻是那些從前線潰敗下來的軍民。再加上耿忠率領出城殺敵的那些熱血男兒,也都是來自流民營地,骨肉相殘,隻會讓親者痛,仇者快。


    可是馬征哪裏還能聽進勸告,抽出砍刀,一刀就劈在了好言相勸的隨從肩頭,一聲慘叫,鮮血濺到一旁士兵的臉上,身上。


    “從現在開始,金沙城內,隻有我們金沙的老人才是自家兄弟,那些所有外來的畜生,多半都是妖獸的細作,我們要殺得一個不留!”


    此言一出,甚至比馬征帶血的刀刃更讓眾人膽寒。誰是老人?誰是外人?


    馬征已經喪失理智,在他眼中,耿忠也好,常破虜也好,那些從四處前來支援金沙的常勝將士也好,是不是通通都要殺盡。


    “還不行動!”馬征手中的鋼刀又舉了起來,上麵的血跡順著刀刃點點滴落。


    那些疲憊的常勝將士們,不敢再觸黴頭,隻得慢慢吞吞的按照馬征的吩咐,調集火弓手,沿著甕城尚存的城牆,把甕城內的流民營地圍了起來。


    沿著甕城,一個更大的包圍圈正在暗暗合攏,常破虜重新提起了他的大刀,身旁的貼身侍衛手裏,握著那支防止老帥被俘的金翎箭。


    沒有人能真的俘虜這樣一個性子爆裂的將軍,除非是他自願。而他自願當俘虜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曾經在天魁侯麵前歃血起誓,粉身碎骨,也要力保大夏江山。


    家園破碎人猶在,重拾河山常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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