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風雪依舊狂躁不息,但是窩別台卻覺得麵前的世界似乎已經雲開霧散,尤其是看到那塊哲別措臨死前在自己貼身的衣物上寫的那幾個血字。


    這塊白布已經開始發黃,上麵的血漬也已經變得淡了不少,但是褐紅色的筆跡依舊清晰,那是一個父親對自己愛女的最後的牽掛。


    “老伯,這個血書能證明我的清白,感謝你替我一直保存著,我可以把它帶給昭瑾麽?”


    眼看著一向沉穩的二王子在見到血書後,兩眼放光的樣子,哲布不由得搖了搖頭,到底還是血氣方剛的少年,不管他頂著多麽耀眼的光環,但始終還是有著年輕人的衝動,


    “二王子,其實,這個,我已經給昭瑾郡主看過了。”


    “什麽?她看過了?那她還有意栽贓我?她這是什麽意思?”窩別台幾乎暴跳如雷,他想起這數月間,因為頂著殺害南苑大王哲達的罪名,被父王投入大牢,蘇蘇也被牽連。


    父王一氣之下,才把哈蘇亞的北苑精騎盡數交給大王子脫脫調遣,這才令大王子一時鬼迷心竅,眼睜睜的看著哈蘇亞的子民陷入絕境而袖手旁邊。


    看著蘇蘇在大牢中日日煎熬,而自己卻無能為力,甚至自身難保,這又讓他不知多少次因為自責而徹夜難眠。


    “昭瑾郡主到底為何這麽歹毒?非要置我於死地?如果是因為我提出同組南征糧騎的想法她不讚成,她盡可以拒絕於我,不至於想要把我們整個北苑遊騎的生死玩弄於股掌之間嘛。況且,她最後還不是選擇與我王兄合作征糧了麽?”


    哲布麵色平靜的看著麵前曾經不可一世的窩別台,到了哲布這樣年紀的人,連生死都看淡了,自然也能理解窩別台心中的憤怒和不甘,但是窩別台卻始終控製著自己未對哲布不敬,這一點倒是讓哲布頗為欣賞。


    於是,一個淡定的鰥寡老人看著一個懷疑一切的年輕人,發自內心的善意提醒到,


    “不管怎麽說,二王子和我們哲達大王的死有莫大關係,而我們昭瑾郡主,起初也沒有看到哲別措的血書,她自然隻能相信她親眼看到的那些……”


    “可是,她既然……”窩別台原本還想去斥責昭瑾對自己的陷害,卻突然發現,整件事情似乎並不簡單。


    “等等,這裏的確還有玄機。”窩別台雙眼微閉,認真的開始把整件事情重新的梳理一遍。


    昭瑾看到自己從哲達的金頂大帳中退出來,並且哲達和他身邊的衛隊全都死光,哲達更是被燒成了焦炭,懷疑自己也是順理成章的。


    可是,等昭瑾看到血書時,她對整個草原發出的懸賞追殺令已經是人盡皆知,如果再自扇耳光,實在是沒有必要,更何況,那豈不是等於承認了窩別台的說法,哲達在私自行使巫術,終被巫術反噬,變成了一個厲鬼一樣的怪物。


    北荒遊騎,自立國之時起,開國聖武大王就嚴禁草原行巫,如有逆行著,必被整個北荒草原追殺。


    所以,昭瑾郡主心中是認可窩別台是冤枉的,但是為了南苑遊騎的尊嚴,並不能公開承認窩別台的說法。


    昭瑾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並沒有毀掉這唯一能夠證明窩別台清白的物證。


    而且,如果真有心殺掉窩別台,早在窩別台決定卸除武裝,求見塔爾加南苑大王,開口借糧的時候,就已經可以動手了。


    所以,這次昭瑾郡主睜一隻閉一隻眼的放窩別台以勒勒車的名義出城,並非是大意了,而是有意讓他逃跑。還特意讓哲布把這麽驚人的消息帶給了窩別台,包括哲布的那支駝隊,應該都是有意為之。


    哲布看著二王子窩別台的眼神漸漸落在了他身後的駝隊身上,對這位年輕人的聰慧很是欣賞,或許,有了昭瑾郡主和窩別台的北荒遊騎,會比上一代,良木哈大王和哲達大王的配合更加默契,北荒的遊騎,也會變得更加的強大。


    風雪似乎小了一些,兩支隊伍交錯而行,哲布帶著兩個手下,朝著塔爾加的營地走去,如此大的風雪,駝隊損失一些駱駝和糧食,並沒有什麽奇怪,況且這些駱駝,還是昭瑾有意讓他“丟”的。


    窩別台的人馬有了駝隊的加入,也輕鬆了不少,大家紛紛慶幸天無絕人之路,二王子的計策英明神武。隻有在駱駝身上身體隨著駝峰的擺動而左搖右擺的二王子,依舊是眉頭緊鎖,似乎變得更加心事重重。


    昭瑾是在大王子脫脫大兵壓境的時候,突然急著放自己走的。那就說明,至少她已經看出,脫脫是不想讓自己的平安返迴的。


    如果,真的正如李賢所說,見到大王子,萬萬要想辦法趕在大王子之前返迴部落才行。那時窩別台還在心中不滿李賢的有意挑撥,如今才明白,李賢的顧慮一點都不多餘。


    就在窩別台被這些想法折磨的煩躁不安時,突然,隊伍的最後傳來一聲慘叫,等眾人迴頭的時候,透過白簾般的風雪,隻見一個周身都被黑袍罩住的細長身影站在雪麵上,即使是他看起來十分的瘦削,但一個人能站在鬆軟的雪地上,連腳麵都沒有陷入雪中,這副畫麵隻是看著,就讓雪已經沒過膝蓋的眾人心中發寒。


    更可怕的是,剛才戛然而止的慘叫,來自於駝隊最後的一個騎手。此刻,那個騎手已經隻剩下半截身體還卡在駱駝的駝峰間,而上半截身體,已經被整齊的切開,掉落在一旁的雪地上,那些還在不斷噴濺的熱血,在寒風中冒著熱氣,一碰到雪白的積雪,就如同腐蝕的效果一般,慢慢的沁入到雪層的深處。


    眼前可怕的一幕,緊緊的攥住了駝隊眾人的心髒,隻有哪知落在最後的駱駝,不明就裏的有些開心,對它來說,身上馱著的騎手,體重突然減輕了一半。


    “戒!”窩別台一聲怒吼,原本嚇得愣神兒的遊騎勇士們紛紛去摘自己身邊的跨刀,而幾個箭術高超的勇士,不待窩別台的話音未落,幾支雕翎箭,就已經衝著那個可怕的身影射了過去。


    “嗤~”黑袍的影子從寬大的氈帽下齜出一聲嘲笑,手臂微微一抬,那些原本帶著為戰友複仇的怒意的箭矢,竟然在距離目標還有一臂距離的時候,硬生生的釘在了空中。


    讓眾人驚駭的一幕還沒有完,黑影抬起的手掌突然一反,整支手臂劇烈的抖動一下,而那幾支釘在空中的飛箭,竟然瞬間調轉了方向,朝著駝隊的勇士們飛撲過來。


    經管眾人一驚盡力躲閃,但這些箭矢比弓弦射出的速度更快,還是有三個勇士從駱駝的身上墜了下去。


    “衝!”窩別台看出來了,這個黑袍身影使用的應該就是巫術,而麵對巫術時,遊騎的戰士們隻能通過奮勇的衝擊,才能阻止這些行巫之人的惡行施展。


    “真是不知死活!”白骨上師長長的狗嘴中,從牙縫間擠出一絲輕蔑的嘲諷之意。隨即手臂在胸口畫圓,接著掌心衝著那個淩空畫出的圓環輕輕一推,那個圓環就嵌入到了上師和遊騎戰士之間的雪地上。


    駱駝的速度不如戰馬,等上師的圓圈已經埋入到雪地中時,衝鋒的駱駝才剛剛趕到,但就是這麽剛剛好的時候,那些原本嵌入雪地中的圓環竟然拔地而起,隻是這一次,從雪地中升起的圓環已經是邊緣鋒利如刀刃的薄冰,幾個衝進白色冰圈的騎手,連帶胯下的坐騎,硬生生的被冰圈切割成了圈內和圈外的兩個部分。


    “我們拖住這怪物,二王子,你速走!”遊騎小隊中終於有人看清了眼下的局勢,這黑袍上師並非普通的遊騎戰士可以對付的了的。


    窩別台卻並沒有聽手下的提醒,而是固執的抽出了馬刀,“這一次,我絕不當逃兵,兄弟們,咱們一起拚了!”


    “好!好!好!”剩餘的戰士們竟然也不再堅持,和之前無數次的戰鬥相同,窩別台的話語瞬間帶給了他們從容不迫和堅信勝利的勇氣。


    窩別台的馬刀,上麵有著金光流彩閃耀,這是用草原最珍貴的礦料淬火曆練而成。而此刻窩別台麵對的,是那個會點選手的,刀尖點指到那個細長黑袍的胸口。


    “你就是白骨上師?”


    “呦,看來你都知道了。”被戳破身份的窘境似乎並未影響到白骨上師,依舊一臉平靜,“既然都知道了,那你就應該知道,掙紮並不能改變命運。接受,才能與命運和解。”


    ……


    昭瑾的大帳裏,隻剩下昭瑾自己和蘇蘇在交談,蘇蘇也是快人快語,自然不懼解釋蘇蘇的疑問,


    “為何之前一直想要獵殺的目標,如今卻會把他放走?”蘇蘇指的是那個讓她最討厭的二王子。


    哪知昭瑾卻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解釋道,“如果,有人不斷的催著你去殺一個人,那不管那個人該不該死,我一定不會立刻就殺,因為一旦殺人,隻怕身上的戾氣,再也無法掩蓋。而要是被人借刀殺人,隻怕那會成為一種伴隨終生的陰影。”


    “妹子,你變了……”最後,蘇蘇忍不住把心中的想法全都說出來,因為這會兒又偎在自己身邊的那個昭瑾郡主,又變成了一個乖巧可人的普通小女孩。


    昭瑾啞然失笑,“當然,如果不變,隻怕我早就成為一灘血水,一具枯骨。”


    “這樣也挺好的。”不知為何,昭瑾的堅強讓蘇蘇有些心疼,隻得變換了語氣,好生的安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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