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子的使團,既沒有受到熱烈的歡迎,也沒有想窩別台那樣被直接囚禁起來,昭瑾甚至親自安排並參與了歡迎的儀式。就在數月前,南苑的金帳王庭裏,還是哲達在歡迎自己心儀的佳婿窩別台。可是如今,新任的南苑大王昭瑾,卻隻能自己親自主持她一向反感的儀式,親自向脫脫,舉杯致意。


    脫脫顯然也被連日的征戰拖累的不輕,如今總算是可以吃頓像樣的家鄉菜,一邊撕扯著麵前羊腿上的嫩肉,一邊高舉手中的酒杯,


    “哲達叔叔果然將門虎女,有昭瑾妹子掌管南苑遊騎,我們北苑才能心安啊。”


    昭瑾臉色為之一變,脫脫這話說的有些托大,似乎是在暗示,南苑本來就是替北苑看守門戶的,並且昭瑾能登上王座,也是要看北苑的臉色。


    但如今的昭瑾,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心思單純的女孩,很快她的臉色就恢複如常,即使是後來脫脫提出了要重新分配南苑征糧騎帶迴來的戰利品,昭瑾也隻是怔了一下,然後再次和脫脫推杯換盞,把話題岔了過去。


    酒足飯飽之後,脫脫也不急著迴自己的行營,心安理得的在昭瑾安排的住處休息了下來。陪同他一起留下的,還有白骨上師和鐵箭塔克。


    半夜時分,一個幹瘦的黑影悄悄的潛入了脫脫的營帳,此時四下已經悄無生氣,就是那些巡夜的士兵,也隻在更外圍的地方走動。


    “大王子,這一路辛苦了。”黑影鑽入營帳後,摘掉了頭上已經落滿積雪的氈帽,露出一個須發花白的腦袋,還有一張帶著諂媚笑容的老臉,正是昭瑾的舅舅哲木申。


    看到哲木申,脫脫也就不再裝成一臉的醉意,而是正色道,“哲木申,昭瑾這丫頭什麽意思,那些糧草到底分不分,給我一句痛快話!”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哲木申善於算計,說話一向滴水不漏,這說了半年天,他口中的“自然”是給,還是不給,卻依舊打著哈哈。


    “大王子此番得勝歸來,我們昭瑾大王親自盛情款待,也是表達了我們南苑的態度,大王子是我們塔爾加部最最尊貴的客人,和最可靠的盟友。”


    “你這不是廢話麽?別忘了,當時可是和你講好的,我把昭瑾扶上位,你們以後就要聽我脫脫的。”


    這是當年脫脫帶著五萬大軍脅迫昭瑾隨同他一同大夏征糧時的私下協議。當時哲木申苦於塔爾加裏不同的聲音,哲達沒有太子,而昭瑾郡主又是一介女流,有人對哲達屁股下的那張椅子虎視眈眈。


    哲木申也是這樣私下找到脫脫,私定城下之盟,由脫脫放出話來,南苑的王位隻能留給哲達的後人,昭瑾。


    但這樣的交易,哲木申卻不敢告訴耿直的昭瑾,曾經昭瑾也想過,由塔爾加的勇士公平競爭這個空出來的王座。


    哲木申隻能感歎昭瑾的不諳世事,或許就像大家想的那樣,昭瑾以為,把自己並不感興趣的王權讓出,就能過上無憂無慮的瀟灑生活。但作為郡主的舅舅,哲木申卻一再強調,


    “你以為讓出王權,是為了換取平靜和安逸,隻怕這想法大錯特錯。不管權利最終到了誰的手中,作為曾經的候選人,你都不能有一個好結果。要知道,沒有哪個帝王會把自己看成泛泛之輩,而為了證明這一點,前任留下的影響,必定是漏洞百出的錯誤,曾經的對手,需要被汙化成十惡不赦的無能之輩。而你父王哲達,隻怕也會被描述成昏君庸才。”


    昭瑾一臉的愁容,或許舅舅說的沒有錯。但是一向隻管任性貪玩的昭瑾郡主,很少摻和哲達手上的政務,直到哲達突然暴斃,那些執掌軍權的南苑將領們,都是各懷心思,搞不好就會兵戎相見,到那時南苑不攻自破,更不要說替哲達討還公道了。


    “沒什麽是你做不了的,不管是父親的女兒,還是咱們南苑的大王。”哲木申看著昭瑾的眼神中放出兩道精光,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昭瑾雖然是個女孩子,但是她能夠擔起南苑大王的重擔。


    哲木申看到脫脫一手掌握著整個北苑最精銳的虎狼之師,自然也就不去惦記那個一直被昭瑾追殺的二王子。


    從目前的形勢看,哲木申的盤算沒有打錯,有大王子手上的五萬精騎做後盾,昭瑾的王位雖然岌岌可危,但總算沒有脫手,再加上這次南征糧騎的行動,昭瑾也的確爭氣,帶領三萬南苑遊騎軍兵不血刃的滿載而歸。


    隻是這次脫脫提出的要求,確實有些欺人太甚,哲木申這次偷偷前來,就是想要為了分糧一事前來談判的。


    看脫脫的態度過於強勢,不容商量,哲木申眼珠一轉,先轉移話題再說,


    “大王子,您的想法倒也合理,隻是前兩天,二王子也來到我們南苑提借糧一事,我想著這事兒必須還是要以大王子的意見為主,我們南苑遊騎,不敢對二位王子厚此薄彼,因此還是等著大王子給個意見。”


    說完,哲木申眨巴、眨巴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盯著脫脫的臉色。


    果然,大王子聽說窩別台也在塔爾加這裏,頓時心中起疑,


    “什麽?我二弟竟然敢來你們塔爾加,你們昭瑾郡主沒有把他怎麽樣吧!”


    “老夫知道這其中利害,昭瑾大王雖然性子急躁,但是老夫的話在她麵前,還是有些作用的。二王子就在我們這裏,安全無虞。”


    “原來是這樣……”大王子脫脫的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但更多的,還是裝出的一副關心之色,“我二弟被你們關在哪裏。既然這樣,征糧之事,也可以再商量。”


    脫脫顯然更“關心”草原雄鷹窩別台,竟然無心再在糧草之事上討價還價,哲木申一看自己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於是寒暄幾句,便匆匆告退。


    脫脫原本想著從南苑這裏多勒索些糧草再返迴部落,那麽就算是父王良木哈怪罪,但是有了這些糧草,應該也就不會對大夏損兵折將的事情太過追究。或者,退一萬步講,即使到了不得不攤牌的時候,誰手上掌握了糧草,誰就掌握了這支遊騎精銳,誰掌握了遊騎的精銳,誰就是北荒真正意義上的王。


    等哲木申迴去後,脫脫又交代鐵箭塔克去帳外仔細偵查一下,確保周圍沒有南苑的伏兵。帳子裏,隻留下白骨上師幫著權衡利弊。


    白骨上師自然也能看懂脫脫的心思,這大王一聽到窩別台也在塔爾加這裏,顯然有些亂了方寸。


    “大王子,您不如早些休息吧。”


    “上師,我聽說二弟也在這裏,怎麽還能睡得著?”這“睡不著”自然可以理解成替二王子擔心,也能理解成對二王子的出現難以釋懷,畢竟,如果昭瑾一直和窩別台交惡,那良木哈就不會考慮把窩別台捧上位,激化南北苑遊騎的矛盾,但是如今窩別台竟然已經能在昭瑾的地盤上平安落腳,這並不是脫脫喜歡看到的結果。


    白骨上師習慣性的捋著自己幾根稀稀拉拉的胡子,順著大王子的意思,


    “不管窩別台他到底是想真的借糧,還是想找機會與南苑修好,但他此刻出現在這裏,說明他已經開始有所行動了。結合之前,金帳王庭派來的幾批金帳使者,大王子不得不防啊。”


    “你怎麽能這麽說,我與二弟,一奶同胞,我們是不分彼此的親兄弟,上師你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雖然已經摸透了大王子的脾氣,知道這些話都是口不應心的說辭,白骨上師還是在心中無奈的歎了口氣,“這大王子,看著性子火烈,怎麽說話總是這麽遮遮掩掩的也不嫌累,或許,這就是人類的可怕之處吧。虛偽的掩飾是深入他們骨血的東西。”


    “大王子,有時機會來了,您如果不抓住,隻怕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要知道這些機會都是長生天的恩賜。執意不受,勢必也是得罪了上蒼。”


    “那依著上師的意思……”脫脫貌似不解,然後又假意糾結,“窩別台是我同父異母的親兄弟,上師要我怎麽做……”


    “你是把他當做兄弟,可是他可否把你當做兄長,大王子可以好好體會,畢竟金帳王庭裏隻有一把王座。”


    “如此,這事就煩勞上師費心了。”


    塔克總覺得離開時,大王子和上師的眼中隱藏著太多詭異的目光。而且現在脫脫已經越來越相信上師,而疏離自己。就連他調查出上師私自在營帳中行巫之事,脫脫也是一笑了之。


    巡查四下無人後,塔克找借口迴稟脫脫,營帳中原本竊竊私語的二人卻突然一起沉默,顯然有意提防著這位大王子的貼身侍衛。


    昭瑾迴到自己的營帳中時,蘇蘇也沒有休息。蘇蘇一直想要找機會獨自上路,上白首山尋找項北,但每次剛剛出營帳不久,就又被漫天的大雪給逼迴營寨。


    昭瑾打趣道,“蘇蘇姐姐,您就別這麽固執了,長生天不讓你離開,用我們草原上老祖宗的話說,自然是還有長生天給你安排的差事,還沒有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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