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之後,獲勝的一方沒有歡唿,沒有慶祝,甚至在一張張沾染鮮血和塵土的臉上,連一絲喜悅的味道都看不出來。


    沈隊長清點完手下,向項北匯報戰損,“玄甲親衛,此戰餘八十九人,其中十人重傷。亡一百人,失蹤十一人。”


    項北剛想發問失蹤是怎麽迴事,轉念一想,玄甲親衛的傷亡,大多是發生在城內的肉搏,屍體不可能散落荒野,那失蹤的十一人,八成是被戰狡給生吞活剝了。


    “沈隊長,你們都是好樣的,讓我想想接下來我們該怎麽做?”項北坦誠的交代。


    開戰之前,項北就仔細謀劃了整場戰鬥的每一個細節,並且奪城玉珠的戰事也基本按照他的安排按部就班,但細細迴想,這一仗贏得十分僥幸。


    如果,當時秦落雨沒有拚死擊殺了戰狡大頭領。如果,雲雷陣不是恰好在戰狡衝鋒時的中心開花。如果……


    有太多的“如果”會讓項北後怕。但是,他做到了一個統軍主帥該做的事情,盡力謀劃,給所有的士兵以希望,並能夠讓他們堅決執行部署。


    或許他用狼毒花的藥丸,偽裝成聖丹,欺騙了那些南郡盾槍軍團的手段,的確絕情,但那些戰至最後一人的盾槍勇士們,一直到死,看到的,都是項北臉上自信的神情,並因此能夠一直心懷希望。


    生命總是短暫的。與其任由命運的擺布,引頸待屠,倒不如舍棄一切,放手一搏。就像天印山上的桃仙,如果死亡不可避免,那也要選擇死亡的方式,把這種選擇,視作生命最後的尊嚴。


    如今慘勝之後,項北看著染紅了玉珠城的滿地屍骸,顧不得思考生命的意義,卻一時陷入了茫然。


    眼下第一件最緊要的事,自然是讓耿二帶著釋空,把季長安和秦落雨先接入城內。


    而沈隊長則指揮著幸存的手下,把那些能夠撿拾的屍骸歸攏到一起。


    亂世荒城,餓殍載道,白骨於野,倒是養活了不少這些喜食腐肉的醜陋禿鷲。這些鬼鳥披著油黑發亮的羽毛,落在地上足有一人多高,光禿禿的腦袋和脖頸,仿佛天生就為掏食內髒而生,成群結隊從天而降的鬼鳥,帶著陰森的死亡氣息。


    一場大戰,留下堆積如山的屍塊,夠它們吃上幾天幾夜。血腥之氣讓這些鬼鳥興奮的圍著屍體起舞,完全不懼怕揮刀驅趕的那些活人。


    沈隊長和項北一樣,是個講究實際的將領。他不忍心看著為了勝利而犧牲的盾槍勇士,再被這些鬼鳥啄食。他更不忍心讓幸存的手下,再耗費更多力氣挖坑埋屍。


    沈隊長權衡半晌,最後隻是簡單的交代一句,“咱們兄弟的屍體,烈火焚化。那些戰狡的屍體,就任由鬼鳥啃食吧。”


    ……


    和季長安一起帶迴來的,還有那個對項北耿耿於懷的良策將軍甘降塵,他陰沉著臉色一句話也不說,但又不能留在城外等死,隻得灰溜溜的跟在耿二和釋空後麵。


    沒有了玄甲的依仗,甘降塵再有不滿,也難以發作,可是看著幸存的那點人馬,又心疼不已,最讓他擔憂的,還是項北亮出的那半隻玄甲神策兵符。


    如今項北這小子一戰成名,沈隊長帶著的那批玄甲軍,到底還認不認他這個良策將軍都不好說了。


    此時已經月上中天,焚燒屍體的烈焰熊熊燃燒起來,空氣中的血腥之氣被一種脂肪燃燒時的更加可怕味道掩蓋。


    就連昏迷的秦落雨也從混沌中蘇醒過來,隻是她身子異常虛弱,眼神中的光彩也暗淡不少。


    “謝謝你?”項北口中吐出的三個字,很輕,比撩動秦落雨額前垂發的夜風還要柔軟。一向喜歡挑逗項北的九生顏蘿,此刻也像是一個普通人家的美豔少女,甚至連目光都不敢凝視少年,而是四下看清了自己的處境,默默的念叨一句,“我就知道,你能辦到的。”


    讓秦落雨感慨項北做到的事,自然是能以少勝多,從戰狡虎口拔牙,搶迴了玉珠城,而且還全殲了玉珠的戰狡守軍。


    但這次項北卻沒有迴過味兒來,點了點,“幸虧我做到了,也是你的修為高超,所以我才能保你不死。”


    “哦?”這個小小的錯誤讓秦落雨不禁心中一暖,暗自思量,莫非在這小子眼中,自己能比玉珠城更加重要?但她想要發問,卻不禁臉上發燙,升起了一團紅暈。


    項北看一向不羈的秦落雨臉色有異,以為還是透支了靈元所致,“秦落雨,眼下剛好又到子時,我記得你可以純月納靈,走,我帶你去找最純潔的月光。”


    秦落雨步履蹣跚,不可能再去林木之巔去修行子午靜心功補充月靈,項北也不顧別人目光,俯身把仙子架在了自己的後背之上,仙子竟然在眾人麵前流露出了害羞之色,無法掙脫項北的背負,索性假裝昏迷,把麵孔埋到了項北的肩窩裏麵。


    項北已經找好地方,背著秦落雨一直爬到了玉珠城一處寺院的藥王塔裏,寺院本就建在山丘之上,再攀上藥王塔頂,四周涼月籠罩輕紗的景色盡收眼底。隻是項北無心去欣賞如夢如幻的景色,一屁股蹲坐地上,大口的喘著冰涼的空氣。


    眼下形勢依舊緊迫,秦落雨也不再廢話,獨自麵向空月,調度起子午靜心功來,原本脆弱不堪的身體,籠罩在月光之下,慢慢的又開始散發出周身環繞的熠熠之光。


    然而,越界而行的皮囊終究要承受反噬之罰,就在項北準備長出一口氣的時候,秦落雨卻突然渾身顫抖,噗的一口鮮血,噴灑到自己麵前的地麵上。


    項北來不及細想,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接住了秦落雨緩緩倒下的酥軟的身子。藥王塔裏並沒有多餘的布置,項北怕秦落雨脆弱不堪的身體再被地麵上的苦寒之氣侵襲,索性把自己那條火熱的火狐圍巾,緊緊圍在秦落雨白皙的脖頸之上。


    看秦落雨一下子又人事不省,無法一人打座。項北索性左臂穿過仙子的腋下,半摟著那具令他心醉狂跳的曼妙之軀,嚐試著迴憶起秦落雨傳授的子午靜心功,麵門朝向天上的玉盤,掌心滑落到秦落雨的後背,一道白光從少年平攤的手臂上慢慢升騰起來,又順著貼在秦落雨後背的掌心,緩緩的流動到仙子的嬌軀之內。


    ……


    這場南郡玉珠城的戰績,還沒有傳遞到大夏五軍之內。整個大夏,依舊還處在一種可怕的分裂狀態之中。


    前沿陣地上,就連前線總指揮,能征善戰的常破虜將軍,麵對源源不絕的魔軍實力,心中也難掩悲觀之情,隻是在眾人麵前,作為主帥的他必須胸有成竹,並且一再強調,“朝廷的援軍,很快就會到了。”


    而盛安城內,天子腳下,依舊是一片歌舞升平景色。在那些達官顯貴麵前,仿佛耳聞中的邊關告急,隻是一個遙遠虛幻的噩夢而已。


    勢必某個清晨醒來,所有一切的憂患,全都會消散不見。祥和之下的盛安城內,除了躺在五軍都督府裏的一封封加急文書,目前還在牽掛著前線戰事的將領,怕是隻有前常勝監軍大人,霍平,霍大人。


    霍平上次在湘悅樓的火宮殿獨領風騷,成為來自西域的神秘花魁入幕之賓。事後祖羽多次來找霍平,就是想聽他說說那天見到花魁的情景。


    可這時監軍大人總會搪塞一句,“那天酒醉,一進香閨,就不知不覺的昏睡過去了。”


    這樣的答複總會令祖羽大失所望,但除了抱怨,似乎又並無它法,最後祖羽總會忍不住惡狠狠的提醒,


    “霍大人啊,別怪我祖羽不提醒你,咱們整個盛安城內,各路達官顯貴數不勝數,但隻有你一人才進得了花魁陸離鏡的香閨。而就在你得手的第二天,陸離姑娘就辭別火宮殿,蹤跡不見。”


    “那和我有什麽關係?”霍平又恢複了直男形態。


    “霍將軍,陸離鏡是在你進入她的香閨後,就消失了。我們這些追隨花魁的癡漢可怎麽會放過你呢?”


    霍平倒是不擔心被這些“情敵們”惦記,他倒是隱隱約約覺得,身世神秘的陸離鏡並不簡單,那天入得閨房,自己卻突然失智,但霍平卻依稀記得,陸離鏡一直追問他有關大夏北境戰勢的情報。


    霍平特地還跑到盛安守備將士那裏,這些昔日的手下對霍將軍依舊尊敬有加,但聽清了霍平的問題後,守備頭目卻把頭搖的像撥浪鼓,


    “霍將軍,實不相瞞,咱們盛安城這麽多年,一向托皇上的洪福,平安無事。那個陸離鏡的女人,就算再有本事,又能掀起什麽風浪。”


    “是不是因為霍將軍太過勇猛,把那西羌娘兒們給幹跑了?”接替了城防指揮使的這個將官,也是霍恩一手安排進到城防營的,既是霍恩的親戚,也是霍平從小玩到大的朋友,自然喜歡對霍平調侃,說那些話的時候,連眼神都變得有些不對了。


    霍平也懶得解釋,在盛安城的街道上散步淨心的時候,霍平莫名又來到了五軍都督府麵前,他也是大夏五軍中的監軍,自然可以輕鬆出入。


    霍平其實並不知道自己想要找什麽,但是無意間,卻發現了常破虜的案頭之上,放著厚厚一打前線加急文書。


    霍平雖然無權打開查看,但他也能猜到這些文書裏到底是什麽,耳邊不禁又傳來了老將軍在金沙中的反複交代,


    “金沙,是我們大夏的最重要的防線,監軍大人此番迴城後,請務必請求皇上,迅速出兵增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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