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發前,脫脫還是抽空去看了看母後霓凰郡主。


    當年,天魁侯大破遊騎先祖後,大夏曾有意平衡遊騎各個部落的實力,確保部落間能夠相互製衡,不會一家獨大,這個政策一直影響至今。


    因此哈蘇亞部後來的崛起,是曆經了幾代部落首領的苦心經營。良木哈的父親索思圖,為了向大夏表示臣服,特地把良木哈的哥哥立為世子,送到大夏盛安為質,同時又奉上良馬百匹,牛羊無數向大夏求取和親。


    大夏先帝感懷北荒生存不易,索思圖又誠意滿滿,就把自己的小女兒霓凰郡主許配給了索思圖的次子,也就是良木哈。


    索思圖去世時,大夏皇帝原本是把哈蘇亞的世子送還哈蘇亞的,哪知這世子似乎是因為久居江南佳麗地,竟不耐北荒的風寒,剛入大漠草原不久,就莫名的病死了。


    良木哈趁機取而代之,自立為哈蘇亞的新任大王。大夏太尉兼五軍防衛司管事常破虜將軍,曾對此表示異議。但當朝天子心慈麵軟,想著這良木哈也算是自己的親妹夫,況且哈蘇亞部落又遠在北荒之北,也就默認了良木哈的自立之舉。


    脫脫常年在外征戰,與母後霓凰聚少離多,當娘的一看到自己的遊子歸來,禁不住悲從中來,思兒之苦化成了眼眶裏晶瑩欲滴的淚珠。


    縱是鐵錚錚的壯漢,看到母親的眼淚,脫脫也不禁心中一酸,“母後,兒臣讓母後擔心了。”


    霓凰郡主自幼飽經深宮大院裏那些繁文縟節的熏陶,自覺有些失態,假意手指梳理鬢角的頭發,借機拭去眼角的潮意,擠出一個儒雅的笑意,


    “是啊,我兒英雄不輸父王,為娘哪有什麽放心不下的。”


    母子二人嘮了些家常,霓凰郡主突然臉色微變,


    “聽說你父王要讓你帶五萬精騎南下?”


    脫脫聽了也為之色變,眼神示意左右退下,確認帳內無人後,才答複道,“母後,你怎麽糊塗了,父王嚴禁後宮幹政,您一向小心謹慎,怎麽這次會這麽大意?”


    “脫脫啊,為娘不是要幹政,為娘隻是不想你接下這趟差事,別忘了,娘是大夏人,你的身體裏也流淌有大夏的血脈。”


    “母後!”原本溫馨的母子重逢,氣氛變得陡然嚴肅起來。脫脫這一聲“母後”的聲調猛地提升,用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我是良木哈的兒子,也是哈蘇亞的大王子,父王交代的差事,我義不容辭。帳外之事,母後還是盡量不要多言了。”


    脫脫最恨別人提他的大夏血脈。他一度認為正是為此,才讓良木哈寵愛二王子窩別台更多一些。他猜的到母後接下來又會老生常談,讓他務必要念及血濃於水,不要與大夏正麵對敵。


    “唉,可能是母後年齡大了,喜歡胡思亂想了吧。”霓凰生為帝王家的公主,自小看盡了蕭牆之內一步登天或者萬劫不複,有些羨慕起平常人家的平淡日子了。就在她正想著該如何緩和帳內的尷尬時,帳門一掀,一個歡快的身影蹦蹦跳跳的闖了進來,


    “聽說常勝將軍迴來了?怎麽也不記得去看望我一下嘛。”


    脫脫咧嘴一笑,剛好掩過帳內的尷尬,“誰說我不記得,這不是正準備給母後請完安,再去給小公主請安嘛。”


    “哈哈哈”小郡主冬娜笑著衝著脫脫跳了過去,草原兒女豪邁不拘小節,脫脫就像小時候那樣一把把冬娜舉了起來,


    “哎呦,我這妹子這是又長壯實了麽?我都快舉不動了。”


    “可不,我還跟二哥學會了騎射,隻是他就是不肯帶我去戰場殺敵,大哥,你啥時候出征,帶上我吧。”


    “唉,胡鬧,打仗是咱們草原漢子的事情,妹妹還是要留在家裏照顧娘親才是。”


    雖然聽到冬娜提起窩別台的時候,脫脫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但他隨即掩蓋過去,和冬娜打鬧起來,惹得一旁的霓凰郡主也跟著開心起來,把心中的不安暫時壓了下去。


    霓凰的不安,不僅僅是兒子剛下沙場,又上征途,還因為她聽說這次夫君良木哈打算交給脫脫率領北苑的五萬精騎南下。


    良木哈一生謹慎,即使是自己的四個孩子,也從未交給過萬人以上的遊騎軍。霓凰深知禍福相依的道理,這五萬精騎一旦出現差池,後果定會不堪設想。


    看著兄妹二人鬧的差不多了,霓凰才又插嘴,“脫脫,我和你冬娜妹子還都要依靠你呢,出門在外,務必多加小心。”


    “請母後放心。”脫脫還在為父王的信任而倍受鼓舞,但也不敢怠慢,寒暄過後,就急著到軍營裏整頓軍馬去了。


    哈蘇亞部落裏,這迴比霓凰郡主更擔心自己兒子的,還有一個人,莫綸夫人。


    窩別台已經在監牢裏待了有段日子了,可是不管誰去勸解,這個執拗的孩子就是不願向父王乞罪求饒。莫綸見過良木哈手刃敵人時的殘酷無情。那些敵人中,甚至有莫美人自己的父兄。如今窩別台的執拗讓她如坐針氈,她一心想著還是盡快把這頭倔驢撈出牢房才是。


    莫綸夫人比霓凰郡主年輕不少,一頭烏黑的雲鬢不像霓凰夫人那樣盤在頭頂,而是紮著草原人喜歡的精致的小辮,再加上原本就麗質天成,如果不是眼角的那些細紋,遠看說是少女也不為過。


    良木哈一般都在莫綸夫人這裏過夜,莫綸眼見脫脫迴來後,大王良木哈的心情好了不少,伺候他就寢時小心翼翼的試探,


    “窩別台這小子一點都不體諒大王的一番苦心,我真想去抽他一頓鞭子,把他打醒。”


    “那你倒是去抽啊?”良木哈略帶調侃的語氣讓莫綸心中稍稍釋然,“就是怕這算不算後宮幹政呢?”


    看著莫綸一籌莫展的樣子,良木哈哈哈大笑,“你這女人,在我麵前耍什麽心眼,我不信你舍得抽那小子。不過你想去看看他,就去看看吧,這小兔崽子真不爭氣,哪有我良木哈的半點影子?”


    “夫君教訓的極是。”莫綸夫人誠惶誠恐的掩飾著內心的激動,手上給良木哈捶背的節奏又加快了不少……


    沒有良木哈的同意,莫綸是斷然不敢私下探望窩別台的,隻是偷偷托李賢打聽打聽兒子的近況。這次再見窩別台的時候,莫綸難掩內心的擔憂,


    “孩子,讓你給父王服個軟就那麽難麽?”


    窩別台這段時間一直都待在監牢裏,雖然沒有了自由,倒是吃喝不愁。看到莫綸夫人時,也心中歡喜,但是並沒有莫綸那麽激動。


    “母親,不是我不服軟,而是咱們不能接下這莫須有的罪名。昭瑾喪父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她把這罪名安在我的頭上,那是絕對不行的。而且,這不僅是要孩兒背鍋,也是在侮辱咱們光明磊落的哈蘇亞人。”


    “唉,我說不過你,我隻想求你看在娘親的份上,給你父王服個軟,我們也好求情把你放出去。”


    “這裏有吃有喝,還能讓我看看兵法,沒什麽不好的呀。”窩別台一臉的滿不在乎,氣的莫綸夫人抬起手來就想揍他,奈何手掌揚在空中,終究還是不忍心落下。


    “好好,你想氣死為娘,那我也不管你了,反正你死了,為娘也去那邊陪你就是。”


    眼見著母親莫綸真的生氣了,二王子窩別台終於低下了頭。其實,唯一能讓這草原雄鷹服軟的,也隻有這位草原第一美女莫綸夫人了。


    “母親莫要生氣,我聽你的便是了。”窩別台的聲音漸漸變小,卻讓莫綸長舒了一口氣。


    看到窩別台臉上委屈的神情,做娘的又有些不忍,“孩子,娘知道你是個真正的男子漢,娘也從未懷疑過我兒的每一句話,但是,娘說過,你要是出事,娘是絕對活不下去的。”


    “娘親,我答應去向父王乞罪,那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


    莫綸夫人心裏別扭,怎麽這孩子還討價還價起來,不過,他能服軟保命,這才是最重要的,“好吧,你說吧,什麽事?”


    “隔壁牢房裏的那個蘇蘇姑娘,她曾救過我的命,這次也被卷入哲達入魔的事情,我想請父王也放過她。我……”難得見到一向做事決斷的窩別台也會變得猶豫不決,莫綸夫人感慨傳言想必是真的,這孩子,八成被那個女孩子給迷倒了。


    果不其然,窩別台扭捏了一下,“娘親,我想娶她。”


    “你這個混小子!因為哲達的事情,你父王的氣還沒消,這女子原本就是惹事的根源,你怎麽還要執著於她。”


    “咱們草原上有多少優秀的女兒供你挑選,為何一定要惹你父王生氣!”莫綸夫人氣的臉色蒼白。她原本就齒白唇紅,肌膚如雪,如今臉上少了血色,在監牢昏暗的光線下,幾乎白得發亮,想是氣淤堵塞了心脈,身體一晃,險些跌倒。


    窩別台看到莫綸的狀態,也被嚇了一跳,趕忙上前扶住了母親,這才發現莫綸夫人的雙手冰涼如鐵,不免擔憂,“母親,母親!”


    莫綸夫人緩了緩心神,站穩了腳跟,用手摸了摸窩別台的臉頰,長歎一聲,“唉,你這孩子,真的是要氣死為娘才好。”


    莫綸夫人又在窩別台的牢房裏待了許久,顧盼生輝的雙眸盯著兒子看了個夠,這才站起身來,悻悻而歸。


    不過走到監牢門口時,卻突然轉念,問身旁帶路的牢頭,“那個大夏女孩子被關在哪裏?我想去看看她。”


    牢頭不敢怠慢,把莫綸夫人又帶到了蘇蘇的牢間。


    蘇蘇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頭,人顯得更加清瘦,但是畢竟有練武的底子,那婀娜的曲線反而起伏的更加鮮明。


    莫綸夫人看到她手上還帶著沉重的鐐銬,有些於心不忍,交代牢頭,“女孩子家的,給上這麽重的鐵鐐幹嘛?”


    “這是大王的交代,原本還要把她釘在刑架上的,二王子一再堅持,才給她換成這副鐐子的。”


    “嗯,我隻要問她幾句話,給她鬆一鬆綁,沒關係的。”


    莫綸夫人在良木哈麵前頗受寵愛,牢頭不敢繼續頂撞,給蘇蘇打開鐐子,又退出了門外。


    房間內隻剩下兩個苦命的女子。莫綸幫蘇蘇把散亂肩頭的頭發小心理好,紮在腦後,這下露出了蘇蘇精致的五官,果然是個絕色的女子。


    蘇蘇看著麵前這個衣著光鮮,豐腴猶存的貴婦人,似乎也並不討厭,隻是好奇這人看自己的眼神中怎麽還流露出款款深情。


    看著蘇蘇臉上還沾著一些泥垢,莫綸又從衣襟內掏出一條白淨絲滑的手帕,給她小心翼翼的擦去。


    “果然是個眉目如畫的女孩子。”莫綸感慨難怪兒子這麽癡迷蘇蘇。不過想到自己,莫綸又難掩傷懷,“隻是如今這世道,美貌帶給你的是福是禍就不好說了。”


    看著麵前這貴婦人幫自己打理風塵時流露出的真誠和溫情,蘇蘇有些不解,“你是何人?”


    “姑娘,你不要激動,我是窩別台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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