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默和桃仙二人,旁若無人的開懷暢飲,越喝越高興,讓一旁的月萊和重光一臉迷茫。天默甚至還點指重光,


    “桃仙啊,我給你介紹一個人物,這個就是我師兄天頌在南越尋訪到的劍聖後人,李重光,相信隻要有他的流雲劍在,定可以幫你斬盡十裏桃花呢。”


    桃仙一臉讚賞,“這小兄弟果然一表人才,雖然天頌道長一去不歸,但我相信以他的天機運籌,找迴這新一代劍聖,自然也是有更重要的安排,至於我這十裏桃花麽,安守天命就好。”


    話音未落,桃仙又用自己的獨臂掂起酒壇,仰麵朝天,從壇口傾瀉而出如瀑布一樣的酒泉,沿著桃仙的兩腮灑落下來。當然,更多的漿液則隨著他大口的吞咽汩汩墜肚。


    狂放的酒液被桃仙傾瀉到臉頰,脖頸,又順著脖頸灑滿前胸,但桃仙卻依舊豪氣不減,直到用整壇瓊漿把的身體從內到外浸滿,這才把酒壇遠遠的甩開,哢的一聲,酒壇墜地,碎裂成無數碎片。再看桃仙,醉眼迷離,眼底已經泛起紅光。


    “老瞎子,我是看著你從一個光屁股娃娃長成現在這般模樣的。上天待我不薄,讓我在這仙山上看盡人間寒暑,品盡世態炎涼,我煉出的這十裏玉蟠林,數百年的道行,如今終於可以圓滿了……”


    說著,桃仙狂笑起來,


    “老天待我不薄,最後還讓你用如此人間美味送我上路。老天啊,我謝謝你……”


    最後的話語越來越癲狂,仰麵朝天的呐喊聲,仿佛那無邊無際的陰霾天幕裏,真的有一個蒼天在和他對話,


    “天默啊,為了感謝你送我的這壇好久,我就讓你看看我這最後一支桃舞吧。”


    言畢,桃仙雙臂交叉,垂在胸前,口中大喊一聲,“嗨!”


    桃仙身上那件粗布麻衣,就在這一聲呐喊中震得粉碎,露出了桃仙幹瘦的身體,他的身體之上,已經看不到一塊幹淨的皮膚,全部被幹裂的樹皮給覆蓋了。


    桃仙全然不顧月萊和李重光眼中的驚詫,


    腳尖點地,一躍而起,身體隨著剩下的獨臂開始旋轉,仿佛是一陣清風。一個耄耋老者,身子卻輕盈的仿佛是一根羽毛,隨著清風舞動了起來。


    山風搖動四周無數掛著沉甸甸果實的枝條,連桃仙這棵老樹,竟然也像枝頭那些隨風舞動的綠葉一樣,開始在空中隨風搖擺起來。


    他的舞姿顯得幹澀粗糙,卻依舊舞動的深深陶醉。


    一首清冽的山歌隨著清風,灑滿了整個山梁,


    “莫道生途短,


    酒肉穿腸,笑口常開有芳鮮。


    莫道天地長,


    與君一曲,唱盡炎涼聲蓋天。


    美酒終須盡,


    佳人枯骨猶在,紅妝無常顏,


    叫聲蒼天,


    今日由我言……”


    一旁的天默,也已經酒氣上湧,麵紅耳赤的搖頭晃腦起來。他把手掌撫在自己的酒壇上,心念所致,掌心微頷,掌背上的青筋漸漸爆起。突然哢的一聲,酒壇竟因為承受不住掌心的壓迫之力而炸裂開來。


    天默依舊一臉從容,抓住掌中酒壇的碎片,磕在已經殘破的壇壁上,發出帶著迴音的噠噠聲響,給桃仙的高歌合著節奏。


    “今日由我言,今日,由我言……”


    在枝頭間穿躍,繞行的桃仙老樹,到最後,顯然已經有些意亂情迷,他的整個身體,都在那些枯槁的樹皮覆蓋下,都發出暗紅的幽光,


    “玉蟠孩兒們,今天,咱們一起向那個高高在上的蒼天說一句,我說了算!”


    “嘩~”


    一陣突來的狂風,卷動整個桃林無數的枝條猛地抖動,仿佛是無數的士兵在迴應將軍的指令,


    “我說的算!玉蟠,落!”


    砰~砰~砰,那無數掛在枝頭的拳頭大小的玉蟠桃,竟然掙脫了枝頭的束縛,一同從枝頭墜落,跌落在為它們供給養分的土壤之上。


    而隨著這些蟠桃的墜落,桃枝上的綠葉迅速變黃,然後枯萎,最後像雪花一樣從枝頭飄落,桃仙也像一片桃葉那樣翩翩墜地,很快就被那些枯葉覆蓋住了全身。


    失去了綠葉的桃樹,露出幹枯,焦黑的枝條,讓一旁的李重光和月萊看得莫名的激動,甚至眼睛裏也泛起了淚花。


    桃仙伸出殘存的獨臂,亮出一根枯瘦的手指,點指天空,落滿褶子的臉上露出了猙獰之色,


    “今天,我說了,算!”


    “算”字出口,騰的一聲,那些黑黢黢的枝條竟然一同噴出了紅色的火苗,這些火苗在枝頭跳躍,像是又一輪盛開的桃花,枝條間的火苗很快蔓延壯大,漸漸連為一體,到了最後,每顆桃樹,都完全籠罩在一團烈焰之中,天空冒起滾滾濃煙,從空中看去,這些桃樹竟然仿佛是一根根燃燒的蠟燭。


    藏身於林間的桃仙,身上也已經開始慢慢騰起了火焰,隻是他似乎並不在意,依舊用一副血紅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天空。


    “道長,他身上著火了。”一旁的月萊看到了桃仙身上的火焰,以為他是因為宿醉而不覺危險,一邊提醒天默,一邊衝上前去,脫下自己身上的罩衣,為桃仙拍打起身上的火焰來。


    隻是那些泛著油光和幽香的火焰,顯然不是普通的柴薪之焰,在月萊的拍打下,反而越來越旺。


    李重光見狀,原本也想衝上來幫忙,可是一靠近桃仙,就明白他身上的烈焰已經失控了,他隻得抱著還在一心救人的月萊,扯著她拚命的往迴跑。


    月萊少有的發起怒來,“為什麽不救他!他還沒死!”


    突然,月萊掙脫出手臂,狠狠的甩出一記耳光,啪的一聲,結結實實的打在了李重光瘦削的臉腮上,頓時,二人都是一愣。


    身後的火勢很快就跟了上來,迴過神來的李重光顧不得臉上火辣辣的掌印,抱起還在發呆的月萊繼續向桃林之外奔逃,月萊眼淚順著自己的臉頰滴落到李重光的肩頭,透過他的肩頭,月萊竟然恍惚看到已經徹底被大火吞噬的那個身影,從烈焰中探出頭來,


    “小妖女,你如此心善,可千萬不要與人類有過多糾葛,我們妖靈得來不易,我們修得唿風喚雨的本領,可也鬥不過人類那顆狡詐陰險的貪婪之心。”


    大概是想起了還在一旁隻顧自己獨飲的天默,火光之中的桃仙補充了一句,“當然,或許也有個把不一定的人,可以比鄰而居。”


    火焰越燒越大,整個桃林最後完全變成了一片火海,距離火焰最近的天默老人卻無動於衷,從破碎的酒壇裏摸索出一些殘漿,用手中的碎片刮出,一口一口的品入唇齒之間,任由麵前的火苗把自己的眉毛和胡子都烤的焦黑。


    天印桃林十裏,


    桃仙的怒火也是十裏,


    十裏怒火,桃仙隻想告訴蒼天,如果命運不可更改,至少也要做出選擇的權利。


    自從上了天印仙山,月萊始終有一種找到家鄉的感覺,雖然青丘再也無法迴去,但是藏於青丘的純淨靈元,卻是月萊永遠無法忘懷的。


    天印山上的靈元,與青丘的靈元如此相似,完全不像那些俗世中的靈元,充滿汙濁,陰晦之氣。這桃仙,也總讓月萊有一種莫名的親近之感,可惜尚未來得及向他請教更多疑問,就已經看到了他對上天安排命運的反抗。


    這反抗的代價是自焚之焰。


    眼睜睜的看著桃仙被這烈焰吞噬,雖然桃仙沒有多餘的慘叫,但依然讓心地善良的月萊感到心如刀割,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強壓著心中的悲憤,體內的靈獸之血開始慢慢沸騰,眼中的金光也越來越盛。


    突然,月萊嗅到李重光的脖頸上,傳來一股誘人的味道,她也聽到了重光那白嫩的皮膚之下,一條條血管裏迴蕩著心髒搏動的砰砰響聲,終於,月萊的心髒也合著那個節奏一起跳動起來,被李重光抱得緊緊的小女孩不再掙紮,而是一口,狠狠的咬住了重光的肩頭。


    肩頭的劇痛險些讓重光抱著月萊的胳膊一鬆,但李重光咬牙抗住了疼痛,並沒有鬆手,月萊小巧的身子在他的懷中並不沉重,而且月萊那狠命的一口,重光還以為單純是因為月萊無法忍受眼睜睜看著桃仙自焚而亡的痛苦。


    “也好,”李重光心想,“或許這份疼痛能幫小女孩分擔一些痛苦吧。”


    天默一直端坐在十裏山火之前,像一座雕塑,也像一座山。


    他想起第一次跟著天頌來桃林裏玩耍的情景,想起第一次見到桃仙,發現這個和藹的老爺子竟然會和他們兄弟一起玩孩子們的遊戲,想起師父突然離開時,桃仙安慰幾個師兄弟不要棄守希望的情景……


    然而,這一切都已經在這場火焰中化為灰燼。


    天默其實是可以看到麵前的這場大火的,桃仙不禁獻祭了自己的妖靈,更是直接以妖靈為引,點燃了整個桃林的靈火。


    而天默,是可以看到靈的,更何況還是熊熊燃燒的靈。


    靈火不熄,直到燒盡了十裏桃林。


    靈火不焚,沒有波及桃林之外的一草一木。


    直到麵前除了灰燼和餘煙,再無桃林的痕跡,天默才默默的站起身來,招唿李重光和月萊,當然還有寶馬黑炭,


    “走吧,穿過十裏林,就能看到天闕觀了。”


    “可是道長,你最好的朋友就在你麵前這麽死掉了,你真的無動於衷麽?”月萊忍不住問到。


    “死?這不是死,這是他的抗爭。他可是比你我道行都深很多的修行呢。他有資格向天一問。”


    “可是這向天一問,卻是以死亡為代價,這也還是順從了上天的安排吧。”李重光一向有些消極,但他的理解似乎又有些道理。


    天默扭頭麵向重光,似乎是在用沒有眼珠的眼窩掃視著這新一代劍聖,想去撚胡子,卻發現胡子已經不知不覺被剛才的怒火燒掉,隻得又把手放下,背在身後,


    “花有重開時,人無再少年,你我不必為這個老妖怪感傷。等他重生時,隻怕會用我們的枯骨當做成長的養料吧。”


    啊?


    李重光和月萊都一聲驚歎,連黑炭都打了個噴嚏,隻有黑炭背上的項北,依舊如同一具屍體一般,毫無動靜。


    四人一馬,終於再上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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