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光在盛安城裏已經晃了小半個月了。


    從山清水秀的南越之地,遠離塵世的九曲溪出發,李重光一路走到了人潮如織,閱盡繁華的中原雄城盛安,這次行走,沿途的風景讓他大開眼界。可是,這盛安城內,還有更多的精彩在等著他。


    整個盛安城給聖母皇太後慶生的喜慶一直持續了半個月。李重光在參觀各種慶典活動之餘,還不時打開天頌道長留下的那封天機信,看著裏麵浮現出的“月萊”二字,琢磨著到底是何玄機。


    沒想到壽誕慶典一結束,城西菜市營的刑場上,他就聽到了這個已經在自己的腦海裏浮現了多次的名字。


    欽天監內侍,月萊。是天機信所指無疑了。


    李重光一直擠到了刑場的最裏麵,這才看到那個被監斬官的告示裏描述成十惡不赦的罪人月萊。


    這月萊竟然是一個年紀不及豆蔻的小女孩。


    大概是因為年齡太小,身子骨又看似單薄,死囚的枷具根本無法扣在她弱小的身板上,她隻是被反剪雙臂,用一條麻繩捆在身後。


    擠到看熱鬧的人群的最前麵,李重光才看清,每個死囚麵前,都是一個用來讓犯人放腦袋的木墩,木墩經年累月的被人血浸泡,各個泛出暗紅的油膩之感。


    同批受刑的死囚中,有害人性命的強盜,販賣嬰兒的人販,貪贓枉法的官員,無不是些麵目猙獰或者目藏奸詐之徒。隻有這個身材矮小的小女孩,在一眾死囚中,反而格外顯眼。


    隨著行刑的進展,每個犯人的身後,都站上去一個虎背熊腰的紅衣劊子手,他們懷中各自抱著一柄鬼頭大刀。


    有些膽色的犯人,在行刑時會將腦袋枕到木墩之上,閉上眼睛,大喊一聲,“來。”


    如果是那些膽小怕死的,或者已經嚇成一灘爛泥,無法動彈的死囚,則有身旁的差役按住肩頭,強行把腦袋放到木墩之上,劊子手手起刀落,哐的一聲,犯人的人頭就像一個球一樣的滾落到墩子前麵的竹筐裏。


    隨即有仵作上前,驗明正身,履行完登記造冊後,交代家屬前來撿屍。


    此生罪惡,就由一刀斬斷。也就不阻攔你入土為安,許你一個來世重新做人的機會。


    眼看就要輪到小女孩月萊了,月萊身後的劊子手多少感到有些壓力,他壓低聲音偷偷的對月萊說,“小妮子,咱們隻是幹個體力活的粗人,希望你不要責怪大叔。”


    月萊聽到劊子手的語氣,竟然噗嗤一樂,“放心吧,我知你也是為了養家糊口,況且,生死有命。”


    劊子手驚訝的點了點頭,從旁邊的桌台上端起一碗烈酒,一飲而盡。隨後又端起一碗,含到口中一大口醇漿,噗的一聲,隨即酒漿噴滿了刀麵,


    “小妮子,我看你也沒有什麽親人,就算你不交往生費,我也會給你來個痛快的,保證你不遭罪。”


    這劊子手從十八歲跟著老師傅學手藝的時候,就從師父那裏學到了一個道理,我們砍殺死囚,不僅是為了給那些遇害的人討迴一個公道,更是為了能夠讓他們早日投胎做人。因此,這是一件善事。


    如果罪大惡極,我們可以手上出活兒,讓他受刑時並不會立死,這樣,在解脫的道路上多承受些痛苦,也是幫他們償還此生的業障。


    如果罪犯並非傷天害理,或者也有自己的委屈,劊子手們雖然不能替冤情昭雪,但至少能夠送他一個幹脆,讓犯人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脫離痛苦。


    隻是如今劊子手多了,還能堅守這個行規的人就漸漸的少了,死囚的家屬往往會事先得到劊子手們的暗示,若想走的幹脆,就應該準備些往生費。


    月萊身後的劊子手和其他同行一樣,用一臉絡腮胡子隱藏著真實的麵容,也隱藏著內裏的心思,但他還是難扛砍殺一個八歲女孩人頭的罪惡之感,


    “妮子,我這就讓你清清爽爽的上路,你也把這一世的恩怨全都放下吧。”


    鬼頭大刀帶著唿唿的風聲砍落,月萊卻連眼都不眨一下,盯得行刑的劊子手心中發毛,總是感覺會出什麽意外。


    當啷一聲,劊子手手中的大刀頓感一輕,掉落的半截刀身旋轉著插入地麵一寸有餘。


    “什麽人!”劊子手大喊一聲,雖然沒有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他意識到麵前突然冒出來的這個略顯瘦削的青年,不知用了什麽手段,把他手中的鬼頭大刀斬為兩段。


    隨著劊子手身形向後一退,周圍戒備的士兵迅速圍了上來,可這年輕人卻不慌不忙的拱手,


    “諸位官爺,我想請教一下,這個不足十歲的姑娘,怎會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如果連一個這麽小的姑娘都要斬殺,那我們維護的公平正義又是什麽?”


    說著,他竟然手掌一揮,月萊背後的那根指頭粗細的麻繩應聲而斷,月萊一邊揉著被麻繩勒的有些麻木的雙臂,一邊自如的躲到李重光的身後,還衝著劊子手吐了吐舌頭。


    負責監斬的官員最怕在自己履職的時候出問題,眼見著刑場上出了大變故,一聲令下,周圍的刀斧手弓箭手全部圍了上來,監斬官的身後,還跟著一個衣著玄黑的中年人,看似像是個師爺。


    看著被重重包圍的李重光,監斬官心中稍顯安慰,衝著麵前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大聲斥責,“劫法場者,誅三族。你不會是想來以身試法的吧。至於死囚犯了什麽罪,那是由廷尉府根據咱們大夏的國律定的,和我們行刑之人並無關係。”


    “大人的意思是隻管砍頭,至於犯人是否清白和你無關?”


    “是。”


    監斬官迴答的斬釘截鐵,可是萬萬沒想到,這句話刺激了周圍那些喜歡看熱鬧的盛安百姓,成人的世界除了隻為看一個砍頭的熱鬧,其實每個人心中,也都隱藏著一絲最卑微,最樸素的正義感,聽著監斬官對百姓人命的漠視,一起“噓”了起來。


    這下讓監斬官有些下不來台,不過這更刺激了他的怒火,衝著別的劊子手大喊,“快給我斬了這個犯人!”


    其他官兵隻得圍而不攻,想要把斬殺這樣一個聰明伶俐的小女孩的功勞留給那些衣著紅衣的劊子手。


    然而,劊子手們有劊子手的規矩,犯人隻能交由事先安排好的那個劊子手動手。雖然月萊的那個劊子手已經被斷了鬼頭大刀,可剩下的半截大刀也足以切斷那個小妮子的脖子。


    可那人原本就對砍殺如此年幼的女孩心虛不已,如今又憑空出現一個劫法場之人,以多年收割人命的經驗,不如看看形勢再說。


    看著官兵的虛張聲勢,卻既不敢讓月萊腦袋搬家,又不敢和劫法場之人直接對手,一直跟在監斬官身後的那個玄衣男子,突然繞過了監斬官寬大肥胖的身軀,低聲叮囑監斬官,“既然周大人為難,那不如就讓我來替大人解決這個難題吧……”


    趾高氣昂的監斬官周大人,聽到玄衣男子的話語,不僅不生氣,還立刻點頭討好,


    “原本不敢勞煩仝大人的,既然仝大人願意施以援手,那下官自然是感恩不盡的。”


    玄衣男子並不廢話,直接來到李重光麵前,


    “不知閣下和這妖女有何瓜葛,我輩修行之人自當匡扶正義,確保這天子腳下,一片清淨。”


    李重光拱手,“在下南越李重光,未請教大人高姓大名?我與這妹子並不相識,但是領了師父的安排,此女子身負使命,我需要帶她迴去問個清楚,如果她確實該殺,定會交還大人,絕無袒護之意。”


    玄衣男子並不介意李重光的直接,他甚至有些欣賞李重光了。這少年形單影隻,在麵對如此實力懸殊的對壘時,依舊紋絲不亂的大將之風,頗有自己當年的熱血和影子。


    “在下欽天監祭酒,仝百熊。”


    猶豫了一下,仝百熊繼續解釋,“你不要被這妮子的外表給欺騙了,她雖然看似年幼,實則……實則奸詐狡黠,監守自盜。”


    “呸!”


    躲在李重光身後的月萊一手抓住李重光的腰帶,從他的腋下露出半張臉,對著仝百熊啐了一口,


    “你含血噴人,我沒偷就是沒偷,倒是你,我覺得嫌疑最大。實在不行,等師父迴來給咱們評評理。”


    月萊這麽一說,惹得仝百熊徹底失去了耐心,隨即擺出架勢,雙掌在胸口合十,繼而旋轉一百八十度,掌心隱隱有金光乍現。


    “李小哥,既然你執意要替這個妖精出頭,那我隻能是公事公辦,捉拿你兩人同時歸案了。”


    李重光不知道這仝百熊無比自信的語氣到底來自於什麽本領,隻得小心戒備著,同時告訴月萊,“你要跟緊我點,要不咱們落單了隻怕都要人頭不保了。”說著,李重光還用手掌在脖子上比劃了一個砍頭的動作,惹得月萊又是一吐舌頭,天真無邪的笑容讓人看著忍不住心存憐惜。


    仝百熊無意炫技,他隻想盡快把月萊就地正法。


    在他因為合掌而顯得大汗淋漓的的時候,掌心的金光越來越盛,等這雙掌最後神奇的打開時,一道被金光包裹的符籙旋於半空,緩緩的轉動起來。


    而此刻,月萊的心中也暗自得意,這次看來和自己的預感不錯。師父說的大概能應驗了吧。


    雖然李重光體型比自己猜測中的大俠型號小了一號,但是精神可嘉,至少他從刀口下把自己搶了出來。


    李重光和月萊幾乎無視了周圍來來往往的官差,更無視了正在抓捕他們的仝百熊。


    仝百熊一聲怒嚎,


    “盛安熊城,天子腳下,又有我欽天監的輔佐,保天子龍脈以天地靈氣而吐納,任何妖魔邪穢不得放肆!”


    哪知李重光卻不慌不忙的徹底把月萊擋在身後,剛想再做爭取,卻聽到仝百熊的一聲大喊,“天羅地網!”


    月萊聽到這個名字,稍稍顫抖了一下,拉了拉李重光的衣角,“大哥哥,他這一招還是有些厲害的,我們還是想辦法逃跑吧。”


    李重光心中暗笑,“逃跑?能跑到哪去?不過我們也不會坐以待斃。”


    李重光默默的從劍鞘裏取出寶劍流雲,平靜而有力的說道,


    “仝大人有天羅地網,剛好,我有一個一畫開天,咱們就一起切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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