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二人一見如故,自然是秉燭夜談,聊興甚濃,蘇蘇這才知道自己起初看走了眼,這位衣著風流,舉止輕佻的老板娘原本並不是風塵女子,卻原來竟然是個大家閨秀。


    她的父親原本在大夏為官,一度官拜廷尉,卻因為牽扯到了丞相和太尉之間的朝堂紛爭,被當成了犧牲品。


    大夏皇帝龍顏震怒之下,趙廷尉貶為庶民,鋃鐺入獄,其女趙媚兒被斥為官姬,其子趙龍也被編入軍籍。


    大夏的軍籍也是戶籍的一種,軍戶男丁世世入伍從軍,這是從大夏開國皇帝那裏就傳下來的傳統。


    大夏開國皇帝的雄師鐵甲,所向披靡,未嚐敗績。戰神般的將軍們為帝國開疆拓土,四夷臣服,國家的版圖就像決堤的洪水不斷向遠方蔓延。雖然大夏國幅員遼闊,人口眾多,但國民大多聚居在相對富饒的桑梓之地。而像殊勒城這樣的窮山僻壤對帝國疆界的價值遠超供人生存的價值,因此如果帝國不采用手段,殊勒將很快成為棄城。


    為了解決兵源的問題,開國皇帝就製定了攤丁入戶的國策。劃入軍籍的百姓也稱為軍戶,男丁必須從軍,這樣就可以保證帝國的兵源,即使是再偏遠大夏疆土,也能派出駐軍屯兵,以保帝國的疆域。


    隻是任何政策在執行的過程中,都會被人為再造,成為某些人的牟利工具。


    時至今日,軍戶政策既可以用來貶斥對手,成為降罪充軍的手段。例如趙廷尉這種,其子被充軍後,終生隻求邊關苟活,對手就不必擔心日後被趙家成勢,伺機反撲。


    而軍籍因為可以享受減免徭役賦稅,又有許多鄉紳大戶,勾結官員,虛報軍籍,借以逃避賦稅。如此一來,帝國的國庫虧空,軍戶又消耗很多空餉,慢慢掏空著帝國的根基。


    年輕時的趙媚兒姿色上乘,又能歌善舞,雖被貶為官姬,但結交服侍的,卻都是朝中權貴。她一度以為能借助那些春宵一刻的權貴們,為父親伸冤平反。哪知官場之徒多是些趨炎附勢,狗苟蠅營之輩,有點良心的多半直接迴絕了趙媚兒的請求,而更多的酒色之徒則是拍著胸脯賭咒發誓,騙取趙媚兒的信任,直到玩夠了以後,拍拍屁股走人,毫無愧疚之心。


    可憐趙媚兒紅妝易老,青春飛逝,門前車馬不息,香閣之內顛龍倒鳳,望眼欲穿卻始終盼不到好消息,隻是打聽出弟弟趙龍已被發配至大夏西北的邊軍中為帝國戍邊。


    趙媚兒最終等來的,是趙廷尉慘死獄中的噩耗。心灰意冷之下,隨即冒著殺頭之罪偷偷跑出帝都盛安,為了尋找弟弟趙龍,一路訪遍了大夏北方的邊城……


    “一直沒有趙龍弟弟的下落麽?”蘇蘇開始心疼起眼前這個風塵女子了,雖然從趙媚兒眉眼間的愁苦也能猜到一二,但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趙媚兒苦笑一聲,“我一直找到了殊勒,再往北就不再是大夏的地方了,但還是沒有趙龍的消息。”


    頓了一下,她又接著說,“這裏是進出大夏北疆的唯一通道,就像昨天住進來的那支駝隊一樣,南來北往的行人都會在殊勒修整一下,我也可以托他們幫忙打聽。”


    “我看正如姐姐所說,殊勒城裏都是守疆土的戰士和往來的商客,可姐姐你一個姑娘家,不怕被人欺負麽?”


    “妹子,你不是還要深入大漠麽?可曾怕過?再說,殊勒雖然偏僻荒涼,但我覺得至少不用應付盛安城裏那些道貌岸然的卑鄙之徒。”


    “那倒也是,這世上沒有比人心更深不可測的存在了。”蘇蘇不由得慨歎一聲。


    “你那個弟弟呢?你對他這樣,就不怕他將來負了你?”


    “媚兒姐姐你說什麽呢?我和他也是姐弟相稱呢。”


    “嘁。”趙媚兒調侃著羞了一下蘇蘇,把蘇蘇頓時臊的臉色通紅。


    第二天一早,蘇蘇不顧趙媚兒的挽留,執意拉著項北和天默上路,趙媚兒隻好給蘇蘇塞了很多幹糧和散碎的銀兩,蘇蘇想要推辭,哪知趙媚兒反而拉下了臉色,“你這是不拿我當姐姐嘛?”


    蘇蘇隻好應下。


    駝隊顯然也是急著趕路,蘇蘇套好馬車,駝隊也檢查完了貨物,馬車和駝隊一前一後,相伴著出了殊勒城。


    駝隊裏的一些精壯鏢師,看到蘇蘇一個妙齡少女,各個眼珠子快要努出眶外,想要說服蘇蘇跟著駝隊一同前行。蘇蘇起初不肯,但鏢師們卻並不死心,說是既然順路,同行無妨,更何況大漠裏荒無人煙,危機四伏,有駝隊相伴,至少能相互照應,安全許多。


    這個理由倒是讓蘇蘇很難拒絕,於是馬車放慢了速度,跟在駝隊後麵,隻是不時有年輕的鏢師找理由上來搭訕,讓她頗為不爽。


    駝隊的頭領,是個年過半百的穩重漢子,名叫哲別措,是遊騎國塔爾加部落的族人。他的駝隊招募的既有遊騎和北梁的武士,也有西羌和南郡的漢子,駝隊能在他手上將這些人聚在一起,還在戰亂頻繁的國家間幹著穿梭走貨的營生,足見哲別錯的能力非凡,雖然他並不對蘇蘇反感,但為了安全,還是刻意讓駝隊和蘇蘇保持了一段距離。


    “哼,也不看看咱們女俠的本事,說不定馬上還要靠女俠幫你保住性命呢,真是想不開。”天默老人仿佛又洞察了什麽天機似的發起了牢騷,蘇蘇慣例給他個白眼。


    當然,老瞎子也看不到。


    這支行動緩慢的隊伍向著真正的大漠發起了無畏的衝擊。


    這才行走了大半日的腳程,空氣已經幹燥的像是要刺破人們的喉嚨似的,連昏睡的項北都難得的清醒了一些,扶著車窗看著大漠斜陽的荒涼之色。


    馬匹不及駱駝的耐受之力,起初還在壓著速度跟在駝隊之後,如今卻要費勁力氣,才能從沒過馬蹄的流沙中抽出馬掌,艱難前行。


    突然,走在駝隊最前麵的向導發出了警戒,“羊角沙風!”


    訓練有素的鏢師們迅速趕到各自的駱駝前,卸下貨箱,把駱駝趕到一起,圍成了一圈,哲別措還特地叮囑一個鏢師招唿著把蘇蘇的馬車也趕到駱駝圍起的圈子裏。


    “羊角沙風來了,沒有駝隊的保護,隻怕難逃被卷走的命運。”


    蘇蘇聽著頭領的介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從駝峰的間隙望去,果然看到在遠遠的天邊,有幾個像是黑色羊角一樣的東西,慢慢的移動著。


    很快,耳朵裏傳來鬼哭狼嚎一般的狂風唿嘯,空氣中除了幹燥更是夾雜著無數的沙粒,撲打到人的臉上。


    馬匹已經無法站立,索性貼著駱駝伏倒在地,恨不得把頭也紮到沙子裏去。那幾個黑色羊角迅速的變大,漸漸的連為一體,蘇蘇這才看明白,原來那些羊角是夾雜著砂石枯枝的龍卷風。隻是因為相隔較遠才覺得是行走在地麵的羊角。


    哲別措用手捂住口鼻,從指縫間望去,不由得心中一沉,“羊角沙風”雖然可怕,但是隻要駝隊的隊形不散,人貨固定好不要被風卷走,也可以應付得了。


    可是,自己走鏢四十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四角並行的恐怖場景,心中一時也沒有了底。


    不知什麽時候,項北和蘇蘇的手已經緊緊的攥在一起,哲別措警告他們,人不能待在馬車上,項北就把身體半遮住蘇蘇,看起來就像把蘇蘇壓在身下,同時又用那條耿二贈送的赤狐圍脖蓋住了蘇蘇的頭臉。


    蘇蘇被遮住了頭臉,嗅著自己的唿吸,也聞到項北身上的味道,頓覺那鋪天蓋地的怪風似乎也沒那麽可怕了。


    隻有哲別措還在頂著漫天狂沙,緊張的觀察著步步逼近的羊角沙風。


    原本駝隊是刻意避開了羊角前進的方向的,可是這羊角竟然像是長了眼睛,突然轉向,徑直撲了小小的駝隊,羊角龍卷帶著遮天蔽日的黑雲不斷向著駝隊逼近,像是一頭饑餓的巨獸,撲向自己垂涎的食物。而小小的駝隊就像是瀚海上被巨浪拍打的樹葉,顯得無助又驚慌。


    終於,怪獸徹底吞沒了整個駝隊,項北隻覺得整個身體都在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向天空扯動,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已經不存在,大腦裏幾近空白,他隻有緊緊的抱住蘇蘇。


    蘇蘇,就是這個世界。


    一旁是可憐的老瞎子,沙暴襲來時他原本扯著項北的衣角。奈何蘇蘇受不了他身上的味道,硬是拉著項北躲到了一頭駱駝的脖頸窩裏,如今的他隻好把手臂纏在馬車的車輪上,隻盼著風沙盡快過去。


    突然哢嚓一聲,原本晃動的馬車竟然被狂風徹底撕碎,撕裂的木屑旋即像是掙脫了束縛的精靈,一頭紮進了空中的風沙裏。


    天默抱住的那個車輪也躍躍欲試,想要追隨著那些同伴飛到空中,嚇得車輪上的天默哇哇大叫。但身體還是隨著車輪開始上升下落。


    哲別措看到了天默的窘境,知道如果這老頭要是飛升了隻怕再也迴不來了,他把自己腰上的繩子緊了緊,貼著地麵爬到老瞎子近前,扔出了繩套到天默的身上,天默緊緊的抓住這根救命稻草,這才終於被拉迴地麵。


    沙暴來的猛,去的也快,一陣地動山搖的風沙過後,天空很快又露出了殘陽,眾人紛紛從被埋的黃沙裏鑽了出來,天默順著繩索摸到哲別措身邊,不住的道謝。而哲別措卻忙著招唿眾人檢查貨物。


    隻有蘇蘇和項北還享受著被黃沙掩埋的感覺,這種感覺如此安逸,讓項北覺得或許死亡也是這麽的平靜,而蘇蘇則是享受著從未用過的安全之感,項北擋住的不僅僅是風沙,更像是整個世界的惡意。


    突然,蘇蘇警覺的蜷起了身體,她晃了晃項北,“項北,有敵人靠近。”


    項北不會懷疑蘇蘇,他甚至來不及去想明白為何這次自己的警覺竟然還不如壓在身下的蘇蘇。


    雖然他已經無力戰鬥,但本能的用手去摸掛在身上的鳴陽。


    蘇蘇的感覺沒有錯,就在大家以為風暴已經過去,開始清點損失的時候,沙丘之下,有潛行的存在正在悄悄靠近駝隊,這些存在在黃沙之下頂起數個鼓包,微微隆起的鼓包警惕的時走時停,從四麵八方向駝隊慢慢圍攏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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