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這天定遠王府鬧了火災,次日一早廚娘做好飯菜便告了假去寺廟燒香祈禱,其他下人忙忙碌碌收拾大火過後的一片殘局,隻剩肖伯候在院中聽候吩咐。


    前晚碧簫迴來的並不算晚,遠遠看到定遠王府火光衝天便急急趕迴,也因此沒有來得及取藥。


    沐酒歌擔心言離憂一個人又會胡思亂想,索性就讓碧簫陪言離憂一晚,自己主動承擔起照顧溫墨鴻的任務,雖然碧簫幾千個不放心,但看第二日溫墨鴻平靜神色,似乎這任務沐酒歌完成的相當不錯。


    吃飯時,碧簫見言離憂精神比昨日好上許多,意外地竟有了幾分笑意,不由好奇。


    “虧了昨天那場火,要不是搬到這房間住,我還發現不了這本神書呢。”言離憂搶過沐酒歌手中翻來翻去的一本無名書籍,仔細小心貼身放好,眼眸裏神采奕奕,“這本書應該是以前童叔叔給墨情的,裏麵寫了很多奇聞怪事,還有些疑難雜症,其中一段正好記敘了與碧笙相同的病情——你看,這裏還寫著專治這種病的藥方。”


    碧簫看向言離憂指尖所示處,的的確確寫著幾行與碧笙狀況接近的病情,但下麵藥方裏記敘的東西她就看不懂了。


    “這藥真的管用嗎?會不會有其他不好作用?”碧簫頗有些擔心。


    言離憂笑笑:“不會。其實這幾味藥算不得罕見,也都沒什麽副作用,醫館藥廬都問一問應該湊得全。等會兒吃晚飯我就和沐大俠去找這些藥材,你就留在府上照顧大哥吧,府中總該留個管事的人才行。”


    “也好,有沐師兄在你身邊,我倒不用太過擔憂。”碧簫長出口氣,蒼白臉頰浮現一抹笑容,“若是能讓碧笙醒來,我甘願用一半餘生去交換……”


    言離憂與沐酒歌對視一眼,遲疑少頃,抬手輕輕覆住碧簫手背。


    “你最該做的是保重自己,別再讓大哥難過。”


    那頓飯結束得很快,言離憂急著去尋找藥材基本沒怎麽下咽,等沐酒歌填飽肚子就即匆匆離開,留碧簫在府中坐陣——說是坐陣,其實也就是休息,王府裏裏外外肖伯一個人打點得妥妥當當,從不需要她多操心。


    醫館藥廬距離定遠王府都不算近,是而直到下午時分言離憂和沐酒歌才迴來,順路將本該昨天取迴的溫墨鴻的藥帶了迴來。


    “這包是大哥的藥,裏麵有幾味稍微做了調整,相對減輕一些分量;這兩包是給碧笙的藥。大的這包分十副,每副藥熬兩豁,早晚各一豁,淨布洗淨在藥中泡半個時辰,之後熱敷額頭;小的這包分五副,每副藥隻熬一豁,同樣用淨布浸泡半個時辰,冷敷額頭,每兩天一次,必須在午時前後敷。”


    言離憂仔仔細細把用藥方法說給碧簫,而後麵對碧簫一臉愧疚:“這些事本該由我來做,可是我……許是到了該敷藥時我還睡著,隻能讓你來……”深吸口氣,言離憂忽又想起寫什麽,神色認真地強調道:“對了,務必記住,這兩包藥千萬千萬不能弄混,也不可以忘記其中任何一副,否則就沒有效果了。”


    “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再說墨鴻是我夫君,碧笙是我妹妹,要照顧也應該我來。你懷著孩子還要操心這、操心那,自己身體都顧不過來,就算我舍得,師兄也舍不得啊!”碧簫不由分說搶過藥,用力把言離憂按在座位上,“現在你該好好休息了,今天哪裏都不許再去,大夫不是說了麽?再亂走動對孩子不好。”


    沐酒歌抱著手臂站在一旁,看得直笑:“你們兩個啊,都病病弱弱的沒什麽精神,就別互相責備要求了。墨情那邊有事可能年前沒時間趕迴來,大年夜就隻有我們三個和肖伯他們在家,到時候還養不好精神的話,你們打算讓我一個人東奔西跑、忙裏忙外累死嗎?”


    碧簫早就聽言離憂提起,按計劃溫墨情最近應該迴到定遠郡的,如今溫墨情沒盼迴來,倒是沐酒歌去而又返,也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什麽岔頭。


    沐酒歌見碧簫困惑望來,懶洋洋聳肩:“我也不想迴來,大冬天的來迴奔波真的很辛苦啊!要不是走到半路遇到墨情派來傳信的樓中子弟,我就直奔宛峽去了,哪裏需要南南北北白忙活這麽一圈?”


    “難得有機會迴來與離憂團聚,結果卻放棄了,師兄就沒說因為什麽原因嗎?”


    “具體沒說,隻表示年前他都要在宛峽那邊待命,所以今年王府過年諸事還有你們兩個的安全,所有這些都得我這苦命的師兄來扛了。”沐酒歌攤手,一副無奈神情。


    自從碧笙出事後,碧簫基本沒有再詢問過戰事,對狀況並不了解,聽得沐酒歌不清不楚的迴答愈發迷茫,索性不再追問。


    第二日一早醒來,碧簫等人不見言離憂出現,探看之下才發現不知何時言離憂又陷入昏睡,直至晌午仍然未醒。


    “睡著的時間果然越來越長了。”沐酒歌感慨一聲,眉宇間憂色深重,“上次昏睡接近十個時辰,就快到一整天,也不知下次、下下次還要睡上多久。有時候我都忍不住害怕,怕言姑娘就這麽一睡不醒,再也沒機會與墨情團聚。”


    “離憂的蠱毒已經這麽嚴重了?”碧簫涼氣倒吸不已。


    “相當嚴重,所以我一直沒敢告訴墨情。”沐酒歌不無擔憂望著言離憂房門,有意無意壓低聲音,“墨情之前與赫連姑娘碰過麵,大概情況很糟,迴來後就沒看他臉色好過。現在我也很矛盾,墨情有事耽擱不能迴來這件事,都不知道是喜是憂了。”


    倘若言離憂的蠱毒已經到危險地步,這一刻不見,下次是否還能再見就難說了;若是見麵,又怕溫墨情發現她的狀況心傷難受,夾在感情與大義之間難以取舍。


    對於這件事,碧簫沒有說太多看法,一個人在言離憂榻邊照顧直至深夜;沐酒歌百無聊賴,接替碧簫負責夜裏照應,結果次日清晨碧簫去看時,沐酒歌坐在言離憂房間外明間睡得正香。


    “太累了啊!”之後沐酒歌不無羞愧那一聲抱怨,似是道盡了每個人的心聲。


    言離憂從毫無意義的深睡中醒來後,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查看碧笙情況。可惜的是,碧笙與前一日、兩日並無不同,像個瓷娃娃般安靜睡著,光潔白皙的皮膚顯示出青春光澤,卻沒有顯露應有活力。


    “藥都有仔細敷用嗎?”言離憂似是有些失望。


    “按你說的,沒有半點差錯,可她一點反應都沒有。”碧簫擦了擦微紅眼圈,強顏歡笑,“罷了,也許這就是天意吧。碧笙做了太多錯事,老天要懲罰她,我們又能怎樣抗拒?她還能活著,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言離憂抬頭,神色複雜:“自從碧笙出事後,你變了好多。”


    碧簫微愣,旋即笑得更苦:“我也知道自己變了。以前想要的太多太高,現在……現在已經無所謂,大家都還活著,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


    許多東西無聲改變,原本熟稔的,如今陌生,原本親近的,如今遠在天邊。


    不知道是不是隆冬裏無邊雪色容易讓人心冷,總之那幾天,王府內每一個人都忽地變得沉默寡言。


    小年夜前一晚,言離憂安靜沉睡。


    碧簫一連勞累數日根本沒精力熬夜照顧,沐酒歌心情不好,與肖伯搬著小凳圍在爐邊痛飲三壇,西月未起就已經打著鼾聲沉沉睡去。所以那一晚,言離憂身前沒有任何人。


    子時過後,寂靜無邊。


    一道黑色身影忽然出現在言離憂房門前,警惕左右四顧,見周圍無人才輕手輕腳從外麵撥開門閂,轉身迅速潛入屋內。


    最近幾天言離憂總覺得胸悶,所以夜裏都要半掩窗子留出一道寬寬縫隙,皎潔月光就從這道縫隙鋪泄滿地,如一片銀色水渠,明亮耀眼。


    那身影走過月光,打碎靜止唯美的景致,緊貼床榻前,盯著言離憂輕閉眉目看了許久。


    言離憂毫無察覺依舊沉睡。


    緩緩伸出的手臂纖長堅定,一隻手抓過軟枕飛快貼在言離憂麵前,另一隻手用力壓下,伸開的掌心狠狠地將軟枕按住,徹底堵死言離憂口鼻,竟是想讓言離憂窒息而死。


    言離憂有三隻軟枕。


    一隻是當初在宮裏溫墨情托唐錦意送給她的,另外兩隻是碧簫親手做的。言離憂睡不慣硬木枕的毛病,碧簫在大婚前才知道,特地花了半個月的時間親手繡了兩個枕麵縫好,一個枕麵是鴛鴦戲水圖,另一個枕麵是碧月金蘭。


    夫妻之情,姐妹之情,這是言離憂與碧簫最珍貴的東西。


    繡著碧月金蘭那隻軟枕被抓皺,精致繡工扭曲變形。因著麵巾掩蓋,夜半偷襲的人是否有笑很難看出,然而那雙閃著恨意光芒的眼眸卻暴露了行兇者此時痛快心情。


    驀地,有力手掌將按壓軟枕的手抓住,在纖細皓腕上留下紅印,竟是言離憂在反抗!


    刹那慌亂,一身夜行裝的行兇者倒吸涼氣。


    虛掩的窗外一聲幽幽歎息,半是失望,半是悲憫,沉沉聲音帶著幾許蒼涼。


    “果然是你。事到如今你仍執迷不悟,還要繼續錯下去嗎?放手吧,碧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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