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離憂怎麽突然就有孩子了啊?世子不是都離開很久了嗎?好奇怪!”


    有不少來來往行人的街道上,夜淩郗纏著夜皓川追問不休,弄得夜皓川一張臉漲得通紅,萬般無奈隻得壓低聲音哀求:“淩郗,哥求你了,別這麽大聲行嗎?這種事……這種事等你以後嫁人就會知道了啊!”


    “我嫁人,還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呢。”夜淩郗撇撇嘴,想到與君無念之間已經很久沒有聯係,情緒稍稍有些失落,總算不再糾纏夜皓川。


    作為戍邊軍據守之處,黎城並沒有像其他邊陲城池那般因戰亂而蕭條,多數商鋪仍在營業。夜皓川到藥鋪抓了些補藥,又去布店交代掌櫃扯些柔軟的布料做幾身寬大襦裙,幾經輾轉,最後來到提供車馬租賃的驛店。


    “哥,你訂馬車做什麽?”見夜皓川花大價錢買下一輛雙駕馬車,夜淩郗百思不得其解。


    夜皓川低頭,專心致誌數著銀錠,漫不經心道:“送言姑娘離開。”


    “什麽?!送離憂離開?哥,你別開玩笑了!”夜淩郗驚詫不已,“離憂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想留下,八匹馬也拉不迴頭。唯一能勸動她的世子不在,就憑你我肯定說服不了她,馬車什麽的還是別想了!”


    夜皓川搖了搖頭:“不是啊,淩郗,現在不是和之前不同了嘛。言姑娘懷著世子的孩子,害喜又這麽嚴重,就算她不考慮自己的病也要考慮孩子的安全。我和楚公子商量了一下,這時候送走言姑娘最合適不過,等過幾天與狐丘國士兵磨合得差不多我們就得主動出擊,那時亂哄哄的,誰還能騰出精力照顧言姑娘?”


    歪著頭想了想,夜淩郗歎口氣:“能勸離憂去安全地方自然最好。對了,哥,離憂要是走了,巾幗軍誰帶?還有,這一路上總得有人照顧她吧?她的病可不會提前打招唿。”


    “這問題楚公子也說過了。原本我想讓你送言姑娘去往帝都的,可是楚公子說巾幗軍必須有人負責,這人不是言姑娘就隻能是你,所以沿路照顧言姑娘的事,楚公子會親自走一趟。”


    憑楚辭的能力,諸多事情必定毫無遺漏盡數安排好,夜淩郗雖不願與言離憂分開,一想到這樣才能保證言離憂母子平安,也隻能默默同意。


    如眾人所料那般,起初言離憂死活不肯同意離開北陲戰場,直到妊娠反應不停折磨著她的身體,讓她連揮動兵器的力氣都沒有事方才被迫同意。


    楚辭在黎城等了四天,在南凜接到消息匆匆自安州趕來後才帶著言離憂乘馬車離開,同行的還有兩個巾幗軍女戰士以及春秋。


    不知是因為體內蠱毒相衝還是體質問題,懷孕才兩個多月的言離憂害喜反應異常強烈,往往剛勉強自己吃些東西就會吐出來,惡心幹嘔更是家常便飯,比之當初胃病發作更加痛苦。


    “言姑娘自己就是大夫,應該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吧?”馬車行駛中,楚辭低頭淡道。


    言離憂無力地應了一聲:“這倒沒什麽,難受一兩個月就會過去,我怕的是孩子受影響……”


    “我已經提前去信給宮中,想來陛下已經安排好太醫,言姑娘不必憂慮。”稍作沉吟,楚辭將手爐包好塞給言離憂,“要不要通知世子一聲?他現在還在宛峽那邊,距離帝都也不算遠。”


    溫墨情是孩子的父親,自然應該告訴他這個喜訊,然而短暫思忖後,言離憂搖了搖頭。


    “先別讓他知道。南邊戰事比北陲更緊張,我不想讓他分心,等孩子生下來給他個驚喜也不錯;再說我這還不到三個月,沒必要特地叫他迴來照顧。”


    “也對,世子的壓力可不小呢。”楚辭掀開簾子望向窗外景色,淡然眼神意味深長。


    有些話,楚辭選擇對言離憂暫時隱瞞,譬如南邊情況十分不利,又譬如,負責召集江湖各門派子弟助力大淵將士的溫墨情已經負傷,沐酒歌已經幾次心急火燎催促讓楚辭想辦法把溫墨情弄走。


    不過楚辭心裏清楚,言離憂和溫墨情這對兒夫妻一樣固執,想要讓他們遠離危險難如登天。


    多數時間在默默行駛的馬車於深夜到達帝都皇宮,彼時剛好趕上言離憂發病,抱著手爐在馬車內沉睡,所以她並不知道,自己是被溫墨疏親自抱進鉛華宮昔日住處的。


    多少宮女太監議論紛紛,溫墨疏隻沉著臉當做不見。


    太醫來了一撥又一波,除了開些安胎補氣的方子外沒起到任何作用,誰也說不明白言離憂的怪病因何而來;難得有兩個知道霍斯都族關於蠱的傳聞,卻都沒親眼見過,更別提除蠱的方法。


    “眼看她日漸消損卻無能為力,這種感覺很不好受。”床榻邊,溫墨疏嗓音低沉,緊握著言離憂手掌不舍得放下。


    楚辭依舊事不關己似的坐在一旁,盯著手中長笛心不在焉:“陛下再難過也要收斂,榻上躺著的人已經不再是言姑娘,而是身懷六甲的世子妃,許多話、許多事,陛下可以想但不能做,這道理陛下應該明白。”


    再怎麽深愛,言離憂終歸是溫墨情的妻子,體貼關心自有溫墨情給予,當上皇帝的溫墨疏反倒失去了這些權力。


    或者該說,當言離憂決絕轉身隨溫墨情離開皇宮那天,他就已經不再有資格做她的歸宿。


    鬆開手掖好被角,溫墨疏負手走到窗邊,墨色長眉緊擰:“除了留守帝都以防萬一的六萬禁軍營外,如今可調動的兵力都已經分派到南北兩方陣地,可是霍斯都帝國大軍有大量火器在,我們派去的人越多,傷亡就越多,連世子也未能幸免。雲將軍接連派出數十名斥候試圖潛入霍斯都軍營探查情況,結果未等潛入就都被發現,根本無從判斷敵方糧草等狀況。”


    “霍斯都主君柏山可算是個奇才,其麾下慕格塔公爵以及征軍副指揮使慕格塔·薩琅也都年輕有為,比起其他三國掌權者具有更強實力,所以他們才能成為這場戰爭的主導。但是陛下也沒必要太過焦急,如今狐丘國來的援軍有南凜坐陣,擊退北陲進犯之敵不過是時間問題,按照我的計算,應當不會超過兩個月。”


    楚辭對南凜的信賴讓溫墨疏頗感好奇,捉摸不定的目光探尋片刻,引得楚辭無奈攤手。


    “陛下別這樣打量我,我說過,關於為什麽我能借來狐丘國兵力一事,等戰事結束後一定會給陛下個說法。眼下我隻希望陛下能相信南凜,我與他自幼相識,對他的能力十分了解,如果他與夜將軍聯手仍不能擊退來犯之敵,那麽我大淵北陲也就再無希望了。”


    “是你說的話,我沒有不信之理。”溫墨疏迴身笑笑,表示並未介意。


    數年皇權紛爭裏,楚辭如最穩固的山川屹立不動,始終默默站在溫墨疏身後出謀劃策,溫墨疏亦報以全心全意的信賴。盡管這一次狐丘國精兵出動讓溫墨疏隱隱意識到,楚辭的身份遠比他預料得更加複雜,但他還是選擇了尊重,而非不停追問。


    溫墨疏毫無來由地相信,無論楚辭做什麽,其用心都是為大淵社稷。


    交談間,言離憂悠悠轉醒,環視熟悉卻許久未見的房間精致,最後將視線落在那襲溫雅雍容的身影上。


    “離憂。”溫墨疏淺笑溫潤,眸子裏閃著暖暖光澤,一如初見。


    言離憂迴到皇宮的消息一夜之間傳到東宮,第二日天還未亮,唐錦意便迫不及待趕來鳳歡宮,臂彎裏還抱著眉眼清秀的小太子。


    “似乎比上次見時胖了許多,白白嫩嫩的有幾分像他爹爹,到底還是在娘親身邊過得滋潤。”言離憂逗弄著麟兒愛不釋手,臉上難得顯出幾分開心笑容。


    “再過上半年你也要當娘親了,到時候把兩個孩子放在一起還能有個伴兒,我也不用一個人孤孤單單呆在宮裏。怕隻怕你這心肝寶貝的父王不高興,怪我搶了他心頭肉。”唐錦意打趣著,迴身讓小太監抱來一堆盒子,“這裏是些補品和孕時穿的衣裙,缺少什麽務必記得跟我說,在孩子生下來之前你就老老實實安養,別再天上地下一陣亂操心。”


    “錦姐姐別隻說我,你不也是天天操心嗎?還有這些東西,以後就別再送給我了,畢竟我不是嬪妃之類,不屬於這深宮。”


    唐錦意接過麟兒,深深看了言離憂一眼:“你不是嬪妃,卻比任何嬪妃都要重要,隻要你願意,這皇宮永遠有你一席之地。”


    溫墨疏不肯廣選後宮、冊立嬪妃,其中原因言離憂清楚得很,也明白溫墨疏仍未放棄她的想法,略微尷尬笑了笑,旋即低下頭不再言語。


    見言離憂難得好心情被自己擾亂,唐錦意急忙轉口道:“好了,不跟你開玩笑。我的意思是說,你作為紅蓮將軍組織起巾幗軍抗擊外敵,這份功績是其他女子萬萬不及的,他年隔日皇上封賞功臣時絕對少不了你。”


    一句牽強辯解緩和了氣氛,同樣堅強勇敢的兩個女子繼續笑鬧閑聊,一聊就到了晌午時分。


    久坐對身體無益,言離憂與唐錦意結伴打算去禦花園走走。換好幹淨衣衫抱上手爐,在銅鏡前稍稍站定,言離憂給了自己一個明朗笑容,轉身間,恍惚聽見好像有人在低低喚她的名字。


    然而,周圍一個人都沒有。


    “睡得太久幻聽了嗎?”自言自語嘟囔一聲,言離憂甩甩頭趕走雜思,腳步輕快地追趕唐錦意而去。


    數百裏外,距離慘烈沙場不遠處,溫墨情正馭馬疾馳,向著敵人三軍中路主將所在奔行。風聲掠過耳垂唿嘯撕扯間帶來陣陣喊殺聲,溫墨情卻目不斜視,目光堅定冷然,唯獨在嚅囁出思念的名字時才顯出一縷溫柔。


    這是,隻為言離憂的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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