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別亂動,疼就忍著。”


    醉風雪月樓某間臥房門前擠滿憂心忡忡的風塵女子,聽裏麵傳來言離憂倒吸涼氣的聲音,這些身賤心高的姐妹們的心也跟著隱隱作痛。


    “紅蓮到底是什麽病?她自己就是大夫,怎麽還要老板娘為她治病?”有姑娘等得心急,抓住陳姑姑不停追問。


    陳姑姑皺了皺眉:“不是病,是傷。你們幾個沒大心的,就沒發覺前幾天紅蓮都沒什麽精神,連飯都吃不下幾口嗎?要不是老板娘心細詢問,大概這會兒她還忍著痛裝沒事人跟你們閑扯呢!”


    外麵太過吵嚷,以至於片刻後笑風月出來時沒什麽好臉色:“一個個就會嘰嘰喳喳擾人清靜,沒事兒都滾去前麵招唿客人,擠在這裏偷懶麽?!”


    “老板娘別動氣,她們也是擔心紅蓮妹子才會這樣的。”陳姑姑說了句軟話,迴頭頻頻使眼色讓一眾焦急的姑娘們趕緊閃人。深吸口氣,陳姑姑壓低聲音:“紅蓮妹子的傷到底怎麽迴事?”


    笑風月哼哼兩聲,滿臉慍色。


    “被人封了穴道,不能調息運氣——這還是輕的,剛剛給她開了穴道已經沒事。現在最大問題是她吃不下東西,吃多少吐多少,難怪吃飯時總要一個人躲在房裏。這丫頭真是氣死我了,身子難受也不跟我說,一問她就知道笑笑笑,想氣死人麽?!”


    言離憂低調隱忍,總不願麻煩到別人或者讓誰為她擔心;笑風月脾氣火爆,再多的抱怨卻都因關心而起,罵得越是響亮就越能表明對言離憂的體貼。陳姑姑已是醉風雪月樓的老人,對這些習以為常,是而並不因此驚訝,然而眉梢眼角還是掛著重重擔憂。


    “老板娘,晌午我從外麵購香粉迴來時聽到一些消息,是與紅蓮有關的。”遲疑少頃,陳姑姑輕聲道。


    笑風月腳步一頓,迴頭看了眼言離憂房間,下頜一揚示意陳姑姑到內堂說話。


    “最近有關紅蓮的流言不少,根本難分真假,平時我也不怎麽在意。麻家粉鋪老板的二女兒不是嫁給梁王當妾室了?剛才他給我說了幾句,倒是不得不留心了——據說朝廷那邊已經發了告示,證實青蓮王還活著,並且措辭中隱晦示意青蓮王與定遠王的死有關,似乎是青蓮王混進定遠王府,刺殺定遠王後拿走禦賜的免死詔,借此向皇上求一條生路。”


    雲淮地區繁榮富庶,多江湖人士、地痞流氓,可謂天高皇帝遠,官府不過是個擺設,平日裏那些通緝告示更是沒人駐足理會,是而根本沒有人注意到,告示上青蓮王的畫像是否與醉風雪月樓某個深居簡出的女大夫相像。當初言離憂來醉風雪月樓時就被笑風月賜以紅蓮這個化名,兩年下來,樓中姑娘多數不清楚亦不在意言離憂身世來曆,隻有笑風月、陳姑姑,以及幾個平素心思巧妙善於觀察的聰明姑娘知道言離憂身份,因此陳姑姑說起青蓮王的事,便直接當成‘與紅蓮有關’的事。


    笑風月見多識廣,性格中成熟穩重一麵都是多年生活磨練出來的,聽陳姑姑把打探來的消息說完,精致姣好的長眉動了一下。


    “朝廷先前說青蓮王已死,如今又說未死,而且特地把青蓮王以免死詔換生路的事說給天下百姓聽,其險惡用心可見一斑。這些事情我們局外人說不上話,能做的也隻是在一邊看著,其中陰謀還是詭計的甭去理會,隻要紅蓮在這裏一天,醉風雪月樓就要護她一天。”


    陳姑姑點點頭,卻還是有些猶豫:“可是……老板娘,紙終歸包不住火,倘若有人知道紅蓮在樓中,隻怕很快就會有人找上門來。到那時候我們醉風雪月樓就不好繼續袒護紅蓮了,畢竟定遠王是個好王爺,多少百姓和江湖俠士都為他的死悲憤不已,激動之餘難保不會做出什麽過分舉動。”


    “被人知道是早晚的事,我心裏已有準備。”笑風月揮揮手,臉色微帶不耐,“沒查明定遠王被刺殺的真相前,紅蓮隻能待在我們樓中。這段期間你多費心,盡可能不教外人知道,另外也要注意來打探消息的人,但凡遇到賊眉鼠眼問東問西的家夥,不必向我稟報,直接拎起燒火棍給我趕出去,打傷打死都算我頭上。”


    陳姑姑應了一聲,而後又與笑風月說了些樓中其他雜事,二人還要去往前院交代接待客人的姑娘,很快便離開內堂。


    待笑風月和陳姑姑走後,一抹身影慢慢從拐角出走出,悄無聲息,仿若幽靈。


    言離憂早猜到世事不可能一直太平下去,既然有人絞盡腦汁陷害於她,那麽絕對不會就此收手。果然,悄悄跟隨笑風月聽到二人對話,心中的猜測已然成真。


    言離憂有心寒,亦有愧疚。


    醉風雪月樓再大再有背景,終歸隻是笑風月憑一人之力支撐起來的,而如今她所背負的職責和汙名太多太沉重,就連那時信誓旦旦的定遠王都沒能逃過惡人毒手,又何況是醉風雪月樓這風月之地?


    曲起手指努力伸張,言離憂心裏已經有了決定。


    等她內力徹底恢複能夠自在行動時,一定要盡快離開這裏,不再讓定遠王府內的悲劇重演。


    再多苦大仇深,醉風雪月樓終是要開門做生意用笑容招攬客人和銀子的,有生意就會有忙碌到生病的姑娘,以及受了氣哭哭啼啼來訴苦的姐妹,言離憂一直都負責當一個治療身心的合格大夫。然而在那之後的兩三天裏,言離憂愈發覺得來往自己房間的人少了,醉風雪月樓的門庭也越來越冷清。


    發現情況的不止言離憂,笑風月也漸漸發覺不對頭,當晚親自跑到醉風雪月樓門前盯著,卻見平時那些常客不是全然不見人影,就是躲躲藏藏,像是醉風雪月樓供著瘟神似的避之不及。


    “陳公子,有幾天沒見到您了,這是怎麽個意思,難不成雲淮開了家新店,比我家姑娘都漂亮會疼人,把你們都勾去了嗎?”好不容易在角落逮到一個老客人,笑風月三步並作兩步衝過去將那人衣領緊緊拎住,一臉皮笑肉不笑滿是質問之意。


    那陳姓公子本想偷偷摸摸躲開,不幸被抓後隻得小心翼翼賠笑:“您看您說的,笑老板,我這不是忙麽,家裏有些事情倒不開身,不然哪兒能忘記笑老板您呢?您看,我這還得趕緊迴家辦正事……”


    “辦個屁!”笑風月冷笑,硬是一路拖著陳公子進了醉風雪月樓,一揮手,自有準備好的姑娘關門上閂,來了個甕中捉鱉。


    雲淮地區沒人不知道笑風月的能耐,陳公子見這陣勢嚇得腿都軟了,噗通向後一倒,五官幾乎扭成一團,啞著嗓子微帶哭腔:“笑老板,姑奶奶,您高抬貴手放我走吧,我、我給銀子還不行嗎?你讓我走,我這就給銀子!按頭牌姑娘的價格給!”


    “陳稻,你少跟我拿銀子說話,老娘想的話拿銀子淹死你都行。你給我老老實實說個明白,你們這些樓中的老客為什麽突然都不來了?說明白了今晚兒你隨便吃喝玩鬧,老娘一個銅板都不要你的,說不明白,老娘讓你下輩子都碰不了女人!”


    言離憂始終躲在前堂屏風後,眼見一切令她不得不佩服笑風月手段——那陳稻顯然是個沒什麽膽量的紈絝子弟,才被嚇唬兩句就軟了腿腳哭喪著臉,就差給笑風月磕頭求饒。


    “我說,我說!笑老板,您可千萬別把我來這兒的事告訴我娘,不然她非打死我不可!”抹了一把臉上汗水,陳稻戰戰兢兢道,“不是我不想來,是不敢來啊!笑老板,您可知道現在多少人都躲著醉風雪月樓呢,那些江湖上的人都說您把青蓮王藏在這裏,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要被想要給定遠王報仇的俠士們血洗……您說說,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哪裏還敢來?總不能為了圖個爽快就小命不保啊!”


    言離憂胸口一滯站立不穩,險些撞到屏風。


    她猜到被嫁禍後一定會有人找上門複仇,卻沒想到來得如此之快,而最先出麵的,正是最難以束縛的所謂江湖人士。


    恍惚間言離憂沒有注意笑風月是怎麽把陳稻趕走的,迴過神時,笑風月正一臉嚴肅看著她。


    “都聽見了?”


    言離憂輕輕點頭。


    “也好,總不能什麽事都瞞著你。”深吸口氣,笑風月仔細為言離憂整理好臉側一縷碎發,“離憂,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你給我聽好,凡是進了醉風雪月樓的姑娘都是我的姐妹,尤其是你。我笑風月沒有大能耐,要豁出性命保護自己姐妹還是做得到的。眼下外麵風聲正緊,不管你是不是無辜的,那些被利用的蠢人都不會相信你,一旦你離開這裏就會陷入危險,倘若有個三長兩短,再想證明自己清白就沒機會了。”


    “可我不能留在這裏,連累醉風雪月樓裏所有姐妹。笑老板,父王已經因我而死,我不想看見任何人重蹈覆轍,與其坐以待斃,我寧願闖出去找出罪魁禍首,至少不必被步步緊逼連退路都沒有。”


    言離憂有自己的堅持,笑風月亦有她的決絕,兩個人誰也勸不動誰,爭執半天無果後,卻是一個突然闖入的外人擅自為二人做了決定。


    “阿月,立刻帶上言姑娘從後門離開,到上次你去那宅邸等我,不管發生什麽事都別迴來。”不由分說將言離憂和笑風月拉到後院,沐酒歌臉上是極其罕見的凝重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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