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洗漱後、梳妝前要吃一顆花生、一個柿子,寓意一生一世;雖然我們就住在府上,為了討個吉利,明日仍要坐花轎在街市上繞一圈再進門,這塊和親璧上轎後就抱在懷裏,千萬不能放手;進門時要跨火盆,到時候會有人領著你,但是有喜帕遮擋,少不得要多加小心,可別粗心大意燒了衣角。”


    大婚前夜,碧簫拿著紙筆逐項告知言離憂該注意什麽,言離憂的心思卻沒在這上,不停與旁邊的夜淩郗和初九嬉鬧。


    “淩郗,快快快,你塗塗這胭脂,好香啊!九兒,你也試試,聞聞是不是特別香?有種梨子的清香味兒!”


    “這東西塗到臉上油膩膩的,多難受啊!”


    “紅蓮姐,這是什麽?真漂亮!”


    “哎呀九兒你快放下,那是和親璧,摔壞了沒地方修,要被罵的!”


    三個人沒大沒小嘰嘰喳喳不停,碧簫的聲音完全被吵鬧掩蓋,故意冷下臉美目斜視,結果半天也沒人搭理。被逼到無可奈何,碧簫隻得仗著身手好在三個人頭上各賞一個爆栗,這才讓聒噪的家夥們安靜下來。


    “離憂,你就不能安安心心坐下來聽我說話?”


    言離憂揉著頭頂倒吸涼氣,臉上帶著悶悶神情:“這一天下來你都反反複複叮囑十幾遍了,我越聽越緊張,再聽幾遍明天連門都不敢出了。”


    夜淩郗嗤笑,一拳推過去:“緊張什麽?不就是嫁人嗎?你跟世子該有的不該有的都有了,還怕走個形式過場?裝,你繼續裝,看你明天到底出不出門!”


    “什麽叫該有的不該有的都有了?要我說多少遍,我跟溫墨情什麽事都沒發生過!”言離憂氣得咬牙切齒,狠狠在夜淩郗腰上一擰,“都是你亂嚼舌根,讓別人誤會怎麽辦?”


    兩個人互相瘙癢玩得熱鬧,一旁初九兩隻水靈靈大眼睛滿是好奇,扯扯碧簫衣袖:“碧簫姐,什麽是該有的,什麽是不該有的?”


    “你還小,別聽他們兩個胡說八道。”碧簫拉過九兒輕笑一聲,“對了,九兒,以後別再叫她紅蓮姐,明天之後就得改口叫世子妃了。你要是不習慣也可以叫她——嗯……九兒,你平時都管師兄叫什麽?”


    初九撓了撓頭:“紅蓮姐總讓我叫哥哥,可是碧簫姐的師兄又讓我叫他姐夫……”


    “呦,早就開始叫姐夫了?你看,我就說嘛,這兩個人才沒那麽清白呢!”


    眼看就要拜堂成親做溫墨情的妻子,言離憂本來期待又緊張,被夜淩郗這麽一鬧反倒無暇去心慌了,餘光不時望向妝奩上整齊擺放的喜服,心中滿是甜蜜。


    與摯愛之人發誓攜手到老,接受親朋好友的誠摯祝福,這一天,她等了整整兩世。


    聽得有人敲門,初九忙跑去開門,一聲歡喜驚唿讓房內登時安靜。


    “姐夫!”


    “九兒,早些去睡,明早還要早起。”溫墨情揉揉初九頭頂軟發,一個眼神朝碧簫遞過去,碧簫心領神會,掩口輕笑將初九和夜淩郗拉出房間。


    “快走快走,師兄有悄悄話要和離憂說呢。”


    臥房忽地陷入安靜,言離憂拘謹站立,雙手多餘一般不知該往哪裏安放。


    “婚前……不是不該見麵嗎?”低著頭,言離憂輕聲道。


    “沒聽說。”溫墨情靠近一步,卻沒有碰觸言離憂,而是拿過茶杯倒了杯水,悠悠閑閑潤著嗓子,“如果真有這種規矩,我會以世子身份提議把它廢除。”


    “……自以為是。”


    放下茶杯,溫墨情修長手指有一搭沒一搭敲著桌麵,規律節奏不緩不慢,竟帶得言離憂砰砰亂跳的心漸漸歸於平靜。言離憂不知道溫墨情有沒有影響別人心跳的能耐,抬起眼皮想瞧瞧看他一眼,卻窘迫地發現目光再沒辦法逃離了——溫墨情一直盯著她,目光稍有交錯便不能再繼續遮掩。


    半抬手臂,結實手掌伸到言離憂麵前:“出去走走?”


    “不去,”言離憂連忙搖頭,“這時候出去算什麽,被人看見定要問東問西的,我怎麽迴答?”


    溫墨情聳聳肩收迴手:“那就在房裏待著,我陪你。”


    在言離憂印象中,結婚前夫妻二人應該是不許見麵的,她不熟悉定遠郡風俗,這條規矩可以當做沒有;可是結婚前夜新郎一直泡在新娘閨房裏算什麽事?別人傳不傳閑話暫不考慮,她這顆快被緊張湮沒的心怎麽辦?再砰砰亂跳很可能會從嘴裏跳出來啊!


    “陪你說說話就不會緊張了。”溫墨情似是言離憂腹中小蟲,雲淡風輕一句話便讓言離憂無從反駁。扯過言離憂手腕拉到窗邊,溫墨情打開窗子,清透月色柔美安寧,無聲無息將兩人籠罩在一片銀輝裏。


    言離憂喜歡溫墨情從背後抱住她的感覺,會讓她覺得很安全、很踏實,尤其是當她放鬆全身力氣向後仰靠在他懷裏時,仿佛世間再沒有比這更自在愜意的事情。


    “明天我們就成親了。”耳畔,低喃溫柔。


    言離憂閉上眼,迎著月光笑靨清淡:“嗯,所以呢?”


    “所以,以後你就是我的妻子,有什麽心事都要告訴我,絕不可以像前幾天那樣自己背負重擔。”


    這樣深情款款的話從溫墨情口中說出實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一邊迴想初遇時他的冷酷無情,一邊拿舊時記憶作比較,言離憂覺得這一切就像一場夢,充滿冒險般的驚心動魄,又不乏喜怒哀樂。


    長舒口氣,言離憂將手放進溫墨情寬大掌中:“我也說不清那段時間是怎麽了,明明知道自己的擔心毫無意義,也知道那樣做會讓你們擔心,可我就是鑽不出那個牛角尖,總覺得與你成親就是害了你和王爺。後來王爺那番話讓我清醒過來,你們都在拚盡全力維護我、保護我,為什麽我還要徒惹煩惱?人這一輩子就那麽幾十年,若是一直惶惶不可終日,那我們短暫的幸福豈不是要浪費了?”


    “明白過來就好,所幸沒有耽擱成親,不然看你怎麽賠償我的損失。”


    “這輩子都栽你手上了,還想怎樣?”言離憂仰頭,輕輕嗬氣吹在溫墨情側臉,“有王爺做我靠山,看你以後還敢不敢欺負我。”


    溫墨情嗤笑,低頭輕吻光潔額頭:“我想欺負你,誰能攔得住?不過也隻我一人可以欺負你,其他人誰敢動你一根指頭,下半輩子就可以嚐嚐斷指的滋味了。”


    “還是算了吧,你這張臉不適合說些甜言蜜語,隻要你一笑我就覺得沒好事發生。”


    “最不好的事都已經發生過,再不會有什麽事是不好的——隻要你老老實實做我妻子別去外麵拈花惹草、招蜂引蝶,特別是什麽皇子之類。”


    溫墨情說的自然是玩笑話,言離憂瞪他幾眼後就不再理會。互相依偎望著窗外夜幕中高懸皓月,那種淡泊心境讓言離憂的幸福感漸漸平靜。


    無聲歎息,言離憂環住溫墨情手臂:“你從不追問我身世,哪怕我的說辭漏洞百出。”


    失憶這個爛大街的借口隻是當初言離憂為求自保隨口編造的,在經曆過諸多奇聞秘事後,就連言離憂自己都覺察出這借口有多離譜。她所說的太多事情與失憶情況互相矛盾,按理說敏銳的溫墨情應該早就發現才對,可他從不逼問也不從提起,就好像他根本沒發現一般。


    她知道,溫墨情是在保護她。


    “我並不屬於這個世界,我來的地方遠到你根本無法想象,甚至連我自己都想到不到。”深吸口氣,言離憂終於決定把最後的秘密解放,亦是給自己一個解脫。


    “我不知道這具身體究竟是不是青蓮王,我唯一知道的是它不屬於我,非要說明狀況的話,也許借屍還魂這個詞最貼切吧。第一次照鏡子時我很茫然,這張臉從沒見過,這個地方我也不了解,我隻想活下去,所以才會欺騙所有人。”用力攥緊衣角,言離憂鼓起勇氣與溫墨情對視,“不隻是我,芸貴妃也一樣,她本名叫藍芷蓉,跟我來自同一個世界,本該與她廝守一生的男人最終娶了我,所以才如你所見那般,她恨不得我生不如死。”


    謊言是能夠摧毀一切信任與感情的兇器,且如烈酒,越釀越沉重。言離憂當然明白說明事實有可能招來許多麻煩,可她不想繼續隱瞞有關自己的身份來曆,唯有在溫墨情麵前,她不希望自己的存在太過複雜。


    如果溫墨情無法接受,那麽至少在婚事落定前他還有反悔的機會,日後不至因她的隱瞞而憤怒惱火;若是溫墨情仍願意接受她,那麽……她再不需要任何擔憂顧慮,此生此世,得他一人白首不離、永結同心,足矣。


    月色在沉默中攀爬過窗欞,徜徉於凝滯無聲的氣氛裏。兩道視線交匯處,那一點緊張最終要偏向悲劇還是戲劇,世間沒有人能夠提前預料。


    終於,挺拔頎長的身影動了動,嗓音清透勝過月色。


    “也就是說,你和別人成過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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