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虛無縹緲的承諾而已,誰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兌現?言離憂歎服於夜淩郗過於容易滿足的心態,卻也不由羨慕起那份率真坦白。


    “我一直以為自己夠開放了,沒想到你比我還直接,真是夠膽。”


    “嘖,有什麽夠不夠膽的?”夜淩郗嗤笑一聲,“軍營裏的人哪個不是腦袋拴在刀刃上,說不定哪天就一命嗚唿了,有什麽話、喜歡什麽人不盡早說出來,也許錯過機會就再沒有下次,扭扭捏捏拖延時間隻會耽誤自己。說實話,我都沒想到君無念會給我這麽一個承諾,之前還以為他直截了當拒絕後就沒戲了呢。看來是上天保佑,知道我是第一次真心喜歡一個人,所以才處處坦途啊!”


    夜淩郗特有的樂觀情緒總能鼓舞士氣,相對而言,某個人的存在總會讓這種士氣再度低迷——言離憂裝作不經意瞄了身後不遠處緊跟著的碧笙一眼,莫名地覺得這趟異國旅程安靜不得。


    果不其然,見前麵夜淩郗和言離憂有說有笑,碧笙的臉色又開始陰沉,嘲諷言語不知夾帶了多少恨意。


    “虧你還能笑得出來,師兄下落不明,你就這麽開心嗎?想想當初師兄是如何待你的,再看看你現在滿不在乎的模樣,真不明白師兄他們為什麽對你這麽好,真是瞎了眼。”


    言離憂還沒開口反駁,夜淩郗已經按耐不住冷冷駁迴:“一個人瞎了會看錯,難不成那麽多人都瞎了?在那邊說別人滔滔不絕,怎麽不想想我哥怎麽對你、你又是怎麽對我哥的?被人趕出師門無處可去才想起來找我哥,我哥再幫你才是真瞎了眼!”


    “你——”沒想到夜淩郗站在言離憂一麵幫腔,碧笙氣得臉色發青,“淩郗,我得罪過你嗎?當初我不願與皓川哥成親是一迴事,待你又是另一迴事,你自己說說,哪次我們在一起時我虧待過你?”


    “按你的話說,你待我是一迴事,對離憂的態度又是另一迴事。我謝謝你從來沒有排擠我厭煩我,但是你冤枉離憂我不會坐視不理。離憂是什麽樣的人我最清楚,碧簫也很清楚,我真不明白你處處針對離憂有什麽意義,就為了一個男人?有能耐自己去爭取,爭取不來就別怪離憂比你更得人心。”


    一番駁斥將碧笙說得啞口無言,夜淩郗再不理會,仍與言離憂並駕行於前麵,百步之外才是形單影隻的碧笙。


    夜淩郗是個直腸子,想什麽說什麽,盡管與碧笙相識更早,而兄長夜皓川又癡戀碧笙多年,真有矛盾時夜淩郗還是向著自己結拜姐妹的。言離憂雖不願看到夜淩郗因為自己與碧笙撕破臉,卻也懷揣著暗爽的小心思,畢竟能直言不諱斥責碧笙到無話的人,夜淩郗還是第一個。


    因著君無念私下說情,最終言離憂不得不忍住厭煩情緒與碧笙一起踏上去往霍斯都帝國的路程,最初言離憂還擔心會不會鬧出在君子樓時那般嚴重的矛盾,幾天過後才慢慢發覺,碧笙的確安分了許多;至於是因為真的祛惡揚善學好了還是擔心溫墨情沒心思與她衝突,真正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在言離憂馬不停蹄尋找溫墨疏時,她並不知道有人正以同樣的焦急擔憂尋找著她,隻是起她有人陪伴同行的旅途,那個人明顯要孤單無助太多。


    “王爺,王爺……到底在哪裏……”


    空曠寂靜的青蓮宮殿內傳來一聲聲虛弱唿喚,清瘦人影搖搖晃晃穿行於殘垣斷壁間,痛苦麵色讓那張清秀臉頰看起來帶著幾許病態之美。


    溫墨崢被連嵩掌控後,君無念屢次遭到刺客追殺,不得已隻能離開帝都去往邊陲,得他捐資才能維持龐大修葺費用的青蓮宮也跟著停下工程。如今的青蓮宮隻有小半外牆恢複如初,被大火燒毀處仍舊狼藉一片,也沒有任何人願意來這個奪取無數人命、代表著晦氣黴運的地方來走動,隻那一抹身影倍顯孤寂可憐。


    尹鈞白不清楚自己究竟怎麽了,仿佛陷入一生前所未有的混亂之中,腦海裏太多該有的、不該有的記憶紛雜襲來,讓他無法分清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唯一明晰的意念就是他要保護青蓮王,保護自己背棄一切也要追隨的那個人。


    “不在……王爺……”一路從蒼梧郡跌跌撞撞走來曆時數月之久,尹鈞白的身體早已被疲憊和傷痛吞噬,殘念在空蕩蕩的青蓮宮,在記憶裏許下約定之處仍未能找到青蓮王後轟然崩塌,一瞬讓已經瀕臨瘋狂的秀美男人徹底迷失,如枯葉般飄落倒地。


    鈞白,所有人都可以背叛我,唯有你不能。


    你看,鈞白,他們都離開我了,最後你也要走吧?我都忘了,你本來就不是屬於我的人……


    我的時間不多了,也許一覺醒來還活著,也許這一覺再也醒不來。鈞白,你發誓,我死的時候,你一定要在我身邊,別扔下我一個人。


    記憶碎片如潮水般鋪天蓋地,然而尹鈞白怎麽也無法將那些零零碎碎的記憶拚湊到一起,卻有一種悲哀絕望彌漫擴散著,帶著訣別的味道,帶著刻骨的思念。


    那個人真的不在了嗎?那他呢?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明明約好會陪她走到底,哪怕是閻羅地獄、碧落黃泉,為什麽要將他拋棄在這冰冷的人間獨自徘徊?這世上唯一待他好的人,唯一一個需要他的人,唯一一個,他舍棄所有也要守護的人。


    “真是癡情到愚蠢,這世上沒有比你再蠢的人了。”


    昏天暗地中,不知是誰在冷冷笑語。


    渾身上下、從裏到外,尹鈞白的每一寸骨骼皮膚都在疼痛,五髒六腑也火燒火燎似的難受不堪。巨大痛苦幾乎奪走尹鈞白所有神智,任何呢喃迴應都是下意識的,毫無理智可言。


    “王爺……在哪裏……我得陪著王爺……”


    “青蓮王,還是言離憂?哦,對了,你效忠的是青蓮王。隻可惜青蓮王已死,你的一片忠心除了爛在肚子裏別無它用。”刺眼的白色接近,似是誰的手掌覆在尹鈞白額頭上,幹燥冰涼。


    那是一種曾經感受過的危險信號。


    尹鈞白想要逃離,可他根本沒有力氣挪動身體,唇瓣徒勞翕動,發出的也僅僅是沙啞而無意義的聲音。


    “想不想聽聽與言離憂有關的事?別急,我知道你關注的不是她而是青蓮王,不過在她和青蓮王的關係沒有徹底弄明白前,多了解些她的近況也不錯。”一聲輕笑聽不出任何開心之意,好像隻把悠悠道來的話當做消遣,“前幾天有北陲戍邊軍營的人傳來消息,定遠王世子溫墨情當眾宣布將要迎娶言離憂為妻,不幸的是,在那之後不久又有消息說溫墨情離開戍邊軍後行蹤不明,現在半個中州江湖的人都被發動去找他。想想真是為你不值,當年想要殺青蓮王的是溫墨情,拚死保護她的卻是你,可是現在呢?原來的生死仇人變成了神仙眷侶,倒是你這忠心耿耿的守護者被無情拋棄。尹鈞白,你這輩子到底為誰活著?那個從沒在乎過你,就隻會利用你的青蓮王嗎?嗬,真是個可悲又可憐的男人。”


    鈞白,你發誓,我死的時候,你一定要在我身邊,別扔下我一個人。


    彼時夜色清明,花月正好,他仔細剝著螃蟹給青蓮王吃時,青蓮王倚著他肩頭突然說了這麽一句話。


    那是在溫墨情帶人闖入青蓮宮一夜屠戮前不久的事。


    他的王爺一直都很寂寞,盡管先帝每天都會想盡辦法博她一笑,總有無數奴才卑躬屈膝盡心侍奉,可她還是經常露出孤單表情,有時候一個人站在殿中茫然發呆,有時候則靠在他背上,說些他並不明白的話,有時候,她還會抱著他的手掌覆在自己眼前,而後他便會感到掌心一滴滴滾燙濕潤。


    寂寞,軟弱,那是她隻肯給他看的一麵,是專屬於他獨一無二的青蓮王。


    “還給我……還我……”低啞不成調的幽咽與頹敗宮殿相當般配,奇怪的是,尹鈞白一點都不感覺自己的淚水有多羞恥,為自己喜歡的人流淚,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倘若幾聲軟弱啜泣就能換迴他的王爺,那麽就算要他在淚池中泡一輩子也無所謂,隻要誰能把她帶迴來,給他再與青蓮王見麵的機會。


    無法探看清楚的視線中,那抹過於純白的身影沉默好半晌,而後是一陣飄渺低笑。


    “果然最有趣的人是你,我想看看,你和定遠王世子一較高下的話,誰才是最後的勝者呢?我會給你參與這場競爭的機會,你不是喜歡青蓮王麽?那就去把她從溫墨情手中奪迴來吧,隻要你做得到,她就永遠屬於你了。”


    縹緲如幻的聲音在耳邊迴蕩,越來越小,越來越輕,直至尹鈞白沉沉昏死過去,而那道聲音究竟屬於誰,又是誰向他許諾一場比拚,尹鈞白到最後也沒精力去想明白。


    然而有一件事,神誌不清的尹鈞白牢牢記在了心裏。


    隻要能從溫墨情手中將王爺奪迴,那麽王爺就永永遠遠屬於他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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