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庭院,規整樓閣,夜幕之下的皇宮**富麗如白日,唯獨少了些人氣,隻有巡夜士兵整齊腳步聲不時傳來。


    數日前一道聖旨發下,大淵帝都鳳落城又一次迎來戒嚴和宵禁,天子身處的皇宮更是盤查嚴格,成了名符其實的禁城。不過禁城隻能禁住普通百姓和中規中矩的官員們,總有些人是不受這禁令阻攔的,如此時,一道人影正迅速而無聲地竄行於宮殿之間,眼見接近東宮仍無人發現。


    越過琉璃瓦裝飾的高聳圍牆,身著夜行勁裝的君無念輕而易舉地潛入東宮院落內,然而他沒有奔向太子寢殿或者書房,而是直接來到偏殿門前。


    咚,咚咚。


    一長兩短三聲叩門,少頃安靜後,房門匆匆打開。


    “殿下還在禦書房那邊,下人們我早早打發去休息了。”唐錦意壓低聲音輕道。


    “這樣最好,被人發現終歸是麻煩一樁。”揭去蒙麵黑紗,君無念鑽進房間長舒口氣,“現在帝都內滿是連嵩眼線,宮中巡查也比以往嚴格數倍,若不是雲將軍幫忙探路打聽情況,就算是我也沒這麽容易摸進來。對了,殿下今晚也要在禦書房那邊過夜?”


    唐錦意搖搖頭,微微發福的臉上帶著幾絲憔悴:“已經在禦書房睡了兩天,下午時派人過來穿過話,說是無論如何今晚會迴來就寢,可到這時辰還沒見人影,多半又迴不來了。”


    “不管連嵩有什麽目的,殿下卻是實心實意在處理國務,堆積如山的奏折沒有半月時間看不完。”


    “上一次殿下迴來時無意中提過,眼下各地百姓都惶惶不可終日,生怕戰亂將起,地方呈上來的折子也多是詢問戰事的。”唐錦意幽幽一歎,目光中滿是不忍,“隻因皇上一時糊塗犯下大錯,惹得天下動亂,也不知這場禍事什麽時候才能結束。萬一真打起仗來,殿下一個人能應付得來嗎?畢竟隻是監國儲君身份,許多決定是不能代皇上而行之的。”


    一絲無奈苦笑在君無念臉上蔓延:“既然在後麵為殿下出謀劃策的人是連嵩,那就不必擔心權力或威勢不足的問題。如果所料不錯,先前幾道聖旨,包括冊封殿下為監國儲君在內,全部都是連嵩而非皇上的意思。昨晚我去壽康殿和禦書房試探過,壽康殿裏裏外外都是芸貴妃和連嵩的人把守著,禦書房則有高手防護,根本靠近不得,想來皇上已遭軟禁。”


    看似平靜的皇宮竟然處在如此可怕的控製之下,這讓唐錦意一陣心悸,眼神不由透出幾許擔憂:“君老板可有什麽想法?照這樣下去,無論是皇上還是殿下都會被連嵩控製,安危難測啊!”


    君無念陷入沉默,渾身透出一種疲倦氣息。


    連嵩很聰明,知道對付他並不容易,所以轉而對溫墨崢設下陷阱——先用調虎離山之計引他離開溫墨崢身邊,借機與溫墨崢接觸並以唐錦意娘家親人犯事為藤蔓,順理成章爬上恩人的寶座,之後又騙得天真的溫墨崢信任,一步步將過於單純的皇子牢牢掌握於手中。


    可惜,這些內幕他知道的太遲,當唐錦意驚訝於溫墨崢竟然沒有告訴他舅舅的案子時,君無念已經失去最佳的挽迴機會。


    “殿下這幾日可有對王妃說些什麽?”勉強打起精神,君無念柔聲問道。


    “並不曾說些有用的話,於我感覺,殿下不像以往那般什麽話都據實相告了,一些有關前朝和連嵩的事情,每次我問起都會被殿下找借口岔開,倒是為芸貴妃說過幾次好話。”輕撫隆起的小腹,唐錦意歎息不絕,“沒有君老板在身邊指清善惡,殿下的心和眼都被連嵩蒙蔽著,以前他總是怒斥芸貴妃如何魅惑君心,如今卻說芸貴妃本性不壞,隻是被嫉妒心強的嬪妃們謠傳成惡人而已……後來我再說,殿下便表現得十分不耐煩,看樣子對連嵩和芸貴妃已經是盡心信任。”


    唐錦意的迴答再糟糕不過,君無念卻不覺得意外,正如當初溫墨崢全心全意相信他一樣,當給予最大幫助的人變成連嵩時,溫墨崢也會交付同等程度的信賴。


    “王妃可有逃出宮的打算?”忽然之間,君無念提出令唐錦意驚詫的問題。


    毫不猶豫,唐錦意堅定搖頭:“我不會離開殿下,倘若君老板不能在殿下身邊指明方向,那麽至少我還能說幾句提醒的話給他;假如連我都棄殿下而去,殿下就真的徹底成為奸臣的棋子了。”


    君無念苦笑:“王妃的迴答果然如我猜測一般。其實我並不是想讓王妃拋棄殿下,而是先前受二皇子所托,希望盡可能保全王妃腹中殿下的骨血。連嵩將王妃接入宮中不過是以王妃為要挾,一旦殿下發覺他的企圖有所反抗,連嵩必然會對王妃下手。我無法預料這樣的結果何時才會到來,但我相信殿下,他早晚會發覺自己走了一條錯路,到那時,王妃和腹中骨肉就危險了。”


    眼下的皇宮儼然已是連嵩的狩獵場,宮裏的哪一個人不是他的獵物?不需君無念說明,唐錦意很清楚自己之於連嵩陰謀的意義,盡管如此,她還是幹幹脆脆迴絕了君無念的勸說。


    “我是他的妻子,生同眠,死同穴,絕不會違背成親時的誓言。”深吸口氣,明亮眼眸在燭燈照耀下熠熠閃動,唐錦意的眼神愈發堅定,“我明白君老板的顧慮,請君老板放心,我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我會照顧殿下,也會保護好自己和孩子,絕不會成為殿下的累贅,更不會讓殿下的骨肉遭遇不測。”


    固執如斯,再怎麽勸也沒有用。不過君無念對唐錦意倒頗有幾分賞識,莫名地,他相信,如果是唐錦意的話一定能夠做到。


    “原本今晚想把王妃帶出宮的,既然王妃心意已決,我自己迴去另想辦法便是。總之萬事小心,絕不可以涉險,王妃可是殿下最後的支柱了。”


    久留是禍,君無念說完就想離開,卻被唐錦意猶豫叫住:“有句話一直窩在我心裏,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妃盡管說。”


    唐錦意點點頭,十指交纏緊攥:“連嵩隻是在利用殿下,總有一天會將殿下當做廢子除掉;而二皇子心善重情義,許多年來始終把殿下當親生弟弟對待,不管以後出什麽事,二皇子一定不會傷害殿下性命,所以……”稍作停頓,唐錦意用力咽了口口水,語氣沉而穩重:“所以我希望君老板聽我一言,在無法接觸殿下澄明真相的情況下,請君老板放下成見,和楚公子一起幫助二皇子奪取大權,還大淵盛世安寧。”


    “要我去幫二皇子嗎?”這般請求是君無念萬萬不曾料到的,沉吟半晌,抽身走到房外,最後留給唐錦意一個恭敬施禮,“王妃的話我會仔細考慮,我不在時,殿下就拜托王妃了。”


    ※※※


    北陲距離安州頗有段距離,加上沿路流匪橫行破壞不少驛路,溫墨情正月自北陲啟程,經曆重重奔波至安州時已是二月,獲得的消息卻令他失望。


    數日前,赫連茗湮和薩琅已經離開安州返迴霍斯都帝國。


    邊陲不穩,留言離憂在戍邊軍大營並不安全,何況還有令人耿耿於懷的溫墨疏在;可是現在不去找赫連茗湮,誰知道會不會就在這幾天裏兩國戰火燃起?溫墨情稍有猶豫,在茶館坐了小半個時辰後果斷作出決定。


    先去了趟穆蘭荷那邊探望順便送些財物,又到王員外處找了幾人幫忙送信,之後溫墨情一人一馬一劍離開安州,直奔霍斯都帝國出發。


    之所以選擇直接前往霍斯都帝國,除了擔心時間不夠耽擱要事外,溫墨情尚有另一番考量——有些事情他不希望言離憂直接麵對,那是與赫連茗湮有關,與霍斯都和淵國有關,亦與青蓮王有關的謎團,也是他非要再見赫連茗湮的原因之一。


    為什麽赫連茗湮對青蓮王如此執著?她所謂歉意,真的僅僅與利用青蓮王接近先帝有關嗎?


    為什麽作為使者來到帝都後,赫連茗湮執意要去青蓮宮?


    妖山歸來後言離憂說青蓮王也曾經去過,如果情況屬實,青蓮王為誰而去,結果又如何?


    還有,地宮之下的那些線索指向青蓮王另有相貌酷似的姐妹,那麽她們二人是否與言離憂有關呢?


    原本想要放棄追蹤的謎團再度被溫墨情放在心裏,他迫切想要知道真相,不為別的,隻為讓言離憂不再背負不屬於她的罪責,讓她能不帶著委屈開心生活——他感受得到言離憂的浮躁與擔憂,哪怕他不曾說出口氣,卻一直掛在心頭。


    唯有真相,能夠教言離憂徹底放心。


    為了盡快趕路,溫墨情選擇了低調行事,路上遇到有流匪亂民偷盜搶掠的也隻是交給當地官府處理,並不親自處理到底,饒是如此,當他穿越鐸國到達霍斯都帝國邊境時,季節已然指向冬末春初。


    在霍斯都帝國境內想要尋找赫連茗湮易如反掌,隻消提起慕格塔女公爵大名,霍斯都的百姓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隨便問個小孩子都對才色雙絕的慕格塔家繼承者崇拜不已。讓溫墨情稍感意外的是,在他出現於赫連茗湮眼前那一刹,赫連茗湮眼中沒有絲毫驚詫,似是早已料到般靜靜看著他,一顰一笑,仍是那般雍容中帶著高雅風華。


    “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為了大淵,也為了離憂。若是有和平相處的可能,我絕對不會選擇與大淵還有你為敵,但我不得不這麽做,這是我的使命。對不起,墨情。”


    地處中州之外的異域國度充滿未知,這裏是否有江湖,是否有彈指間可教人命湮毀的高手,溫墨情一無所知,他唯一能做的是麵無表情拔劍,麵對早已埋伏好的一群敵人豎起冷劍鋒芒,開始一場結局難料的搏殺。


    不管對手是誰,他必須勝利、必須活著迴去,踐諾,和言離憂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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