乓啷一聲,圓凳翻倒在地。


    “沐師兄什麽意思,懷疑我嗎?認為是我對鈞白做了什麽?”碧笙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朱唇不停顫抖,雙手撐著妝奩怒目含淚。


    沐酒歌搖頭:“我隻是好奇你的舉動罷了。墨情的蹤跡一向飄忽不定又十分隱秘,若不是大丫頭告訴你,你是怎麽了解他行蹤的?你應該知道,墨情身在朝廷危機四伏,朝廷有不少人想要將他除之而後快,也隻有這些人會使些卑鄙手段去追查墨情行蹤,所以我不得不稍作懷疑。”


    “我、我自然有辦法知道師兄行蹤!非要把什麽秘密都告訴別人才行嗎?”碧笙有些慌,卻還是咬緊牙關矢口否認,“鈞白去哪裏我也不知道,不是已經派人去找了嗎?總不至於讓我親自去找吧?我也有我的事要做啊!”


    碧笙的反應過於激烈,沐酒歌沒有繼續逼問,淺淺歎息退到門口,腳步稍稍停頓。


    “丫頭,走錯一步不可怕,可怕的是繼續錯下去。如果不想讓墨情恨你,以後就別再做傻事了,感情這東西強求不來。鈞白我們會努力去找,這段時間你好好想想該怎麽做,同門一場,師父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們互相怨恨。”


    沐酒歌悄然離去,臥房歸於無聲。


    碧笙仍伏在妝奩上嬌軀顫抖,過了許久才緩緩抬頭,杏目星眸寒光泛泛,恨意濤濤,視線慢慢轉移到手腕間叮當作響的銅鈴之上。


    “沒有你……沒有你就好了!”


    滿含憎恨的低語並不響亮,門外的沐酒歌依然聽得清晰,將滄桑風霜深藏的麵頰露出一抹無奈苦笑,更多的則是悵然擔憂。就在沐酒歌離開碧笙房間後不到半個時辰,君子樓外喧鬧頓起,已經忙到不行的沐酒歌趕到前門時,愈發覺得頭痛欲裂。


    宋子界和展千言都與碧笙一樣被罰閉門思過,是而住得較近又閑來無事能及時趕來的隻有沐酒歌一人,餘下盡是普通子弟,不過這並不妨礙眾人認出門口被孤立圍觀的人是誰。


    “沐少主,這、這人不會就是青蓮王吧?!”有頭腦快的君子樓弟子指著言離憂,驚詫地向沐酒歌大聲詢問。


    君子樓大門不是誰都能進來的,守著秋逝水這個通曉奇門遁甲、五行八卦的奇才,玉穹山上無數機關陣法足以困住絕大多數外人,而言離憂顯然不屬於君子樓,那麽能毫發無損通過各種機關陣法來到君子樓的女子,也就隻剩下那位和破軍少主溫墨情糾纏不清、奇跡般“死而複生”的青蓮王了。


    沐酒歌沒有理會其他子弟詢問,撥開人群快步走到言離憂麵前,一臉苦笑擠出眼角幾絲皺紋:“言姑娘,你是嫌我們君子樓不夠亂碼?你要是想墨情了,來信說一聲我讓他迴去就是,何必親自跑到這裏來惹禍?”


    “我不單單為找溫墨情而來,還有些其他事。”言離憂才一到君子樓正門就被當成怪物團團圍住,心裏正煩悶著,見來人是沐酒歌不由生出幾分親近感。快速掃了眼周圍目光不善的眾人,言離憂壓低聲音:“麻煩沐大俠幫忙引薦,我想見見秋樓主,有許多話要當麵說個清楚。”


    大聲喝散指指點點的君子樓子弟們,沐酒歌深吸口氣把言離憂領到一旁,散漫語氣裏揉進幾分微末抱怨:“墨情的臭脾氣就是童叔叔給慣出來的,如今童叔叔又慫恿言姑娘跑來這裏,這不是故意給師父添堵嗎?我看言姑娘也別去找師父了,有什麽事我替你轉達給墨情,或者我把他叫來也可以,能不興師動眾的事還是悄悄解決吧。”


    “見到他又能怎麽樣?他會跟我說自己有麻煩嗎?況且我也不能總背著莫須有的罪名東躲西藏,如果秋樓主不點頭同意,我和他——”意識到自己激動之下說了太多,言離憂急忙閉口,可惜為時已晚,精明的沐酒歌僅從寥寥數語中就嗅到許多重要信息。


    “唔,言姑娘和墨情怎樣了?”沐酒歌明知故問,旋即笑吟吟擠眉弄眼,“我說呢,難怪童叔叔會把上山的道路告訴你,原來言姑娘和墨情已經‘關係匪淺’了啊!既然言姑娘心意已決,這件事就好辦多了。放心吧,要去哪裏我帶路!那……言姑娘打算先見墨情還是師父?”


    言離憂沉默少頃,視線掠過高聳的君子樓主樓,迴到沐酒歌麵上時更顯堅定。


    “先去見秋樓主吧,溫墨情……隻要知道他沒事我就放心了。”


    ※※※


    對被旱災困擾兩月餘的帝都鳳落城而言,這一天實在美妙得難以言喻,甘霖帶來生的希望,也帶來又一場喧鬧風波之後的安定。


    溫墨崢像孩子一樣在大雨中歡唿,整個天闕殿院落隻聽得他的笑聲、喊聲,房門口靜立的溫墨疏也在笑,卻是完全不同的平淡溫雅。


    他也想陪著弟弟一起歡唿雀躍,隻是,沒有那麽多氣力。


    “殿下,進去吧,二皇子有些著涼了。”君無念撐起傘拉住溫墨崢輕勸,溫墨崢立刻收起喜色換上擔憂表情,急匆匆跑進房內。


    “二哥,快進裏間!你看你,又開始咳了!”心疼地扶住站立不穩的溫墨疏,溫墨崢似是想要把兄長身上擔負的所有重量都接過來,成為他最可靠支柱。


    當然,他心裏明白,長大之後的他們再迴不到彼此支撐的兒時生活。


    溫墨疏在溫墨崢的攙扶下咳著迴到裏間小堂,喝杯熱茶長出口氣:“無礙,吸了幾口涼氣,喝些熱茶便壓下了。對了,墨崢,錦……唐姑娘怎麽樣了?”


    “挺好的,現在就在瓏心殿住著,敬懿皇後還特地讓人送了許多衣飾用品過來,一切都照親王王妃標準置辦。”提到唐錦意,溫墨崢又開始興奮,話匣子打開便關不上,“那天下人告訴我說錦意被宮裏人帶走,險些嚇掉我半個魂兒,心急火燎趕進宮裏才知道,原來父皇隻是把她安置在瓏心殿想給個正式名分而已,並不是要罰她。我本以為父皇會反對我和錦意的婚事呢,沒想到父皇如此支持,甚至主動提出讓錦意以側妃之名享正妃待遇,這些啊,以前我想都不敢想呢!”


    溫墨崢開口稱讚溫敬元,這讓溫墨疏心裏頗為別扭,麵上卻表現得毫不在意:“如此不是很好麽?與南慶國的聯姻並未受影響,唐姑娘又得皇上親口允諾以正妃之禮相待,皇上能如此大度,遠遠出人意料。”


    不等溫墨崢開口,君無念眯著細長眼眸淺笑:“二皇子耳聰目明總能發現蹊蹺,不像我們殿下,滿腦子隻想著高興,什麽警惕謹慎都丟了。”


    對兩位名聲在外的皇子,溫敬元一向戒備排斥,怎麽會突然之間寬和相待?何況溫墨崢要娶的人是唐錦意,曾冊封貴人承過皇寵的人,以溫敬元的狹小氣量,不予追究反倒極力安排,實在讓人難以心安。君無念和溫墨疏都慣於仔細思慮、權衡利弊,越想越覺得事情古怪,也就隻有溫墨崢幸福衝昏了頭,連最起碼的謹慎都一股腦拋棄。


    “君老板可有時間談談?”前來探病兼告知“好消息”的二人要離開時,溫墨疏忽然開口留下君無念,溫墨崢深知兄長不會做任何對自己不利的事,是而沒有阻攔甚至懷疑,獨自一人先迴瓏心殿。溫墨崢走後,溫墨疏一直刻意繃著的淡漠麵容卸下,淡淡一聲歎息:“墨崢耽於情事有所疏忽,還請君老板更加小心照料,皇上的心思,絕對不止墨崢想得那麽簡單。”


    “如果是皇上本人意思,或許還有簡單的可能,可寬待唐姑娘的建議是連丞相提出的,想要簡單視之自是不可能。”君無念四下掃視一圈,稍作好奇,“怎麽不見楚公子?這件事,我本想聽聽他的看法來著。”


    溫墨疏苦笑:“楚辭時不時要去南邊一趟為我取藥——這要命的東西,他從來都是親自行動不敢大意的。”


    君無念若有所思點點頭。


    他明白溫墨疏並非在炫耀楚辭的忠心,他的病,的確嚴重到需要萬分謹慎的地步。溫墨疏之於楚辭,與溫墨崢之於他的關係不一樣,他是為報恩從心底想要輔佐溫墨崢實現願望,而楚辭……


    君無念猜不透楚辭到底有什麽目的,但絕對不是像他這般忠於某人,這點從楚辭各種計謀上就可看出——倘若真心為溫墨疏好,楚辭怎會逼溫墨疏割舍所愛之人?而他不同,當溫墨崢紅著臉說想要娶唐錦意時,他驚訝過反對過卻最終妥協,不是去逼溫墨崢放棄摯愛,而是逼自己尋找解決難題之法。


    “二皇子也不容易啊。”突兀地,君無念一聲感慨。


    先走一步的溫墨崢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謀士正萬千慨歎,一心隻想著早些迴到瓏心殿見心上人,無奈腳步再急也邁不過障礙,往瓏心殿的必經之路上,早有人攔截等候。


    “難得君老板沒有寸步不離跟在二皇子身邊,好不容易找到個機會,二皇子可否賞臉移步,小敘一程?”


    白衣,雪發,淨而冰冷。


    溫墨崢怎麽也沒想到連嵩會主動找上門,初刻震驚後,立刻換上一臉嫌惡:“玩弄權術,蠱惑君心,我與你這大奸臣無話可說!讓開!”


    連嵩並不氣惱,反倒露出一抹無味笑容:“久聞二皇子耿直不阿,即便在皇上麵前也是快人快語,先前朝上見過幾次總覺得言傳失實,今日一見方才知道,二皇子果然是這樣的人。”


    溫墨崢恨透了禍國佞臣,與連嵩多說半個字都嫌惡心,狠狠瞪了一眼冷哼一聲,粗魯推開連嵩提步欲行時,卻被連嵩一句話僵住身形。


    “二皇子可以厭惡我,至少圖個心裏爽快,不過這對唐錦意而言,實在不算什麽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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