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的半個月時間裏,言離憂對童如初有了基本了解,愈發覺得這位昔年的巾幗軍主將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性’格與出‘色’頭腦。


    童如初身為揮斥方遒的將軍卻有溫穩‘性’格和細膩心思,喜歡靜靜聽人說話,從不經意的言語間挖掘出重要信息,‘抽’絲剝繭層層分析後將結果拋出驚訝旁人;他不喜歡的是‘插’話與妄下判斷,就好比在與言離憂‘交’談時,無論言離憂多麽語無倫次、多麽離題萬裏,童如初都會安靜聽完,然後以提問的方式引出言離憂自己都不曾細致思考的心裏話。


    “言姑娘說的不能,原因在於誰?小情,言姑娘自己,還是那位遠在帝都的二皇子?”


    以溫墨情和童如初的關係,童如初知道溫墨疏的事並不讓人感到奇怪。言離憂雖覺得有些難以啟齒,視線撞到童如初溫和目光時仍抵擋不住將心思和盤托出:“與別人無關,是我自己的問題。”


    “時間還早,九兒醒來前言姑娘可願與我這廢人多聊一聊?一個人在山上呆久了難免憋悶,聽聽年輕人的故事,總好像自己也跟著變年輕了呢!”童如初沒有急著‘逼’問,轉動輪椅木輪行至言離憂身邊,抬頭看向轆轆不停的水車。


    沒有緊張,沒有負累,與童如初‘交’談是自在而舒暢的。在言離憂發覺最初的慌‘亂’漸漸化為平靜、糾結心情慢慢消退時,心底再不排斥說出埋藏許久的隱情,反而隱隱有種卸下沉甸甸重擔的輕鬆。


    “既然童叔叔知道墨疏的事,那麽也該知道我的身份特殊——即便身邊的人相信我不是青蓮王,終歸還有許多人不相信。我不希望由於這個原因再拖累誰,尤其是溫墨情,他為我做的已經太多,我還不起。”幽幽歎口氣,言離憂最終還是猶豫著說出心底症結所在,“再有就是和墨疏的關係。我……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以前我真的很想和墨疏在一起,直到有天我發現,原來我心裏的他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幻想。我一直以為自己很了解墨疏,以為他和我是一類人,當我明白事實並非如此,曾經的那份堅持開始動搖,就在那時,我發現原來最了解我的人不是墨疏,而是是溫墨情。”


    “在言姑娘最需要幫助時出現的人是二皇子,溫柔善良又有共同願望,言姑娘會傾心也是難免的,不過我不明白,這與墨情有什麽關係?言姑娘決意離開二皇子那一刻起,墨情就有了在你身邊的資格。”


    言離憂搖頭:“不,不是說溫墨情沒有資格,沒資格的人是我。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墨疏的事,在帝都折騰一番又突然離開,這時候我若是和溫墨情在一起,別人會怎麽看?我不想被人說朝三暮四,更不希望溫墨情被人當成傻瓜——他需要赫連茗湮那樣接近完美的人相映成輝,而不是一個落魄到無家可歸、別無所長的流‘浪’者。”


    “嗯,所以說言姑娘在意別人的目光,更勝過小情的心情,對嗎?”


    童如初話說得清淡,重量卻逾越千斤,隱約還有令人尷尬的指責之意,即便有些無言以對,言離憂還是點了點頭。


    她在乎的不就是流言嗎?害怕別人認為自己對誰都不是真心,今天說喜歡溫墨疏明天又說喜歡溫墨情,為的隻是找一處依靠,再難聽些說她隻不過是在炫耀自己勾搭男人的能耐,總之任何難聽的話都有可能加在她頭上。


    然而這樣的流言倘若傳起,對她的傷害反不如溫墨情大,畢竟他是名動天下的君子樓少主,是定遠王世子,為一個搖擺不定且背負罵名的‘女’人心動、與同‘門’爭執、違逆師意,此類話傳到江湖、朝廷,溫墨情的顏麵何在?


    他不在乎,她卻不得不在不乎。


    言離憂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童如初也不再言語,兩個人麵向池塘,聽著水車吱嘎吱嘎轉動的老舊聲響各自沉默。


    一站就是小半個時辰。


    “言姑娘,恕我直言,現在的你的確配不上小情。”童如初突然開口驚飛池邊鳥雀,三兩支羽‘毛’飄然翩落的刹那,童如初清楚看到言離憂臉上一閃而逝的失落沮喪。低頭笑了笑,再開口時,童如初的語氣並非言離憂預料那般嚴肅:“言姑娘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不是說身份地位又或者能力上你不如小情,這些都是過眼雲煙,小情不在乎,我更不在乎。我想說的事,小情能為你與秋樓主起爭執,無論有多少人反對他都堅持站在你身邊,而這份執著,言姑娘你沒有,一點都沒有。”


    “我不願看他這樣,如何能執著?”


    “那言姑娘怎麽不幹幹脆脆放手?”童如初反問。


    言離憂無法迴答,仍是沉默以對。


    如果能瀟灑放開,她就不會出現在這裏。哪怕明知道自己這樣很丟臉、很無恥,她還是忍不住想停留在有溫墨情的地方,縱是千百次欺騙自己說著各種不該離開的理由,最根本原因,不正是因為她太軟弱、太依賴,太不想離開溫墨情嗎?


    嘴上說著為他考慮,可事實上,她還是這麽自‘私’。


    謫仙山頂的風悠然安寧,最適合吐‘露’心事後隨之消散,這樣能夠排解壓力與秘密的好地方,權勢漩渦中心是尋不到的。溫墨疏體弱,心裏有事的話總會體現在羸弱身子上,自從溫敬元傳出要追究溫墨情與叛軍勾結的罪責起,溫墨疏的嘴邊便生出一排水泡,心中急火可見一斑。


    溫敬元此前也對溫墨情抱懷極大不滿和懷疑,但礙於定遠王於淵國的地位影響,加上對傳言中神乎其神的君子樓頗為忌憚,是而從不曾妄動溫墨情。不知道是不是數日前與南慶太子妃蘇‘玉’的醜聞太大衝昏了溫敬元頭腦,溫墨疏對其轉嫁矛頭到溫墨情身上的舉動難以理解,同時也萬分焦躁——無論是溫墨情還是言離憂,眼下情況緊急時,他竟然一個都聯係不上。


    “殿下把‘藥’當飯吃嗎?我記得有說過,這‘聚魂丸’三分‘藥’七分毒,殿下這麽個吃法,我能不能供得上是個問題,殿下有沒有命熬到願望達成更是嚴重問題。”


    楚辭從外麵辦完事迴來就見溫墨疏皺著眉頭吃‘藥’,晃了晃‘藥’瓶,本夠用三個月的聚魂丸所剩不多,而距離上次溫墨疏伸手朝他索要的日子,不過才一個多月而已。


    已經臥病三日的溫墨疏麵‘色’灰白,服過‘藥’後仍咳聲不斷,聲音沙啞虛弱:“皇上雖沒有降罪於定遠王世子,卻開始翻查昔年叛軍舊案,顯然是想找到能夠除掉世子的借口。我問過定遠王,他也不清楚世子去向,為今之計隻有去信詢問寄宿王府的世子同‘門’,希望能有個確切結果。”


    “這倒是有趣,世子為躲避殿下‘騷’擾言姑娘故意隱藏行蹤,沒想到反而耽擱了大事,該說是天意還是時運不濟?”楚辭不像溫墨疏那樣著急,尚有閑心開著玩笑。


    說起來這件事對溫墨疏並沒有直接影響,就算溫敬元真的下旨懲辦溫墨情又如何?恐怕前朝沒人能拿君子樓聲名赫赫的少主怎樣,充其量是扣個勾結叛軍餘孽的帽子任其逍遙在外。


    當然,有心人都明白,溫墨疏之所以如此焦急並非為了溫墨情,而是因為言離憂正與溫墨情在一起——溫墨情有定遠王和君子樓做靠山,言離憂卻沒有,溫墨疏是想在事情鬧大前通知溫墨情讓他想辦法解決,若是實在沒有退路,他必須做好強行帶走言離憂的打算。


    從溫墨情手中搶迴言離憂,這種衝動若能付諸實踐,或許多多少少能排解溫墨疏‘胸’中愁悶。


    楚辭如往常一般,對有關言離憂的事情不予幹涉,坐在椅中托著腮,似是不經意道:“殿下最近都沒怎麽注意四皇子動向吧?多事之秋啊,那位殿下平靜得有些反常。”


    “墨崢?”溫墨疏又咳了一陣,漫不經心地擦去‘唇’邊一絲暗紅,仿若習以為常,“聯姻已經定下,按理說他應該低調行事韜光養晦,比以往平靜在情理之中,有什麽問題麽?”


    楚辭嗯了一聲:“禦書房那邊傳出消息,說四皇子前幾天曾向皇上請婚,‘欲’迎娶一位民間‘女’子為側妃。”


    “少年心‘性’,知好‘色’而慕少艾,也沒什麽可挑剔的。”


    溫墨疏對溫墨崢的包容可謂達到了一定境界,連楚辭都頗感無奈:“殿下也不問問四皇子要迎娶的是誰嗎?獲罪被貶出宮的嬪妃成為皇子嫡妻,這意味著什麽殿下該考慮考慮才是,總這樣滿腦子都在想言姑娘可不行。”


    “被貶的嬪妃?”溫墨疏總算有了幾分在意,訝然望向楚辭。


    楚辭將唐錦意的事說出,溫墨疏雖感意外卻肯定了溫墨崢的眼光——先前言離憂借宿鳳歡宮時,他也對那位沉穩識大體的錦貴人印象深刻,隻是沒想到溫墨崢竟會動了情意,試圖瞞天過海把唐錦意娶進‘門’。


    “因其他事情獲罪也就罷了,偏偏是合謀算計芸妃……”溫墨疏倒吸口氣,臉‘色’愈發枯槁,“墨崢他什麽時候能成熟些,不再做這麽危險的事?好在皇上並未發覺,否則必然對墨崢產生懷疑,本就飄搖不定的局麵更要危險十分了。”


    楚辭對溫墨疏的感慨並不讚同:“殿下怎知皇上沒有發覺?這消息是從禦書房跟茶太監那裏流出來的,而後宮是芸妃的天下,連我們都能獲得的消息芸妃和左丞相會不知道麽?皇上或許不會在意四皇子要娶的是誰,但這不代表別人不會懷疑。有件事殿下大概還沒聽說,天牢的牢頭數日前曾被人發現去往宮外某處宅院,兩天後,這位牢頭慘死於突然倒塌的書櫃之下,而他去往的那處宅院,據說正是錦貴人避人耳目的隱居之處。”


    楚辭心細,但絕對不是個小題大做的人,溫墨疏從他的話中嗅到幾絲警告之意,盡管警告的對象不是他,仍舊讓他‘胸’口一片冰冷。


    連嵩與芸妃的黑手,許是要伸向溫墨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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