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意,你怎麽來了?快進來,有沒有被雨淋到?”


    被雨幕遮掩的瓏心殿書房內,四皇子溫墨崢欣喜地將麵紗半遮的女子請入,親手送上一杯熱茶又殷勤送座。


    “殿下別忙了,我來隻是說幾句話,過會兒就走。”已然拋去錦貴人身份的唐錦意拉住溫墨崢,又不好意思地鬆開手,關緊房門長出口氣,“昨日看管天牢的鄧牢頭找上門來,說是平貴妃讓她來找我的,吞吞吐吐半天也不肯道來,給了平貴妃許諾的一百兩銀子才開口。我本想著等殿下去宅院那邊再商量這件事,可是看這天氣沒個三兩天是晴不起來,想著殿下不便出宮,隻好親自走一趟了。”


    “平貴妃?”溫墨崢驚訝,“不是都處死了嗎?怎麽還托人給你帶口信?莫不是想要把你拖下水?”


    唐錦意搖頭:“平貴妃膽小怕事、立場不堅,那時皇貴妃娘娘欲成大事她就不敢參與,後來雖為求自保投靠芸妃,但心地不壞,被逐出宮的姐妹們多數都受了她接濟才能熬過難關。這次平貴妃犯下彌天大錯,我相信絕非她本人意思,而她托鄧牢頭傳的話也證明,她的確是替別人背了黑鍋。”


    “平時挺穩重的一個人,要說她故意陷害父皇和南慶太子妃我也不信,隻是她的案子父皇沒有交由任何人審辦就直接下令處死,許多內幕便被掩埋,為此我到現在都還耿耿於懷。”溫墨崢少年老成的臉龐上帶著一絲不甘,拉住唐錦意的手急問道,“錦意,你快說說,平貴妃到底讓人托了什麽話來?可是與那件事有關?”


    唐錦意臉頰微紅,抽出手掌深深低頭:“也不知是鄧牢頭轉述不清還是平貴妃本就說得糊塗,傳來的兩句話實在教人摸不著頭腦——第一句是‘明珠非珠’,第二句是‘蛇吞鳥雀’。我想了一夜也沒猜透平貴妃到底要傳達什麽意思,又怕事關重大不能耽擱,所以才冒險進宮,想著或許殿下和君老板能堪破其中玄機。”


    “這些猜謎之類的我是想不通,還得讓無念去解謎才行。”溫墨崢聳聳肩,低頭看著唐錦意羞澀麵容怎麽也嚴肅不起來。


    看著心愛的女子,哪裏還能感覺沉重呢?


    低笑一聲,溫墨崢淘氣地伸手在唐錦意麵頰上輕輕一掐:“我就知道你一個人會悶。等會兒雨小些我派人送你迴去,今晚不管有多少事要忙,不管是下刀子還是石頭,我一定去看你,你可要等著我。”


    唐錦意遲疑,猶豫許久才輕輕點頭。


    盡管已經在溫墨崢的安排下住進不起眼的寬宅大院,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也都發生過了,唐錦意還是有些介意二人的關係,畢竟她曾是嬪妃而他是皇子,這樣糾纏實在違背倫常。


    唐錦意越是羞澀,溫墨崢越是喜歡得緊,忽然低頭湊到唐錦意耳畔,細語溫柔:“我向父皇說打算娶位平民女子為側妃,父皇已經點頭同意,下月初六是吉日,我想娶你過門。”


    這一天,溫墨崢等得心急,可是對唐錦意來說卻不是很期待——並非她不願跟隨溫墨崢,隻是太明白,就算嫁為側妃她也不能拋頭露麵站在天下人麵前,她的身份,過去的身份,決不允許她成為溫墨崢的庶妻,像言離憂那樣可以自由選擇感情和生活的女人畢竟寥寥無幾。


    未拒絕,隻因不忍看他失望神情。


    幾家歡喜幾家愁的鳳落城,那片陰雲籠罩的帝都皇城內,時間仍如沙漏無聲流逝,有關定遠王世子勾結叛軍餘孽的消息四起,同樣是有人歡喜有人愁,而作為事件核心的溫墨情本人尚在通往蒼梧郡的路上,對此毫不知情。


    蒼梧郡是個神奇的地方,郡內地勢忽高忽低落差極大,氣候也隨著山勢淵深有著天壤之別,才走過的低穀陰雨連綿、悶熱潮濕,又進入的高山怒風唿嘯、幹燥寒冷。


    溫墨情和碧笙、鍾鉞對這般景象狀況並不陌生,隻是苦了言離憂和初九,同乘一匹馬的兩個人怎麽也沒想到世間還有這麽氣候不定的地方,一會兒熱得汗流浹背,一會兒又冷得牙齒打顫,溫墨情事先準備的厚披風也不頂用。


    “隻練外功難以趨避寒暑,有時間我教你內功心法。”


    溫墨情見言離憂和初九凍得臉色慘白,沉吟少頃果斷下馬,扯住言離憂的馬韁將初九抱下。言離憂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一邊打哆嗦一邊好奇看著,隻見溫墨情把初九送到碧笙馬上,兩個人裹著同一條披風,初九很快就停下顫抖。碧笙好歹也是練功內功的人,做不到寒暑不侵卻也不至於受這點寒冷影響,身上熱氣傳遞給初九,自然比言離憂傳去同樣的寒冷要暖上許多。


    不過這麽一來,言離憂就更冷了。


    “你也下來。”溫墨情瞥了一眼馬背上一副慷慨就義表情的言離憂,順手把馬韁拴在自己所騎馬匹後麵。


    言離憂已經凍得沒精力思考,順著溫墨情的話跳下馬,還不等雙腳站穩,雙肩陡然一道巨大力量將她拉上另一匹馬,隨即而來的便是被溫暖包圍,冷風依舊唿嘯,卻再碰不得她分毫。


    “坐好,別亂動。”溫墨情係好披風絲帶,用力按了下言離憂左轉右轉不肯安分的腦袋,麵不改色如同正人君子般,“再亂動占了你便宜別怪我。”


    這種時候言離憂應該大聲罵上一句不要臉,無奈方才的寒冷讓她難以嚅動唇瓣,除了狠狠翻個白眼外,再做不得其他動作。


    盡管有些不情願,事實上言離憂還是很喜歡這種取暖方式的,一來不用辛苦馭馬,二來不必受風侵寒襲之苦,就是顛簸中總會不小心緊貼溫墨情胸口讓她頗感尷尬。


    古訓男女授受不親,溫墨情也是個不喜歡與女人親近的人,偏偏對言離憂例外,這說明什麽一眼便知。鍾鉞本想幹咳一聲揶揄自家少主的流氓行徑,目光無意中掃過旁側臉色陰沉幾欲掉到地上的碧笙,自覺把話咽迴腹中。


    山高陡峭,無雪而寒,一行五人誰也不說話,隻聽得風聲唿嘯中時不時傳來銅鈴脆響。


    終於行至山口時,溫墨情忽然勒馬:“鍾鉞,你送碧笙迴樓中,告訴師父半月內我會迴去——對了,讓師父開始積攢銀子,以後有大用。”


    “呃……銀子的事還是等少主迴去親口向樓主說吧,屬下這條小命實在禁不起折騰。”鍾鉞舔舔嘴唇苦笑,勉為其難向碧笙點頭,“碧笙姑娘,走吧,此去樓中還有不短一段距離呢,再耽擱天黑前就到不了了。”


    碧笙自然不會願意與溫墨情分開,何況旁側還有個言離憂,無奈溫墨情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讓言離憂和初九重新騎上馬後徑自離開,連句道別亦不肯施舍。


    對待女人,他從不介意失禮之類,隻有幾個人例外,顯然碧笙不在此列之中。


    “師兄,我在樓裏等你!”望著溫墨情遠去身影,碧笙眼圈微紅,扯開嗓子大喊,卻也知道絕不會得到迴應。她和溫墨情勉強維係的感情也許就要走到盡頭,倘若沒有婚約束縛,他定然早就不理不睬,隻把關注目光給予一人。


    沒有碧笙在後麵虎視眈眈,言離憂背上的壓力頓時輕鬆卸去,又趕上離開高山進入地勢較低的密林後溫暖許多,三個人的小隊伍漸漸多了話語閑聊。


    “這地方偏遠難行,能在蒼梧郡生息的人應該不多,我還以為你來這邊一定是要迴君子樓呢。”


    “要帶你們見的人與君子樓頗有淵源,但並非君子樓子弟。”溫墨情似是不願太多細說要見的人身份,越往前行說話越少,多數時間都是沉默地聽言離憂和初九嘰嘰喳喳瑣碎說笑。


    夕陽染紅未落前,目的地終於到達。


    言離憂第一眼見到那片山林便大為喜歡,漫山遍野的綠樹芳草,層層疊翠,點點繁花,和風一吹簌簌響動,遠望去一片碧綠低頭、新綠跳躍,如海浪般此起彼伏,美不勝收。


    “這是蒼梧郡最美的山,有人叫它謫仙山,也有隔山相望的異族人叫它蘇密薩爾,意思是神之花園。”山路難行,溫墨情將馬拴在山腰一處大石邊開始步行,視線一直凝視山頂方向,“二十多年前師父剛到蒼梧郡時,很想在謫仙山上建君子樓,可惜這裏山石鬆軟不易興建高樓,最後不得不忍痛放棄。饒是如此,師父還是會經常來這邊踏青散心,我剛入君子樓時最開心的事就是陪師父一起過來,采山果,烤野味,然後躺在山坡上舒舒服服睡到日落。”


    “的確是個很漂亮的地方。這樣的山水最適宜溫性藥材生長,像是這珠醉心果,其他地方很難見到。要我說這謫仙山不隻是花園,更是個天然藥園。”言離憂隨手摘下路邊一支青草,閉上眼深嗅。


    溫墨情輕笑一聲:“三句不離本行,天生懸壺濟世的命。”


    “我生活的地方環境很糟糕,沒有山也沒有水,天氣灰蒙蒙一片。所有從小我就有個願望,希望長大後能有一處天藍草碧的地方為家,哪怕要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也沒關係,隻要過得開心就好。”


    言離憂的記憶一直是溫墨情最為困惑之處,她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在青蓮宮,怎麽會是青蓮王替身,卻記得很多與青蓮王或者青蓮宮無關的往事,然而此時溫墨情全然沒有追問的打算——若是沒有必要,他這輩子都不願這個疑問再度被提起,無論自己還是旁人。


    “若是有天能放下背負的重擔,我也會選擇在謫仙山避世隱居,終了此生。”從言離憂手中抽出醉心果,溫墨情大步向前,聲音語氣淡而認真,“所以……如果你願意,在這裏生活下去也沒問題,多久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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