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從沒想過竟有如此惡毒的女人,她是想毀了我大淵嗎?!”


    壽昌殿陣陣咆哮傳出房外,門口候著的太監、侍衛噤若寒蟬,唯獨趙公公一臉悠閑,好像篤定皇帝溫敬元的怒火很快就會消散。


    果不其然,片刻功夫後,再沒有怒吼傳來。


    “皇上氣平貴妃膽大妄為可以,但要保重龍體,前朝後宮再亂總有平定的辦法,皇上不亂才能讓天下久安啊!”藍芷蓉侍立龍榻旁側,一手搖著羽扇一手為溫敬元擦去額上細密汗珠,語氣中透出憂慮擔心。


    溫敬元身體日漸虛損,夏季幹坐著都會冒一身虛汗,每每此時貼心的芸妃都會站在一旁默默為他扇風擦汗,饒是龍怒正盛時,溫敬元也對這樣一位溫婉賢惠的愛妃發不出火,隻得不停重重歎息排解胸口氣悶。


    “皇上,這是賤妾親手熬的百合白藕湯,有清火理氣之效。賤妾知道皇上氣得食不下飯,可這湯還請皇上喝上幾口,就算是給賤妾薄麵吧。”放下羽扇汗巾,藍芷蓉捧起湯盅雙手奉到溫敬元麵前。


    芸妃一手不亞於皰長的好廚藝後宮皆知,平素溫敬元最願吃她做的飯菜湯食,雖說此時氣在心頭,卻也不忍見藍芷蓉失望神情,遲疑片刻後接過湯盅,仰頭一飲而盡。


    那百合白耦湯香甜清淡,喝進口中並不覺得膩,幾片百合藕瓣浮在上麵,別無其他佐料,偏有種讓人漸漸平靜的神奇功效。溫敬元喝下湯後又坐了一會兒,漸漸心頭火氣舒展,渾身說不出的舒適放鬆趕走怒意,怒火隨之消散。


    “倘若所有嬪妃都能像你這般體諒朕、關心朕,那朕也就不會有這麽多煩惱。就好比平貴妃,朕自問平時待她不錯,雖無太多臨幸卻從沒短過她吃穿用度,怎麽就……”溫敬元長歎一聲,似是滿腹苦衷。


    藍芷蓉乖順地依著半榻席地而坐,側臉輕輕靠在溫敬元膝上:“這件事賤妾也有責任。當時皇上驅逐與皇貴妃勾結的嬪妃,早有人提醒賤妾說平貴妃也是皇貴妃那邊的人,可賤妾優柔寡斷總惦念著姐妹一場,到最後也沒能狠下心把這消息告訴皇上,所以才導致如今大錯。賤妾自知賤命一條不足以彌補,隻希望皇上能給賤妾機會戴罪立功,否則賤妾一輩子都不得心安。”


    “事是她做的,與你有什麽關係?”溫敬元垂手,粗硬手指穿梭在藍芷蓉烏發青絲間,“朕最了解你的心善,你總把別人的罪過攬到自己身上,這才令得那些不懂事的嬪妃屢屢欺負你。趙公公已經從各宮打探迴消息,平貴妃時常因不得朕寵幸私下抱怨,更曾放肆揚言要讓朕後悔,隻是沒想到她這般糊塗愚蠢,居然拿兩國之事作為報複手段。唉,是朕疏於管教,鬧到如今緊張地步。”


    “可是平貴妃往日裏都一副安靜模樣,誰能想到她會灌醉南慶太子妃和皇上,趁機做出這種糊塗事呢?賤妾總想,會不會是有人在背後慫恿教唆才讓平貴妃犯下大錯?這件事,皇上還是該多加謹慎才好,莫要冤枉了平貴妃,也莫要放過背後小人。”


    藍芷蓉的話讓溫敬元忍不住迴想起那尷尬一夜。


    那晚極少主動出現的平貴妃突然到寢殿,說是宴後高興睡不著,非要與他喝上幾杯。溫敬元平素專寵芸妃,對其他嬪妃多少有些虧欠之意,於是沒有拒絕便多喝了兩杯,結果醉得一塌糊塗,除了記得壓住誰宣泄一番欲念外,其他全然不知;及至再睜眼時隻見趙公公神色慌張,而寢殿門口正站著衣衫不整、仿若丟了魂魄的南慶太子妃。


    正在商談聯姻交好之事的鄰國太子妃被自己侮辱,這種事傳出去不止要被人笑話唾罵,兩國關係隻怕也沒有交好的可能了。


    想到這裏,溫敬元不禁渾身發冷,頭皮絲絲涼意湧動,臉色愈發陰沉。


    “事已至此,朕隻能極力補償挽迴,平貴妃那賤人卻不能饒過,究竟是暗處有人唆使還是她因妒瘋魔,朕定要審個明白才行!”重重一拍半榻負手,溫敬元猛地起身,怒火再度澎湃,“你跟朕到天牢走一趟,平貴妃,朕要親自審問。”


    藍芷蓉躬身應諾,光潔理石地麵映出陰冷笑容。


    自上次十數名嬪妃圖謀“暗害”芸妃被察後,天牢很快又迎來其他身份高貴的嬪妃,早得了趙公公授意的牢頭將天牢收拾得幹幹淨淨,在皇帝駕到時不停弓著腰訴說芸妃有多善良,從不苛待其他姐妹又或者落井下石。


    這些話,溫敬元聽在耳中、記在心裏,表麵則不動聲色,負手踱步到關押平貴妃的牢房前站定,冰冷目光凝在奄奄一息的平貴妃身上。


    “啟稟皇上,今早平貴妃已經招供,這是供詞。”牢頭戰戰兢兢奉上已然畫押認罪的供詞,一枚鮮豔紅指印尤為刺目。牢頭迴身看了眼嗚嗚發聲卻不說話的平貴妃,狠狠咽下口水:“侍奉平貴妃的幾個宮女也招供了,原來平貴妃久不得皇上恩寵,心癢難忍便與一位太監對食,而那位太監年初時因疏忽犯錯被皇上杖斃,平貴妃懷恨在心,因此——”


    “夠了!”溫敬元厲聲打斷,草草看了眼供詞便揉皺丟棄,一雙眼眸滿含冷光,微眯著襲向牢房內。


    嬪妃與太監對食,這是對一國之君最大的侮辱。


    揮手示意牢頭先出去,溫敬元喚來趙公公,表情陰狠冷厲:“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該怎麽處理,你看著辦,朕不想後宮再傳出不利謠言。還有,傳朕旨意,撤平貴妃妃位,賜往生酒一壺,死後不得下葬立牌位,遺骨送入淨空寺焚化。另追究鬱南林家養教不善之罪,九族三代內為官者盡數革職抄家,直係血親全部發配南陲流放,永世不得入帝都。”


    原本放棄掙紮的平貴妃聽聞親人遭受連累,被鐐銬磨得血肉模糊的四肢拚命扭動,喉嚨間發出一聲聲嘶啞怪調,滿臉淚痕混著血水劈啪低落,眼眸裏有恨、有痛、有懊悔,卻怎麽也說不出話。


    “瘋了嗎?也好,否則還不知你這賤人要惹多少禍害!”溫敬元忍著怒火冷笑,徹底放棄審問打算,轉身就要離開。


    “皇上,皇上息怒。”藍芷蓉急忙攔到溫敬元麵前,低三下四哀求,“平貴妃怎麽說也是皇上的人,就算皇上不能原諒她,至少讓她幹幹淨淨地走。賤妾鬥膽,懇請皇上給賤妾個機會,讓賤妾為平貴妃收拾一番,陰曹地府去了,也能讓平貴妃多少念著皇上些的好。”


    “你——”溫敬元大為光火,看著藍芷蓉淒然表情卻又無可奈何,隻得重重甩手一聲長歎,“罷了,隨你。你這善良性子,到底是改不掉。趙公公,你在這裏陪著芸妃,小心莫讓她被瘋狗咬傷!”


    “奴才明白,皇上盡管放心。”


    趙公公送走溫敬元,轉身迴到天牢時,藍芷蓉已經打開牢房大門鑽進去,一手抓住平貴妃散亂長發,強迫其抬頭對視,也不知說了些什麽。


    “娘娘,還沒打開呐!”


    趙公公小聲提醒一句快步上前,從牢房角落不起眼的小洞裏摳出一把鑰匙,又微微踮腳伸向半吊的平貴妃頸間,哢噠一聲將束在平貴妃脖子上的鐵銬打開,陡然一聲淒厲哀鳴衝出牢房。


    淵國天牢的拘具分手腕、足、頸三部分,平貴妃的拘具亦是如此,是而剛才溫敬元並沒有特別在意,而當趙公公解下平貴妃頸部鐵銬時,這副拘具的不同之處便顯現出來——一般來說頸部拘具都是平滑圓整的,隻作束縛限製用,而牢牢箍在平貴妃頸間的這副外看與其它無異,裏麵卻多了幾處實心突起,這幾處突起在鐵銬鎖上時正好緊緊壓迫平貴妃喉嚨,讓她不至窒息而死,卻也說不出話。


    藍芷蓉當然不會讓她說話,一說話,所有設計就都要穿幫了。


    終於能夠開口的平貴妃狀若瘋狂,大聲哭罵:“長芸你這賤人!是你告訴本宮皇上喜歡南慶太子妃的!是你說皇上讓我安排這場戲的!你還說事後皇上會讓我做皇貴妃給我賞賜……你這賤人!騙子!你敢陷害本宮……你、你不得好死!”


    “真可笑,我說你就信嗎?”藍芷蓉妖媚挑唇,細白指尖劃過平貴妃臉頰血汙,輕靠過去嗬氣細語,“平貴妃,平姐姐,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麽蠢的人,以為我送你些好處再裝作討好就是投靠於你了?這後宮聰明人多的是,就算我要找靠山也不會是你這種沒地位又沒腦子的蠢女人,你怎麽就想不通呢?哎,也怪你太貪,隻要前提是讓你當上皇貴妃,我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你連我的名字和身份都不知道就敢去設計南慶太子妃和皇上,真是蠢到死,啊哈哈!”


    藍芷蓉笑得猖狂,平貴妃卻是有冤無處訴,昔日美眸含恨,唇瓣滴血。


    後宮無情,隻有無休無止的利用、傾軋,自傲如平貴妃總覺得心計超人,卻不想反被利用,賠上自己性命又連累親眷,更讓大淵陷入奸妃佞臣之手,可如今想來為時已晚,能做的隻有閉目痛哭。


    哭,又有什麽用呢?


    背上空穴來風的罪名,犯下彌天大錯,平貴妃自然明白自己已然落入絕境再無出路,在藍芷蓉猖狂而去後漸漸止住哭聲,失去希望的死心因滔天憎恨再度複蘇,被仇恨支配之後愈發冷靜清明。


    “大人,大人……”平貴妃虛弱地喚著牢頭,見那牢頭理也不理,語氣更多三分哀求,“懇請大人進來與我說兩句話,對大人隻有好處沒有壞處,隻要大人願意幫忙,大人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昔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嬪妃,如今低賤將死苦苦哀求的囚犯,巨大落差讓牢頭感到隱隱快意,又聽得好處二字,堅定效忠芸妃的決心慢慢動搖。


    “喊什麽喊!死到臨頭還閉不上嘴嗎?瞧你這下作樣,能給老子什麽好處?小心老子一耳光抽死你……”


    牢頭嘟嘟囔囔罵著,趁旁側無人,摘下腰間牢房鑰匙打開牢門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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