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貴妃龍玥兒是溫敬元未登帝位前就結下婚約的發妻,因溫敬元多年故意躲避一直沒嫁進門,當未婚夫君一躍成為大淵皇帝時,這位知書達理又不乏明斷的禦史大夫之女卻沒能成為正妻,隻屈居皇貴妃之位。


    其實龍玥兒根本就不想追求皇後這個身份,她很清楚,她的夫君並不愛她,之所以將她冊封為皇貴妃不過是一種近乎履職的行為,在沒有皇帝支持的情況下,皇後身份又有什麽意義?那隻會是招致禍端的契機,不亞於懷玉之罪。


    盡管如此,這位收斂光華、極盡低調的皇貴妃還是沒能逃過劫難。


    皇貴妃被告發欲以巫蠱厭勝之術謀害芸妃,雖然從凰儀宮搜出法器但不足以作為定罪證據,案子還得交給刑部和禦史台詳細追查,而主持追查的人一要有能力二要有地位,自然非四皇子溫墨崢莫屬。


    溫墨崢見到皇貴妃時,人已在冷宮之中,昨日富貴奢華不見,隻餘淒清孤冷。


    “殿下是自己來的嗎?”皇貴妃雖處冷宮雍容不減,輕輕撩過沒有發簪束紮的碎發,淡然目光直視溫墨崢。


    “涉及許多重要案情,不便讓外人聽見。”溫墨崢仍按規矩恭恭敬敬行禮,而後坐到下位椅中,“除了巫蠱一事,娘娘還被指出惡意傷害芸妃,且是父皇親眼所見,此事屬實?”


    皇貴妃麻木一笑:“不僅是皇上親眼所見,許多一同闖進房中的侍衛、太監和宮女也都看到了,彼時本宮匕首,芸妃手無寸鐵倒在地上,不是我要加害她還會是什麽?”


    皇貴妃的語氣過於平靜,平靜得好像這番說辭已經說過千百遍,嚼爛了、咬碎了,半點味道都沒有。


    溫墨崢胸口沉悶,低黯著臉色輕歎:“這些都是外麵風傳的說法,我不想聽,我想聽娘娘親口告訴我到底發生過什麽。我不是例行公事來為娘娘寫陳罪書的,究竟是娘娘有罪還是芸妃別有所圖,我想弄個清楚了然,若能還給娘娘公道自然最好。”


    麻木神情終於有所鬆動,皇貴妃眼中慢慢生出些許光澤,卻又帶著幾分悲戚:“殿下是前朝後宮眼睛最亮的人,誰是誰非何須本宮一遍遍陳說?”


    “縱是我相信,如果娘娘不說出來,誰又會知道?”溫墨崢放下記錄用的筆墨,炯炯目光堅定無比,“隻要娘娘說出真相,墨崢自會拚盡全力將事實公諸天下,絕不容許奸臣當道、妖妃橫行,毀我大淵數百年基業!”


    溫墨崢年少,天性裏的耿直更勝常人七分,這些年仗著細心專注辦理過不少牽著廣泛深遠的答案,明察秋毫、剛正不阿之名在民間被傳誦的同時,出色能力在前朝後宮也是經常被人提起的。皇貴妃見他清聲朗朗、神情堅毅,刻意做出的妥協怯懦總算能夠卸下,緩緩起身,竟以皇貴妃之身份向溫墨崢行了個大禮。


    “本宮失察著了小人算計,想要搜集芸妃與奸臣連嵩勾結罪證之事被迫中斷。如今助力本宮肅清後宮的幾位姐妹身陷險境自顧不暇,本宮也不求四皇子殿下能夠搭救,隻望殿下能看在本宮一心為我大淵的份上救救那幾位姐妹,莫讓我們一番苦心付之東流,讓奸妃佞臣毀了皇上!”


    溫墨崢緊緊咬牙點頭,臉色愈發沉鬱。


    皇貴妃被禁足冷宮,消息閉塞,許多事情並不了解,至此時還不知道先前與她一起謀算如何揭露芸妃真麵目的幾位姐妹早定下結局——那些涉足不深的嬪妃都是些牆頭草,見苗頭不對紛紛倒戈投靠芸妃;還有一部分參與較深的嬪妃為求自保選擇沉默,受一些微不足道的懲罰後繼續過自己的日子;剩下的總計十二位嬪妃、貴人,因堅持對芸妃和連嵩的控訴而遭重罰,一人受賜白綾自縊,一人在天牢耐不住酷刑撞牆自盡,其他人盡數被逐出皇宮貶為庶民。


    事實上,皇貴妃與一眾嬪妃私下商議的事溫墨崢早就知道,甚至多多少少提供了一些幫助,卻沒料到芸妃先發製人,竟然將計就計排除異己,如今的後宮,可以說徹徹底底是芸妃的天下了。


    這場風波令得原本就嬪妃不多的後宮折損不少,愈發清冷恐慌;前朝也是一片嘩然,一時間參奏的本子堆疊如山,許多剛正不阿的朝臣亦遭受牽連,溫墨崢才在朝上力排眾議為定遠王脫罪,轉頭就跑來詢問皇貴妃,心裏想要的就是個真相,想要找到蛛絲馬跡證明給溫敬元看,芸妃與連嵩是互相勾結、狼狽為奸的。


    至於找到證據的可能,微乎其微。


    從冷宮離開後,溫墨崢將攥寫的記錄送迴瓏心殿,又從小道離宮,繞了一大圈迴到皇宮西側白虎門,獨自坐在馬車裏焦躁等候。


    約莫半個時辰過去,白虎門側門打開,十來個女子背著包袱低頭走出,個個眼圈通紅、啜泣不止,正是被貶為庶民逐出皇宮的十位嬪妃、貴人。溫墨崢聞聲撩開車窗簾帳,喚來趕車的小太監低語幾句,那小太監點點頭走向已為布衣百姓的女子們,一人發了一隻鼓囊囊的荷包,又把其中一人叫來馬車前。


    “錦貴人。”溫墨崢深吸口氣推開車門,伸手扶住被喚來的女子。


    “四皇子?”錦貴人愣住,不可思議地望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怎麽是你?我……”


    溫墨崢看看周圍,搖搖頭側身:“此處人多眼雜,先上車再說。”


    大批嬪妃被貶出宮引來百姓圍觀,錦貴人見有人往這邊探看,急忙登上馬車坐進角落裏,緊緊抱住空扁扁的包袱。溫墨崢關好車門,猶豫片刻後坐於錦貴人對麵,無聲歎息透出濃濃關切:“這幾天錦貴人受苦了,我已經在宮外安排好住處,錦貴人若不嫌棄,想住多久都沒關係。”


    因後宮爭權卷入風波,遭受牽連被貶為庶民驅逐出宮,一係列遭遇早就讓錦貴人疲憊消沉;得知家中親人以她為恥,甚至割恩斷義、不肯重新接納她歸家後,錦貴人更是傷心欲絕,心碎過後隻剩茫然,全然沒有想到灰溜溜離開皇宮時,還會有人主動接近她、為她安排打點。


    難以置頂地抬起頭,錦貴人蹙起的娥眉含惑:“殿下可是受了誰的托付?這樣幫我,被皇上知道是要挨埋怨的,弄不好還會受牽連。”


    “你別管我會怎麽樣,眼下最重要的是放寬心打起精神,就算再迴不了娘家,這帝都之中總還有你一處歸宿。”急急忙忙從袖中扯出一大堆地契、銀票,溫墨疏一股腦全都塞進錦貴人懷裏,顯得有些緊張,“這是同慶西街永安巷大宅的地契,還有兩千兩銀票,需要的家具、用品我已經讓人送過去,另外還雇幾個下人。除此之外還缺什麽你盡管告訴我,自己派人去買也可以,銀子不夠我再讓人給你送。”


    溫墨崢的殷切體貼讓錦貴人一陣發懵,呆呆看著手中薄紙,困惑難解:“這……我怎麽……”


    意識到自己過於主動,溫墨崢臉色微紅,借咳聲掩飾稍稍低頭,甕聲甕氣像個孩子:“你被貶出宮,我可是高興得很……反正你也沒處去,所以我、我就想把你接過來……你不做貴人了不是也很好嗎?這樣的話我就可以……可以……”


    吞吞吐吐、斷斷續續的低喃終於讓錦貴人敏感覺察到什麽,扭頭避開溫墨崢,竟也開始雙頰泛紅:“殿下太胡鬧了,萬一被人知道……”


    “別人知道又怎樣?”聽錦貴人這麽一說,溫墨崢登時焦急起來,險些從椅上跳起,“你都不是貴人了,還管那些做什麽?舉目無親的,總要找個人照顧吧?我就是想照顧你,就是不願看你受苦,別人想怎麽說隨他們說去!”


    錦貴人無奈苦笑,連連擺手,語氣艱澀:“殿下沒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我畢竟是皇上的人,殘花敗柳一支,如今隻配為人驅使奴役——”


    “我不管!我才不管你過去怎樣!就算你是皇上的女人又怎麽了?我不在乎!既然你已經離開皇宮,以後就與皇上沒有絲毫關係了,我喜歡你、想娶你有什麽不行?”


    被皇上寵幸過又驅逐出宮的女子,想要再尋個歸宿不是不行,但溫墨崢身份與常人不同,他是皇子,是備受溫敬元提防的人,這種身份若是收留錦貴人,必然要招致溫敬元懷疑。


    錦貴人心內驚訝伴著感動,然而尚存的理智讓她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或許會成為溫墨崢的兇星。


    “殿下的心意我已經收到,可這件事遠非殿下想象那般簡單,我不想害人害己。”錦貴人深深吸氣,強忍心痛淡道。


    見錦貴人固執己見,溫墨崢微微失望,無精打采萎靡片刻,忽而大膽拉住錦貴人的手:“先不說這些。你跟我去宅院暫且住下,皇貴妃娘娘的案子我有許多問題想問你,就算要走也得等你有了其他好安排我才同意。”


    不過除了他心裏,這世上絕對沒有其他地方能得到認可。揣著孩子般狡猾小心思,溫墨崢幹脆坐到錦貴人身邊,青澀麵龐掛著刻意裝出的熟稔無畏。


    “那段時間經常去鉛華宮,每次看到你我都會想,如果我要娶的人像你一樣該多好。可那時你還是貴人,我也隻能做做白日夢,不想老天看我可憐,突然就讓這夢成真了,迴去我一定要燒三柱高香感天謝地。”


    溫墨崢的語氣越是輕鬆,錦貴人的心就越沉重,餘光偷偷打量他側臉,有他專屬的幹淨光芒。


    在暗無天日的皇宮裏,他似乎是唯一純淨無暇的。


    “殿下這樣的人不適合權勢爭鬥,失去的總比得到的要多。”


    微微驚訝於錦貴人忽然平靜的語氣,溫墨崢摸不準這句話是稱讚還是感慨,低頭咀嚼片刻其中意味,年輕麵龐上浮現寧和而堅定的笑容。


    “我不怕,二哥能為言姑娘違逆聖意,若是為了我喜歡的人,二哥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無論發生什麽、付出多少代價,我都會保護好最重要的東西——我深愛的大淵土地、善良子民……還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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