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離憂對溫墨情事先安排初九來安州並不知情,等初九一到客棧,她倒也不計較那些無聊瑣事了,軟磨硬泡從溫墨情那裏搶來幾塊碎銀,拉著初九到市集上逛了整整一天。


    說是有意也好,無心也罷,總之言離憂和初九不在,正好給了溫墨情與笑風月細談的時間機會。


    “九兒的身世你別問我,我了解的並不比你多多少。我隻知道她爹收了五兩銀子把她賣到樓裏,而這丫頭又比其他人都懂事,所以這麽多年我隻讓她做些雜活,從不許哪個男人碰她,到現在為止這丫頭還幹淨得很,也單純得很。”笑風月對溫墨情提出的幾個問題十分不耐煩,連敷衍都不肯。


    “她可能是於我有恩的故人之後,我想把她帶走。”見笑風月不喜囉嗦,溫墨情索性開門見山道明心意,“我讓沐師兄把她帶來安州正是為尋找她生母線索,隻是沒想到笑老板也跟了過來,這樣也好,要贖初九出來需要多少銀兩,笑老板不妨現在就開個價。”


    笑風月斜眉瞥了溫墨情一眼,挑著嘴角冷笑:“開口直接問價,你就那麽確定我會把人賣給你?”


    “笑老板疼她,自然希望她有個好出路,而不是在醉風雪月樓中過一輩子。”溫墨情不動聲色,三張攤開的千兩銀票貼著桌麵推到笑風月麵前。


    醉風雪月樓是送往迎來之地,那裏生活的都是煙花女子,初九一個被賣到樓中的小丫頭能幹幹淨淨捱過這麽多年,如果說沒有笑風月的庇護那是不可能的;再者雲淮距安州不算遠但也不近,倘若笑風月不關心初九,根本沒必要親自走這一趟。是而溫墨情篤定,笑風月很關心這個瘦弱不起眼的女孩兒,隻要是對初九有利的事,笑風月沒理由拒絕。


    當然,也不能兩手空空就張嘴要人,該給的贖身錢還是必要的。


    憑君子樓和溫墨情個人的聲譽,笑風月倒不至於懷疑他動機,手指在銀票上喀喀敲了一陣,終於長出口氣點頭應允:“人你可以帶走,但是我有條件。這第一條呢,不管找沒找到她生母,三個月後你必須把人帶迴醉風雪月樓讓我看上一看,倘若你食言,我自有辦法找上門;第二條,紅蓮那丫頭要跟著九兒,你敢對她們兩個任何一個人不好,老娘銀子收下,人也會要迴去,絕對不便宜你這臭小子,記住了嗎?”


    換做別人,這般威脅恐怕早就換來溫墨情冷漠迴擊,可是麵對笑風月,溫墨情意外地給予極大尊重,沒有半點不敬之色。


    對與溫墨情的反應,笑風月還算滿意,隨手收好銀票貼身存放,忽又笑吟吟挑眉看向溫墨情:“繞來繞去,想不到紅蓮那丫頭竟栽在了你手裏。我與她好歹有些交情,他日你們辦喜事時可別忘了給老娘發份喜帖,哄得老娘開心,以後給你牽線搭橋找幾個漂亮姑娘填房都不是問題。”


    笑風月遠在雲淮,理應不知道言離憂離開後所經曆遭遇,更不可能對他們二人關係有如此理解。溫墨情眼角餘光一斜,被淡淡目光掃到的沐酒歌臉色一變,清咳兩聲扭開頭,嘴角弧度尷尬萬分。


    溫墨情收迴視線,麵對笑風月直言不諱:“娶她之時,笑老板自然是座上賓,至於填房的姑娘就不必了,隻她一個就夠我折騰一輩子。”


    “呦,想不到還是個專一的癡情種。”笑風月素手托腮,朝溫墨情眨了眨眼,“難怪有人說你比什麽皇子更適合那丫頭,到底是你這樣的人才懂得疼她,也隻有你這樣的人能鎮住她。”換了個姿勢靠近溫墨情,笑風月故作神秘壓低聲音:“那丫頭可不是尋常女子,早晚有天她會讓所有人刮目相看。這寶貝疙瘩你可給老娘看好了,要是讓別人搶去,老娘非掀翻你們定遠王府不可。”


    “府上一窮二白沒什麽可掀的,笑老板若是喜歡拆房子揭瓦,歡迎到君子樓去鬧,九堂十七樓三十六宅院,想拆哪裏任君選擇。”


    “管你有多少金銀多大威名,君子樓那地方,老娘就是死也不會踏足半步!”溫墨情的迴答頗有些玩笑味道,然而笑風月聽了之後陡然變臉,起身退步,冷冷撂下一句,竟是頭也不迴就往外走。


    沐酒歌倒吸口氣,看看溫墨情沒有追出去的意思,無奈搖頭:“你非得提這事麽?她不願見就不見,多少年都這樣過來了,這會兒你說個什麽勁兒?”


    “時不待人。”溫墨情淡淡四字,不動聲色安坐。


    “真是把你給慣壞了。”沐酒歌苦笑,迴頭見笑風月身影已經出了客棧,急忙起身追去。


    言離憂帶初九迴到客棧,得知笑風月已經離開不禁有些失落,又聽沐酒歌說三個月後還會送初九迴醉風雪月樓看看才打起精神,說什麽也要一同跟去。溫墨情的目光從二人進門開始就一直落在初九身上,初九被他看的有些緊張,下意識藏到言離憂身後。


    “九兒,別怕,這個叔叔不是壞人。”言離憂把身材矮於同齡人不少的初九溫柔推到身前,指著溫墨情輕笑道,“以後九兒要買什麽東西就找這個叔叔要錢,想吃什麽就對他說,雖然叔叔長得醜,可是做飯很好吃哦!”


    溫墨情長這麽大被人說過不少壞話,唯獨醜字沒聽人說過,挑著眉梢看了言離憂一眼,嘴角淡淡笑意硬是擠出七分危險味道。


    初九雖然長在醉風雪月樓,最基本的禮節笑風月卻都有仔細教授,鼓足勇氣揚起小臉兒,認認真真地給溫墨情行了個禮:“九兒見過姐夫。”


    “姐、姐夫?!”言離憂一口氣沒喘勻險些炸毛,頓時目瞪口呆。


    “噗——”一旁抱肩站著的沐酒歌終於忍不住大笑,笑得幾乎喘不過氣,拉著初九小手語無倫次,“九兒、九兒說得好,不要叫叔叔,要叫姐夫,姐夫啊……”


    初九管言離憂叫姐姐,又管溫墨情叫姐夫,怎麽聽都是在扭曲二人關係。言離憂大致猜到這是沐酒歌事先胡編亂造灌輸給初九的,無奈又不能橫加指責,隻好把抨擊沐酒歌的希望寄托在溫墨情身上,結果滿懷期待眼望去,幾欲被氣吐血。


    溫墨情微愣過後,彎下腰輕撫初九頭頂,在袖裏掏了掏,手掌平伸到羞澀的女孩兒麵前:“乖九兒,吃糖。”


    一句話都不辯解,就這樣教壞孩子真的可以嗎?言離憂氣得想罵溫墨情兩句,看見他溫和而認真的表情,羞惱陡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慌亂,不知所措。


    他不否認代表什麽?是打算無視這個無聊玩笑,還是說他根本就不想否認?


    他救過她,為她不惜與同門甚至是師父矛盾衝突,為她違逆皇帝,為她身陷軟禁又不顧後果逃離;碧簫說他對她好,君無念說他為她付出太多太多,鍾鉞又說遇到她後他變了,多了笑容,少了沉默。


    那麽,他對她,到底是怎樣一種心情,感情?


    倘若他之前所說所做都不是在開玩笑,倘若他真的對她抱懷那種心思,她又該如何麵對?


    覺察到言離憂忽然陷入沉默,溫墨情直起身側頭看來,柔和眸光靜靜凝視片刻,認真地伸出手。


    “你也想吃糖?”


    “……我想看你吃糖噎死。”


    片刻前的混亂思緒被溫墨情一句不著調玩笑衝散,言離憂一邊心下感慨自己怎麽會愚蠢地思考那種問題,一邊把初九拉到身邊又搶走溫墨情手裏幾顆糖粒,蹬蹬蹬跑迴自己房間。


    沐酒歌朝頻頻迴頭的初九揮揮手,轉頭笑吟吟向溫墨情擠眉弄眼:“人家姑娘好不容易有些察覺,你怎麽不好好把握機會?”


    “現在還不到時候。”溫墨情將殘留在掌心的半顆糖粒放到口中,隨手關上房門,“她心裏的結沒有解開,始終迴避著不敢麵對自己,我若是再逼迫她非瘋掉不可。”


    “說是不敢麵對,其實她自己也有發覺吧?不然也不會離開皇宮後一直跟著你。不過話說迴來,墨情你就不會感覺不舒服嗎?畢竟她之前是二皇子的人,跟你離開也是出於無奈,怎麽看你都像是替人善後、收拾爛攤子的可憐家夥。”


    溫墨情動了動眉毛,手指一彈,碟子裏一顆蜜餞噗地打在沐酒歌胸口:“她是遇人不淑一時失足,現在則是迷途知返,我自然有引導義務,等她日後大徹大悟當初傾慕二皇子是多麽錯誤的選擇時,該有的懲罰還是少不了的。話說到這,我倒是想問一句,沐師兄你和笑老板算怎麽迴事?這些年你不娶她不嫁,兩個人不清不楚廝混,對下麵師弟而言可不是好榜樣。”


    “我?我哪有和她廝混,冤枉啊!”沐酒歌連連擺手大聲喊冤,一副可憐表情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不就是許多年前有過那麽點兒失誤被她奪了清白之身麽,那之後我潔身自好再沒碰過她。你們都說我薄情寡義,哪裏知道我的傷心事?禮我也送了,婚我也提了,是人家嫌我老不正經不肯嫁,我才是最委屈的人啊!”


    “老不正經的人有什麽資格叫屈?”溫墨情不屑反駁,沉吟片刻又微微皺眉,“不開玩笑了。你最近有迴樓裏麽?我聯係鈞白幾次都沒有迴應,他在忙什麽?”


    沐酒歌愣了愣,表情似有有些猶豫,被溫墨情追問眼神盯得緊了才不得不緩口氣,壓低聲音道:“墨情,我說了你可別著急——上個月師父讓碧笙去臻川送一樣東西,碧笙是帶著鈞白一起去的,那之後……那之後,他們兩個就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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