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離憂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睡過這麽安穩的一覺,揉著惺忪睡眼醒來時天已大亮,窗外隱隱傳來行走百姓互相招唿聲與小販吆喝聲,再看看相鄰床榻收拾得整整齊齊,並沒有碧簫身影。


    簡單洗漱換好衣裳,言離憂到旁邊夜淩郗房間敲了敲門,沒人應聲,似是也不在,帶著滿心疑惑走到樓下前堂,恰好見夜淩郗和碧簫抱著一堆東西進門。


    “來來來,快看看給你買什麽了!”夜淩郗將一包東西丟給言離憂,如釋重負地甩了甩發酸的胳膊,一臉笑容明媚,“都是碧簫給你選的,還有好多好吃的呢!”


    言離憂愣愣低頭,看著手中包裹裏露出的嶄新衣角,頓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鍾鉞、楚揚他們兩個再心細終歸是男人,許多瑣事想不全麵。這一路過來有幾天了,也不見你換過衣裳,再看你們也沒帶什麽包袱過來,我就自作主張去給你買了幾件,就是不知道合不合身。”碧簫一邊說著一邊朝門外招手,“還好今天有不要錢的短工幫忙,不然我和淩郗四隻手根本不夠用——師兄,怎麽還不進來?”


    師兄?溫墨情嗎?言離憂倒吸口氣,臉色微微發白。


    能得知溫墨情安然無恙自是很好,可現在這種情況,這種心態,她該怎麽麵對溫墨情?


    “我又不是豺狼虎豹,吃不了你。”盡管早就猜到言離憂的表情不會太爽快,看到她一臉窘迫拘束時,溫墨情還是有些意外地不悅。放下東西拍拍手,溫墨情瞥了言離憂一眼:“鍾鉞已經找到合適的地方暫住,這些東西等下都搬到馬車上一起送過去,你要是不想拖後腿就趕緊收拾,大家都忙著,沒時間照顧你。”


    “忙來忙去,還不是圍著離憂轉嗎?”夜淩郗嘟嘟囔囔似是自言自語,眉梢眼角卻藏不住揶揄笑意,碧簫也故意輕咳一聲,目光向溫墨情飄去。


    一個個擠眉弄眼的算計什麽呢?言離憂懷疑眼神不加掩飾,打量完夜淩郗又去打量碧簫,唯獨不敢與溫墨情目光相接。


    溫墨情的眼神不能用如電如炬來形容,最合適的說法是如毒,比蛇還毒,看他一眼都可能讓人折壽。帶著對溫墨情的腹誹,言離憂不情不願接過大大小小的包袱,迴房換件嶄新衣衫再下來時,鍾鉞和楚揚已在門口等候。


    鍾鉞和楚揚都是行動派,尤其楚揚,話說得少,行動卻快,前晚溫墨情才說要找出隱蔽些的住處,第二天一早楚揚就把主城內符合條件的幾處宅院一一上報,鍾鉞更是準備好馬車,隨時候命把幾人送到溫墨情選定的其中一處。


    三個女人三個男人再加一堆東西,一輛馬車定然不夠用,鍾鉞租來一輛大車一輛小車,小車裏擠著碧簫、夜淩郗,鍾鉞和楚揚分別駕車,大車裏自然而然就剩下言離憂和溫墨情。


    至於為什麽是這種組合,鍾鉞撓頭一笑,不予迴答。


    車輪轆轆穿過熱鬧街巷,車內言離憂和溫墨情沉默對坐,似是在比誰更有定力,至於結果,毫無疑問是言離憂一敗塗地。


    “帝都那邊的事都處理好了嗎?皇上同意你迴定遠郡的?”


    “偷溜出來的。”


    “……還嫌事不夠大?”言離憂有些虛弱,總感覺早上吃進肚飯都莫名失蹤了,一點力氣也提不起來。


    溫墨情沒什麽味道地掃了一眼,一如既往忽視掉言離憂的問題:“狐丘國使者已經撤銷聯姻,二皇子婚事依舊懸而未決,不過有不治之症這問題在,大概以後也不會有人想要結親了;另外四皇子大婚預訂在明年春季,對外宣布時並沒有提到同時納側室,皇上是否要追究你逃婚之罪尚不得知曉,安全起見,你最好別再抱有迴宮的想法。”


    “誰說我想迴去了?好不容易才從那破地方脫身,高興還來不及。”


    “不迴宮,你還能去哪裏?”溫墨情半臥在一堆堆雜物上,並不戳破言離憂顯而易見的謊言。


    言離憂垂下眉眼不再說話。


    青蓮宮是青蓮王的地方,現在被君無念買去,不屬於她;鉛華宮是暫居之地,如今背上逃婚大罪連帝都都不敢迴,那裏自然也不屬於她;曾經以為有溫墨疏的地方就是她的歸宿,可現在……


    天地之大,何以為家?難道要漂泊四海、浪跡天涯嗎?


    憑她這身三腳貓功夫,大概用不了多久就會被人拐賣。


    溫墨情撐著側臉看言離憂半天,見她一語不發神色低落,伸了個懶腰漫不經心道:“高醫官走後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給我大哥診病,找到新的大夫前,你要不要暫時頂替賺點嫁妝錢?”


    “不要。”言離憂想也不想,迴答得幹脆果斷。


    其實細想之下留在定遠王府是最好選擇,一來這裏有碧簫在,許多事能幫襯照顧著,不會讓她孤孤單單無人可依;二來在定遠王府她所擅長的醫術有用武之地,也算是自食其力以技謀生,總比淪落天涯好。


    不過言離憂也有她自己的顧慮,那就是溫墨情。


    她對他究竟抱著怎樣感情,至今言離憂也沒想個清楚通透,在與溫墨疏糾糾纏纏許久後,她不希望發生“猛然頓悟自己喜歡的人是溫墨情”這種事,那樣做在她看來最狡猾不過,也是最卑鄙可恥的。


    若是喜歡,就該從頭開始,而不是在與別人轟轟烈烈愛了一場受了傷之後才來尋求安慰。


    “我想找個安靜些的地方開間醫館,除了這個,我似乎沒有其他什麽可以做的了。”黯然半晌,言離憂臉上總算有了些明朗神色,認真地望向溫墨情。


    “開醫館要經地方官府允許,不是隨隨便便哪個江湖郎中找間門房就能開的,以你現在身份,敢去官府拋頭露麵麽?”毫不留情擊碎言離憂的幻想後,溫墨情淡淡皺眉,“為什麽不肯跟我迴王府?別告訴我你還想著迴帝都,迴二皇子身邊。”


    言離憂牽強淺笑,苦澀微黯:“我不會迴去的,這點你放心,已經沒有理由再去見他。”


    “嗯,你也知道我不放心?”似是聽到感興趣的話,溫墨情終於坐直身板,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遊蕩唇邊,“我還以為你隻知道沉迷情思,別人說什麽、做什麽都聽不進看不進呢。”


    愣愣眨了眨眼,言離憂有些茫然:“等下,你弄錯重點了吧?很明顯我想告訴你的是最後半句……”


    “沒聽見。”溫墨情一臉坦然。


    有理走遍天下,但某些時候麵對某些人,講理是最行不通的,譬如大名鼎鼎的定遠王世子溫墨情。


    好歹也是近似失戀的痛苦遭遇,言離憂原本以為溫墨情能一反常態表現溫柔一麵聽她訴苦抱怨,誰知連溫墨疏的名字還沒提到就被刻意忽略,這對話還能進行下去嗎?滿心懷疑地斜視溫墨情,那張泰然自若的清俊臉龐令言離憂愈發相信,溫墨情絕對不是個談心解憂的好夥伴。


    無奈歎口氣,言離憂坐在長椅上縮成一團:“算了,跟你說也沒用,還不如直截了當開口借錢。”


    “借錢?”某個關鍵字眼讓溫墨情豎起耳朵,眼睛微微眯成一條縫隙,“你,向我,借錢?”


    “……抱歉,我找錯了人,請忽略剛才我說的話。”


    言離憂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之前她的腦子是被狗屎塞滿了嗎?怎麽會想到向鐵公雞借錢?沒記錯的話溫墨情還欠君無念不少銀子沒還,而且看起來完全沒有打算還債的趨勢,向這種吝嗇鬼借錢豈不是等同於與虎謀皮?


    “最好別在心裏說我壞話,我聽得一清二楚。”像是看透言離憂心中所想,溫墨情微帶不滿挑起眉梢。猶豫片刻,溫墨情自腰間扯出一枚扁扁的荷包,又從荷包裏小心翼翼取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張在言離憂眼前一晃:“錢不是沒有,也不是找不到人疏通關係,不過開醫館這件事,我不同意。”


    眼看銀票從眼前飛走安安穩穩迴到溫墨情腰間,言離憂氣得咬牙:“誰用你同意?我就是問你借錢而已,不借就算了,又不是找不到別人幫忙!”


    “誰敢幫你,我拆了他的骨頭。”


    “你還講不講理?不幫忙還不讓別人幫嗎?我開我的醫館哪裏礙你的事?我是搶你媳婦還是抱你兒子跳井了,你非得看我急得團團轉才開心?世上怎麽有你這麽厚臉皮又討人嫌的家夥?”


    連珠炮似的質問噴射而出,言離憂氣得就差在馬車裏跳起來,溫墨情卻仍是那副不鹹不淡、不急不緩、不驕不躁的淡然態度,隨手一落就將一臉憤懣的言離憂按在座位上。


    “哪來那麽多廢話?我就問你一句,你是不是下定決心不再迴溫墨疏那裏?”


    隻這一個問題,言離憂立刻從聒噪轉為沉默。


    當自認為無間關係中出現隱瞞,當她發覺原來那份初遇悸動如楚辭所說摻雜了其他因素,當維係感情的紐帶失去信任就隻剩下溫柔時,她還應該迴到溫墨疏身邊嗎?言離憂給不了自己答案,但她明白,倘若迴去對誰都不是一件好事,那麽,不如瀟灑放手。


    深吸口氣,言離憂鼓足勇氣抬頭:“雖然還欠殿下一個了斷,但是我不會再迴頭。”


    “嗯,很好。”溫墨情滿意頜首,唇角細微弧度逐漸清晰,“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醫館就沒有必要再開了——有我養著你,你還怕沒飯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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