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憂,過來,幫我把繩子解開!快!”


    人頭攢動的廣場中央,一人高的台子上站了許多人,溫墨情正跪在中間,雙手被緊緊捆在身後。言離憂挪動視線到他身後,半裸上身的儈子手朝手心吐了口唾沫,雪亮大刀高高揚起,眼看就要落下。


    必須去救他才行,要救溫墨情……


    言離憂拚命想要爬上台子,可不知怎麽,隻有幾步之遙的高台總是近在眼前卻不可觸及,及至大刀猛然揮落,溫墨情絕望閉眼,她仍在原地連句話都說出不。


    喉嚨好疼,酸酸澀澀的,心也被撕碎一般劇痛。


    殷紅血花飛濺如練,一道黑影高高拋起落至眼前,是溫墨情的頭顱,前一刻還焦急的臉上已經逝去生命顏色,隻剩空洞眼神和唇角刺目血光。


    “溫墨情——”


    衝破渾身束縛的刹那,周圍喧囂盡退,睜眼望去,哪有什麽人群高台儈子手?有的隻是微光一片,房間空曠。


    “言姑娘?”房門被猛地推開,鍾鉞慌張闖入,見言離憂坐在床榻上發愣,虛虛地長出口氣苦笑,“做惡夢嗎?我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不過是疲憊小憩一會兒,沒想到竟夢到如此糟糕的夢境。言離憂勉強笑笑示意鍾鉞自己沒事,感覺不舒服低頭,這才發現渾身已被汗水打透,手臂還在不停顫抖。


    很可怕,剛才那是個非常可怕,讓她感到絕望的噩夢。


    鍾鉞輕輕咳了一聲,臉上露出憨直笑意:“正好言姑娘醒了,難得有客人來,言姑娘猜猜是誰?”


    躲避追捕藏身於此,知道的人也僅僅是鍾鉞、楚揚和君無念,除了他們還有誰會來?碧簫嗎?想想又覺得不對,鍾鉞說過,十日之後還不見溫墨情才會去找碧簫的,現在不過六日而已。


    不等言離憂困惑發問,來客已經按捺不住自己跳進房內,年輕而充滿活力的臉上盡是重逢喜色。


    “離憂!你個蠢蛋,遇到麻煩怎麽不告訴我!”


    言離憂怔住,望著全然在意料之外的人,過了好半天才驚唿出口:“淩郗!”


    夜淩郗走到床邊,用力在言離憂額心一點:“你還記得我名字?我以為你個蠢蛋把我給忘了呢,這麽久了連封信都沒有,要不是我哥說你在帝都惹了麻煩,我都不知道你鬧出這麽多風波!還說什麽好姐妹,我看你光記著男人,早把結拜的事丟腦後去了!”


    除了碧簫外,言離憂最貼近的人莫過於夜淩郗了,一覺醒來發現最好的姐妹就在眼前,既高興又擔心:“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和碧簫,可是你與碧簫身份不同,卷進這些事裏會連累夜將軍的,我哪敢告訴你?再說我又不是小孩子,有什麽麻煩可以自己處理好,要是拖累到你和夜將軍反倒讓我更難辦了。”


    “哪來那麽多顧及?”啪地一聲,夜淩郗用力拍了下言離憂額頭,“你個傻子,我哥是那麽容易被連累的人嗎?皇上還指著他鎮守邊陲呢,敢惹怒我哥,非讓他哭著來求不可!”


    夜淩郗的直爽性子絲毫未改,讓言離憂感到一絲莫名輕鬆親切,淺淺朝鍾鉞點頭:“鍾鉞,還得麻煩你去準備些飯菜,淩郗一路趕來八成累壞了。”


    “飯菜就不用了,有人已經順路買來。”鍾鉞笑笑,閃身露出站在後麵的君無念。


    “君老板?我還以為你迴去了呢。”忽然想到什麽,言離憂看看夜淩郗又看看君無念,“你們……”


    君無念笑道:“夜姑娘四處找你找不到,也不知怎麽就想起跟蹤我來。送她來這裏的路上我順便買了些現成的酒菜,你們姐妹兩個今天可以好好聊個通宵,不必擔心肚子餓。”


    夜淩郗輔證似地用力點頭,言離憂簡單道謝,君無念說要盡早迴宮先行離去,鍾鉞則忙著去準備飯菜,留下久別重逢的結拜姐妹在房中各訴心事。


    “哎,老實交代,你到底怎麽迴事?”夜淩郗捅了捅言離憂,揶揄笑道,“剛才我們在外麵可都聽見了,你喊溫墨情名字喊得可大聲呢!怎麽,你那位朝思暮想的殿下被拋棄了?”


    迴想可怖夢境,言離憂仍心有餘悸,怎麽也笑不出:“這事開不得玩笑。溫墨情為了幫我違逆皇上聖旨,偷偷把我送出皇宮,之後就被皇上軟禁。也不知怎麽,我明知道皇上不會輕易動他,可心裏就是安定不下,一連幾天都夢到他被懲罰,又是鞭刑又是砍頭的,我現在連覺都不敢睡了。”


    夜淩郗不以為然:“很正常啊,關心則亂。就好像每次我哥外出我都會胡亂擔心,其實根本就沒什麽危險。”


    關心則亂……亂到隻有溫墨情出現在夢裏,卻從不見溫墨疏嗎?言離憂無法清晰解釋自己此刻心情,隻虛弱地把頭靠在夜淩郗肩上,滿是冷汗的手掌緊緊抓住夜淩郗溫熱手腕。


    “離憂……”言離憂的手很涼,夜淩郗露出一絲擔心神色,“你瘦了好多,看起來也很憔悴,到底經曆了多少事情?我在戍邊軍營消息閉塞,什麽都不知道,不然早就趕迴來幫你了,你看你現在,臉色差得讓人心疼。”


    言離憂並沒有囉囉嗦嗦傾訴自己遭遇的諸多事情,疲憊閉眼,語氣透出筋疲力盡之感:“淩郗,如果你發現被自己喜歡的人隱瞞甚至欺騙,你會怎麽做?”


    日日夜夜困擾言離憂的問題對夜淩郗而言,似乎並不難解答,活力十足的少女握起拳頭揚了揚,毫不猶豫答道:“那還用問嗎?當然是打得他滿地找牙!”


    “如果所有事情都能這麽簡單解決該多好。”言離憂苦笑。


    言行舉止殊為反常的言離憂令夜淩郗擔憂不止,扶起言離憂,一臉認真表情:“離憂,你告訴我,誰欺騙你了?是溫墨情嗎?”


    “是他的話就好了。”歎息已經達不到紓解胸口壓力的作用,言離憂牽強而笑,落寞黯然,“溫墨情若是對我不好,我完全能夠理解,可他偏偏對我太好;相反,我以為最不會騙我、瞞我的人卻讓我大失所望。我現在很矛盾,就算殿下承諾隻肯娶我一人,我還是覺得我們再也迴不到當初了。”


    “二皇子騙了你?”夜淩郗不解,秀氣姣好的眉毛擰成一團,“你那麽喜歡他,他為什麽要騙你?你變成這樣就是為他傷心傷的嗎?”


    這個問題比前一個更讓言離憂難以迴答,沉默半晌才疲憊低歎。


    “倘若都是為殿下,我還不至於煩成這樣,主要是……”遲疑少頃,言離憂習慣性咬了咬嘴唇,抓住夜淩郗的手愈發用力,“淩郗,我說不清自己到底怎麽迴事,我現在最該傷心的是殿下騙我的問題,可是比起這個,我更擔心溫墨情,腦子裏想的全都是他。”


    夜淩郗眨眨眼,看上去困惑並不比言離憂少:“所以呢?你到底喜歡誰?二皇子還是溫墨情?”


    喜歡誰,這需要問嗎?她一直以來都對溫墨疏傾心,所以她喜歡的人是……


    忽然之間,言離憂陷入沒來由的慌亂。


    是什麽時候開始,提到喜歡這兩個字最先浮現在腦海裏的不再是溫墨疏?又是什麽時候開始,溫墨情的名字時不時出現在心頭腦海,揮之不去?如果說這就是喜歡的話……


    她該怎樣厚著臉皮告訴別人,在喜歡溫墨疏的同時,自己又喜歡上了溫墨情?


    這是最不可原諒,最奸詐狡猾又過分的事。


    “好了好了,不說這些,吃些東西後我陪你去外麵走走,總在屋子裏悶著會把人憋瘋的!”夜淩郗看出言離憂不對頭,連拖帶拽把人扯下床榻推到陽光明媚的屋外。


    光明能夠驅趕黑暗,卻不是每一次交鋒都會勝利,就如同這天稍顯酷暑感的炎炎烈日,在它的照耀下,仍有無數黑暗與陰謀瘋狂湧動。


    這是溫墨情被軟禁的第六日,書房裏能看的書都已經看遍,幾套平時疏於溫習的拳法重溫到爛熟,就連門廊有多少根雕花木柱都數得清清楚楚,實在無法排遣煩悶時,溫墨情索性提起劍在院中胡亂揮刺,沒有套路、沒有意識,就如字麵意思那般,真真正正的亂來。


    他最擅長的是從容冷靜,不過有些時候,這份冷靜是保持不了的。


    “世子這套劍法雜亂無章,是打算摸索新劍式,還是有什麽事情讓世子心煩,想要找個人發泄一下呢?”有人自院外走來,語氣悠然緩慢,卻遮不住陰冷之氣。


    溫墨情背對門口看不見來人麵孔,劍眉輕輕挑動,眸光一閃,鋒利長劍隨身形騰轉,利落地刺向來人胸口。


    僅剩半寸距離時,劍尖猛然守住。


    “連丞相立個生死狀如何?我殺你,誰也別來找我麻煩,這樣就算幫我發泄了。”溫墨情麵無表情,明明是玩笑話,聽起來卻不像是在開玩笑。


    “幫助世子要以性命做代價,實在劃不來。”連嵩不躲不閃,負著手眼看溫墨情收劍入鞘,從頭到腳,仍是最讓溫墨情厭惡的一襲純白。


    對於溫墨情毫不掩飾的反感,連嵩仿若不見,踱步到角落拈下一片新發綠葉:“世子不必擔心,皇上很快就會歸還世子的自由。隻要一抓到言醫官,皇上就會把她送到四皇子那邊完婚,到時候世子不要忘了去道個喜,也好討杯喜酒嚐嚐,就當彌補自己未能履行的指婚了。”


    憑溫墨情對溫墨崢的了解,他相信溫墨崢或許會聽君無念的話不去反抗溫敬元,但絕不會做出強人所難這種事,尤其是在他知道言離憂與溫墨疏關係的前提下;再者,他藏匿言離憂的地方應該還沒人發現。


    稍作考慮後,溫墨情沒有理會連嵩轉身往房內走去,連嵩也不攔他,將柔嫩的綠葉揉碎染上滿掌汁液,看著自己手心仿若自言自語。


    “昨天孤水看見君老板悄悄出宮便跟了上去,追到城外一個廢舊宅院,也不知裏麵藏著誰的什麽寶貝。還有,昨天聽幾位娘娘講先帝時的趣事,說是先帝在遇到青蓮王前曾對一位民間女子動心,那女子不從,先帝便從禦醫那裏討來一瓶奇藥,隻那麽一顆喂下去,先前尋死覓活堅持守身如玉的女子就主動獻身了。所以我想,如果皇上真想讓四皇子得到言姑娘……世子覺得,這會很困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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