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你胡亂說什麽啊,什麽同床共枕、生死與共的,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被溫墨情連推帶拽拖出內宮的言離憂總算能長出口氣,剛卸下沉重壓力便照著溫墨情手臂狠狠一拳,一雙明眸圓睜,半是惱火半是無可奈何。


    “地宮裏為救你險些被連累死的不是我麽?喝醉酒爬上我床榻酣睡一整夜的不是你麽?生死與共也好,同床共枕也罷,哪一樣都是確確實實發生過的,就算你瞪著我也不能改變殘酷事實。”溫墨情拍了拍被言離憂重捶的地方,微皺眉頭,從袖中扯出疊得整整齊齊的汗巾,“手伸過來,我看看傷勢。”


    言離憂這才想起手掌的傷,連忙高高舉起,初起的清冷月光之下隻見一片即將幹涸的暗紅血跡。


    “傷口不深,已經開始結痂,塗些創藥很快就會好,隻可惜要留下傷疤了。”溫墨情的表情看上去帶著幾分遺憾惋惜,小心翼翼用汗巾簡單包紮後,拉著言離憂手腕一步步往禦醫館方向走,路上細細問過事情來龍去脈。


    “前幾天絹妃也在鬧,不過都是自己憋在房裏哭哭啼啼,從不教錦貴人之外的人看見。今天也不知道絹妃到底怎麽了,突然就衝了進來,揮起剪刀時像是要殺人似的,根本攔不住。好在她襲來時我下意識抬手格擋一下,不然就不隻是手掌這點傷了,恐怕腦袋早已經開出幾朵紅花。”迴憶起片刻前的經曆,言離憂仍心有餘悸,“錦貴人跟在絹妃後麵,見她發瘋就上來阻止,緊跟著鍾鉞和楚揚也衝了進來,一起將絹妃按住。其實我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誰知還沒等送絹妃迴房,藍芷蓉也不知從哪裏聽來的靈便消息,直接帶人闖了進來。再之後的事你都知道,我就不說了。”


    “來得這麽及時,必然是她在幕後有所動作,至於是皇上還是連嵩的主意,還要再看情況才能判斷。”


    溫墨情對剛才的驚心動魄表現得十分淡然,也沒有半點為頂撞藍芷蓉而生的不安,相比之下,反倒是洗去罪名的言離憂憂心忡忡:“假如藍芷蓉是奉皇上命令而來,那你這樣做豈不是違逆了皇上的意思?現在這種情況下與皇上發生衝突很危險吧?”


    溫墨情哼笑一聲:“不這麽做就安全了嗎?”


    這種問題,言離憂自然是答不上來的。


    “聯姻的事還在商談,目前最大可能是四皇子與南慶國陽澄郡主結親,但四皇子本人千萬個不願意;至於你當寶貝似的二皇子,很糟糕,沒有其他女人看上他,可見你的眼光十分有問題。”到禦醫館門前時,溫墨情還不忘嘲諷言離憂兩句,進去之後就不再說話,兩隻眼睛始終盯著言離憂受傷的左手,直到當值的醫官為她包紮完畢。


    探頭看了看屋外天色,已是人聲漸歇的深夜,言離憂捧著隱隱作痛的手靠在門口,表情有些呆滯。


    這一晚,她要住在哪裏呢?


    鉛華宮是不能迴去了,以她現在身份,溫墨疏那裏也不方便過去,其他地方更無容身之所。想來想去,這偌大的皇宮竟沒有一處可供她安歇,天不收地不留般孤零零的,無處可去,無人可依。


    耳畔傳來一聲脆響,言離憂迴頭,翠色物事在眼前一閃而過,穩穩落在溫墨情掌心。


    言離憂記得,那是給予溫墨情特權的通行令牌。


    “帝都的夜晚也很熱鬧,逛過麽?”溫墨情似是自言自語,順手把通行令牌別在腰間,而後眉梢微揚,唇角也掛起淡淡弧度,“是時候還我些人情了,所以,今晚的夜宵你來請客。”


    ※※※


    淵都鳳落,自古流傳著鳳凰涅槃於此傳說的古老都城,如今是匯聚中州各國商貿文化的繁榮之地。盡管數百年來經曆過多次宵禁,在沒有限製的年頭裏,鳳落城仍是中州最著名的不夜之城,喧囂浮華,晝夜不歇。


    東衢大街是通明夜景裏人數較多的一處,這條街上盡是些客棧酒家、小吃商販,從早到晚數不清的吃食隨時提供,天南海北、中州內外,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吃不到的,可謂是喜食者的人間天堂。


    言離憂對飲食沒有什麽細致研究,以前還會挑些好吃難吃之分,自打被當成人人喊打的青蓮王受盡苦難後,連挑食的毛病也徹底戒掉了,如今在她眼中隻要能填飽肚子維持性命的就是好東西。這種想法頗有些狼狽,是而言離憂不好意思對溫墨情提起,隨著他東走西逛穿行於東衢大街上,半天也沒能決定夜宵到底選擇什麽。


    “這裏。”走到言離憂腿腳發酸時,溫墨情終於恩赦似地結束征程,抬腳跨進一間門臉不算大的小店。言離憂仰頭看看,那店連牌子都沒有,隻在門口掛了一條半舊藍布,歪歪扭扭的四個墨字滑稽地飄來飄去。


    杜家老店。


    “呦,溫公子!可有日子沒見您了,今兒來些什麽菜?還是那老幾樣?”低頭算賬的店老板被腳步聲引去目光,見來客是溫墨情,立刻笑顏逐開。


    溫墨情微微點頭,撿靠角落的桌子桌下:“除了我常叫的那幾道菜再加些別的,一道清蒸玉蛟,一道醬燜香鯢,其他杜老板看著來。對了,再上一疊紅泥糕,要醋點的。”


    麵相憨厚的杜老板連連應聲,一邊高聲報著菜名一邊走向後堂,片刻後提著一壇酒笑吟吟迴來:“溫公子,這是去年您存的半壇玉壺秋,我給您加了幾顆酸棗進去,如今這味道更濃了,您嚐嚐。”


    溫墨情與杜老板的對話顯示出二人熟識關係,言離憂坐在旁邊插不上話,不由得又生出孤落之感。溫墨情打發走杜老板,淡淡瞥了言離憂一眼:“你幾歲了,還會像小丫頭一樣因為沒人理生悶氣麽?”


    “我什麽時候生氣了?”言離憂瞪眼反問。


    “不是生氣就是覺得委屈,總之逃不過這點兒小女人心思。”


    細想溫墨情說的也不算錯,言離憂便沒有迴擊,低頭把玩空蕩蕩的茶杯。其實她也明白自己的反應過於敏感,作為一個身份可疑的人,有溫墨情和碧簫願意幫她,有溫墨疏疼她愛她,這已是莫大幸福,真的不該再有什麽不滿足了。


    可她總放心不下一件事——這些因禍得福降臨的感情,能夠永遠屬於她嗎?


    患得患失這種奇怪的毛病,似乎越來越嚴重了。


    小店人不多,上菜很快,杜老板人也很親和殷切,言離憂本是沒什麽食欲的,看見杜老板忙前忙後不停笑著詢問是否合口,心裏總覺過意不去便動了幾筷,而後終於明白溫墨情來這種破舊小店的原因。


    “很好吃。”言離憂認真點頭。


    被新客人誇獎,杜老板自是高興不已,親手為溫墨情斟滿酒,羨慕地歎了一聲:“溫公子真是好福氣,有這麽漂亮的賢妻,我們這些尋常人家八輩子也修不來的福分呢!”


    溫墨情微揚唇角:“還沒過門。”


    “咦,這樣啊?那小的祝二位早日喜結連理,恩恩愛愛,白頭到老!溫公子慢用,小的去後院挑壇好酒,白送,就當是提前為溫公子賀喜了!”


    杜老板自顧說完話,轉身去後院尋酒,留下言離憂一陣嗆咳備受煎熬。


    “溫墨情,咱倆商量個事,你能不能別再誤導別人了?你總這麽鬧,別人都以為我們有什麽奇怪關係,對你影響不好。”言離憂大口喝茶壓下想抽人衝動,麵向溫墨情正色道。


    “形單影隻,孤寡一人,不怕影響。”溫墨情淡然夾菜,氣定神閑。


    言離憂知道他素來臉皮極厚,卻沒想到竟能厚顏無恥到這般地步,瞠目結舌愣了半天,險些咬斷舌頭:“你不怕影響,我怕啊!你單身,我不是啊!連碧簫都要誤會我和你之間的關係了,能不能別再火上澆油?剛才你在鉛華宮說的那句‘同床共枕’我還沒想好要怎麽向殿下解釋,還要鬧出多少風波你才能看夠熱鬧?”


    “看不夠。”溫墨情懶懶撂筷,端起酒杯遊移唇邊,“你那位殿下若是對你真心信任,不管我說什麽他都不會誤會懷疑,何必在意小小玩笑?他若是懷疑你與我有染,那麽你也就沒必要對他死心塌地了。再說流言這件事受害人不僅僅是你,在青蓮宮被淺寒那混賬打的人可是我,我還沒叫屈,你嘰嘰喳喳抱怨什麽?在二皇子麵前乖巧聽話受了委屈一聲不吭,怎麽在我麵前就沒個女人樣?”


    溫墨情的話句句是刺,偏偏理由充足,言離憂欲辯無言,質問氣勢頓時被撲滅大半,語氣頗顯心虛:“你是你,他是他,不一樣的人,自然有不一樣對待方式。別說我了,你對待赫連茗湮不也是與待其他人的態度不同嗎?好心好意去安慰你,你卻騙我說沒事,自己心裏在意誰、想著誰,不是你隨便說說就能騙過自己的。”


    每次提及赫連茗湮,溫墨情總是習慣性陷入沉默或者幹脆轉移話題,這次卻不然,挑著眉眼神複雜:“我在說你的事,非要提到她不可?你是有多在意我與赫連茗湮的關係?”


    “你不也一樣嗎?每次我說什麽你都要扯到殿下身上,且從不說他半句好話,他到底怎麽得罪你了?”言離憂不服,語氣一聲比一聲衝。


    “倒也沒什麽,”用平淡應對言離憂的惱火,溫墨情仍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態度,一口酒飲下,發出的聲音有些模糊不清,“就是看不慣你與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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