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墨情的關係嗎?比這茶香還要深,具體形容的話,大概就像二皇子與殿下之間的情分。”


    舉杯淺嚐,君無念挑唇淡笑,眉心一點安謐平和,令得略顯冷肅的氣氛稍稍緩和。


    “君子樓中與墨情關係最好的不是我,而是當日在青蓮宮大開殺戒的樓師兄,不過對墨情我還是比較了解的。他這人看似冷漠難以接觸,實則重情重義,小時候因為天資聰穎頗得師父寵愛,練就了一副八匹馬也拉不迴來的倔脾氣,特別是在感情這件事上,就連師父也拿他沒轍——二皇子想打聽的就是這些私事吧?”


    能進君子樓的人都不乏天資慧眼,能成為皇子心腹幕僚的人都懂得察言觀色,是而溫墨疏對君無念的實力從不敢低估,被他一眼看穿也在情理之中。


    點點頭表示對方推測無誤,溫墨疏繼續追問:“原本我還擔心君老板對我和言姑娘關係是否支持,既然君老板開門見山直接說明,那我也就不兜圈子了。前幾天我和世子在鉛華宮有過一次衝突,起因正在於言姑娘,想來這件事君老板已經聽暗探匯報過,我現在很想知道,世子他對言姑娘到底是什麽態度,又有什麽打算?”


    君無念麵上掠過一絲尷尬,而後苦笑:“暗探這種事……大概又是殿下無意中說漏了吧?我還奇怪為什麽二皇子這兩天對殿下有些疏遠呢。不過二皇子應該會理解才對,畢竟身在權勢爭鬥中又是各自鼎立的一方,殿下不諳謀術主張光明磊落,我總不能也跟著一味單純到底。說起來殿下為這件事還和我鬧了好一會兒,起初說什麽都不肯同意派人監視自己最尊敬的兄長,我可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勸說成功。”


    “各為其政,沒什麽可指責的。”


    見溫墨疏對這個話題沒什麽反應,君無念自嘲笑笑,臉上表情慢慢變淡:“我尚不清楚二皇子對言姑娘情義有多深,對墨情今日表現卻能合理解釋——不如這樣好了,二皇子聽我講個兒時的故事,聽完之後或許就會明白墨情此時心境了。”


    溫墨疏稍作遲疑,隨即點頭表示洗耳恭聽,君無念深深吸口氣,安靜目光似乎穿越紛紛擾擾,迴到了年少時節。


    “墨情和樓師兄都愛劍,習武時經常為了搶最好的一把爭執不休。有一年師父拿迴一把極有名氣的寶劍,原是想送給墨情作為他生日之禮,墨情見樓師兄對那把劍愛不釋手,又因樓師兄已經開始獨立行走江湖時常遇危險,便以不喜歡為借口將那劍轉送給了樓師兄。那年樓師兄運氣不好,才開始闖蕩江湖就與頗具實力的高手解下怨懟屢次遭人追殺,那把劍也在一次危險中被樓師兄擋身折斷。墨情聽說後氣得整夜沒睡,等第二天樓師兄迴到樓中便搶了那把斷劍,任憑誰去勸說都沒用,就是不肯把劍還給樓師兄,還當著師父的麵把樓師兄痛罵一頓,那也是樓師兄唯一一次沒有與他計較。其實我們都知道墨情對那把劍喜歡得緊,也明白他心裏有多難過,可他就是那樣的性子,可以大方地把喜歡的東西送給別人,但若那人被他認定沒資格再掌管,那麽就算撕破臉皮,墨情也一定會把東西搶迴來。”


    有人喜歡把心思掛在嘴邊每日念叨,有人喜歡默默付出不與人說,兩者中,溫墨情顯然屬於後者;劍也好人也好,找不到更適合保管的人就會親自接手,這就是溫墨情的作風。


    溫墨疏自然聽得懂君無念話中深意,蒼白臉上掠過一絲怪異表情:“人與劍不同,劍是死的,人是活的,人有心,會選擇自己想要的歸屬,而劍隻能任憑人去選擇它,兩者做不得比較。”


    “是,人是比劍多了一份主動選擇的權力,可是二皇子有沒有想過,倘若言姑娘也有意於墨情呢?”


    君無念的迴應如鋒利銳刺,當當正正紮在溫墨疏心口,令得素來以溫雅形象備受稱讚的大淵二皇子耐不住激動,猛地從座位上站起。


    片刻後,溫墨疏緩緩坐迴椅中。


    “君老板的話都是假設,並沒有依據。”


    翩翩公子卻痼疾纏身,溫墨疏憔悴臉色任誰看了都於心不忍,君無念亦然,然而他沒有收起餘下意見的打算,隻是稍作停頓,仍硬著心腸繼續冷靜迴道:“也許二皇子是身在其中看不真切,作為局外人,我所說的未必就是假設。二皇子可以想想,言姑娘麵對您和墨疏時的態度可有不同?有什麽不同?為什麽不同?”


    溫墨疏沉默,似是在仔細迴想。


    言離憂對他從來都是溫柔似水,體貼備至,會靦腆,會害羞,也會在危險降臨時不顧一切擋在他身前,他說什麽她都不會懷疑,全心全意去相信。


    再看言離憂對溫墨情呢?


    爭執,吵鬧,時不時冷眼相對互相指責,在他無數次聽言離憂瑣碎抱怨時可以真切地感受到溫墨情在她心裏的形象,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人罷了。


    這樣的對比能說明什麽?難道不是他比溫墨情更值得言離憂相信嗎?


    毫不掩飾的質疑目光望向君無念,君無念隻是淺笑,微微傾斜茶杯慢慢晃動:“二皇子覺得比起墨情來,言姑娘更親近您吧?可惜的是,在我們這些還算有點兒眼力的局外人看來,言姑娘分明是更靠近墨情的——二皇子先別急著反駁,聽我把話說完。”放下茶杯,君無念直率目光與溫墨疏相對,沒有半點欺瞞之色:“言姑娘之所以對二皇子百依百順,那是因為二皇子待她好,在她最難熬那段日子裏唯有二皇子許以溫柔關心,所以她的傾心與愛慕多少帶著幾分報恩之情,對墨情則不然。從最開始墨情與言姑娘相遇,墨情所扮演的角色是壞事做得多、好事做得少,且許多事情都是以打壓追查青蓮王為主,對言姑娘沒少苛待。盡管如此,墨情還是和言姑娘一路坎坷走到現在,從彼此厭恨到熟稔,從各懷猜疑到摩擦爭執、漸漸理解,這其中的差別二皇子可有體會?”


    “我隻知道離憂想和我在一起,而不是定遠王世子。”


    溫墨疏的語氣頗為冷硬,君無念輕歎,仍是一笑置之:“我說了,言姑娘對二皇子的感情摻雜了其他因素,想要與二皇子在一起是因為這樣會令她感覺被人寵著、關懷著,這正是墨情目前為止不能給予的。同樣,墨情身上也有二皇子無法給與言姑娘的東西。”


    溫墨疏皺眉:“什麽東西?”


    “安全感,還有平等。”


    君無念起身,忽然伸手掠過溫墨疏頸側,不等溫墨疏反應,空去空迴的手掌已經縮迴袖中。


    重新坐迴原位端起茶杯,君無念麵色平靜:“在這房內,我想要殺二皇子易如反掌,出去也是一樣。言姑娘背負著青蓮王的身份,即便皇上出麵澄清仍有許多人不會相信,另外還有其他對言姑娘虎視眈眈的人,再加上二皇子本身也容易招來刺客等等,你們在一起的話,危險會少嗎?我知道二皇子體弱未曾習武,外人也知道,而言姑娘曾向一位江湖女子學習卻也隻是些皮毛,倘若有人來犯,二皇子要如何自保?又要怎樣去保護言姑娘?”


    保護與被保護,經常掛在嘴邊卻很少有人仔細思考的問題讓溫墨疏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在青蓮山附近小鎮他帶言離憂逛市集遭刺殺的事。


    那件事是溫墨疏最不願記起的迴憶之一,他至今無法忘記言離憂毅然決然擋在他身前的瘦削背影。簡單想,言離憂會武功而他不會,她在前抵擋似乎順理成章,可他是男人啊,是信誓旦旦說要保護她的人,在危險到來時卻反要言離憂站在前麵格擋嗎?


    那是第一次,溫墨疏為自己的無能感到惱火自責。


    仿佛透過變幻不定的眼神讀出了溫墨疏此時心情,君無念聲音語調都緩和許多:“這種事不能怪二皇子,但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墨情可以保護好言姑娘而二皇子你做不到。我並不是說二皇子不如墨情,隻是這樣一來,言姑娘在墨情麵前自然而然是被保護的,不管言姑娘是否意識到,她對墨情的信任要遠遠勝過對其他人,包括二皇子。”


    “隻是簡單的接觸就能看出這麽多問題,君老板的眼睛未免太毒。”勉強壓下胸中激蕩氣血,溫墨疏擠出一絲蒼白笑容,“世子呢?他也想到這些了吧?所以他今天才會同意我把離憂找來,讓我在最被動的情況下說出父皇決定後再把離憂帶走,讓她明白我就是那個不值得托付的人……”


    刺耳咳聲阻斷溫墨疏的話,君無念低頭,刻意不去看溫墨疏咳得近乎彎曲的身影。


    待咳聲稍緩,君無念默默送上一杯溫茶,在溫墨疏感激目光中淡淡搖頭:“墨情對男女之情有些遲鈍,但在經曆這麽多事情之後,大概他也發覺自己對言姑娘的心思沒那麽簡單了。前段時間言姑娘被人栽贓陷害,依我們的想法自是不該輕易暴露手下勢力關係,可是在墨情看來,二皇子說過要保護言姑娘就該履行諾言堅持到底,而事實卻是二皇子沒有出手。也許就是這件事激怒了他吧,令他不甘心把言姑娘交給二皇子,不如就像兒時從樓師兄手中搶迴那把劍一樣,再把言姑娘奪迴到他身邊。”


    君無念說的隻是猜測,然而溫墨疏卻清楚知道,這猜測已經可以證實,那天溫墨情因言離憂被人下毒昏睡而遷怒於他,一反常態擺出對峙姿態,所有舉動都足以表明一件事——


    言離憂之於溫墨情,絕對是比前朝風雲變幻、權力更迭更重要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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