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好要裝成啞巴去給溫墨鴻診病,可現在言離憂剛一進定遠王府就無意中漏底,這謊言連編造的機會都沒有了。溫墨情麵帶慍色,言離憂自己亦是心亂如麻,自責不已。


    “那肖伯不是你家老家丁嗎?跟他說一下應該沒關係吧?畢竟是為了你大哥……”言離憂看著溫墨情微冷臉色猶豫不決,兩隻手不停絞纏,懊惱表情難以掩藏。


    溫墨情本該發火責罵她粗心大意,可是看言離憂一臉急色,再想想她也是出於好意才想來幫忙,那股火氣不由得變成一股悶氣,無處發泄,隻能化作沉悶低語:“肖伯是個藏不住話的人,就算他有心幫你遮掩,指不準那天喝兩杯小酒就會順嘴說出去,到時候大哥問起來我怎麽迴答?”緊皺著眉沉思少頃,溫墨情果斷地拉住言離憂胳膊往外拖:“事已至此,別無選擇,你隻能離開了,反正這件事我還沒有對大哥提起,就當什麽都沒發生吧,我會讓鈞白帶你先走一步。”


    “你們兩個拉拉扯扯在做什麽?我剛和墨鴻說完離憂的事,他並沒有拒絕診病,正在房中等著呢。”關鍵時刻,碧簫忽然出現,微笑著攔住神色焦急的二人,“我帶離憂進去,你要一起過來嗎?”


    “還去什麽去,她怎麽去?”溫墨情沒什麽好氣,拉扯言離憂的手加重幾分力道。


    碧簫困惑:“怎麽迴事?不是說好讓離憂扮成啞大夫嗎?有什麽不能去的?”


    “你問她!”碧簫臉色越是茫然,溫墨情腹中火氣越是旺盛,忽然甩開手背對言離憂,寬實背影帶著不可靠近的氣息。


    言離憂心中一團亂,說話聲音極低,仿佛做錯事等待受罰的孩子:“我……我忘了要裝成啞巴的事,剛才肖伯問話,我隨口就答了……”


    千種萬種猜測困惑都被打碎,碧簫臉色一白,倒吸口涼氣,難以置信地看著言離憂半天說不出話。


    總這麽站著也不是辦法,溫墨情克製火氣恢複冷靜,抬手指了指院門口:“我正打算送她走,大哥那邊隨便編個理由搪塞過去吧,總之不能讓他聽到。”


    碧簫想了想,似乎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無可奈何點點頭,想要安慰安慰大意失策的言離憂,卻發現她咬著嘴唇在考慮些什麽。


    好不容易說服溫墨情允許她來定遠王府,費了幾個夜晚的安眠迴憶任何有關溫墨鴻殘軀可能的挽救方法,難道就要因為自己一個失誤全部前功盡棄嗎?若是如此,非但不能緩解與溫墨情的關係,反倒會在二人剛剛有些好轉時再添裂痕,期盼落空,適得其反。


    矛盾思忖少頃,言離憂總算下定決心,猛然抬頭:“不走,計劃照常——你再信我一次,見到你大哥我絕對不會露餡。”


    言離憂的醫術如何尚無人為證,碧簫隻是出於對姐妹的感情信任才希望她來見見溫墨鴻,倘若就這樣放棄也覺得遺憾,看言離憂這是下定決心非試試不可,心頭不禁動搖。


    “讓離憂再試試吧,等下我們一起進去,見情況不對幫她岔過去就是。肖伯即便知道離憂能開口也沒多大關係,既然已經暴露就幹脆不裝了,隻要見墨鴻時不說話就可以,反正是不是會說話這種事輕易不會有人問。”說著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安慰,碧簫拉住言離憂的手,用力捏了捏,“離憂,看你的了,我相信你不會再出狀況的。”


    是不是要繼續按計劃行事,在決定權上碧簫有著比溫墨情更重分量,連她都同意了,溫墨情也不好加以拒絕,瞪著言離憂看了半天,能做的也隻是無奈點頭。


    跟在碧簫身後來到溫墨鴻房間時,言離憂心底的忐忑難以言表,而驚訝遠遠大過這份不安。


    一個近乎殘廢癱瘓多年的人,在言離憂印象中應該形容枯槁且邋遢雜亂,房間也該是淩亂憋悶、充滿刺鼻藥味兒的,然而溫墨疏的房間整潔幹淨、雜塵不染,竟是比尋常人更立整百倍,空氣裏飄蕩的也不是藥味兒,而是花朵馨香,清新淡雅。


    伺候他的人,定然十分用心。


    “墨鴻,大夫來了。”走在前麵的碧簫輕輕喚了一聲,言語間溫柔不盡,使人如沐春風。


    言離憂稍稍偏頭望去,隻見寬闊大椅中坐著一個神情略顯蕭索的男人,那眉眼五官竟與溫墨情有六七分相似之處,可惜更加成熟的麵龐上尋不到溫墨情的從容冷傲,更多的是麻木與不知該做些什麽的寂寥表情。


    碧簫迴頭向言離憂使了個眼色,拉著她的手走近溫墨鴻:“墨鴻,讓大夫看看可好?”


    凹陷下去醜陋不堪的眼沒有動,溫墨鴻過了大半天才發出一聲沙啞怪異的動靜,似是從喉嚨裏擠出的一樣。碧簫無聲地長出口氣,生澀笑著朝言離憂點了點頭,言離憂便明白,溫墨鴻這是同意了。


    咬緊嘴唇警告自己不能出聲,言離憂默默伸出手指搭上溫墨鴻手腕,過了片刻又小心翼翼在他手指、膝蓋上一番摸索,足有一炷香的功夫才起身,目光示意碧簫已經診察妥當。


    “墨鴻,大夫喉嚨不舒服不能說話,我去讓她寫下來再告訴你,你先等等。”話罷,碧簫拉著言離憂匆匆離開,直到房外才深吸口氣痛快吐出,拉著言離憂的手掌心竟已沁出一層薄汗。


    守在外麵沒有進去的溫墨情皺著眉迎上前:“怎麽樣,沒出什麽問題吧?”


    “能出什麽問題,嘴唇都快要破了,死扛著一聲不吱。”言離憂頗有些小抱怨,指尖撫過咬得生疼的下唇,竟然真的擦出一抹血色。


    碧簫緊張過度沒有注意到言離憂生生咬破嘴唇,心疼之餘極是感激,臉上終於有了一絲半點的笑模樣:“墨鴻沒聽出來,離憂診察得很順利,我借口說要寫下病症帶她出來,看樣子墨鴻有沒有疑心。”


    “那就好。大哥的傷勢病症怎麽樣?你有什麽好方法治療麽?”溫墨情下意識伸出手指擦去言離憂唇上沁出的血珠,表情自然,好像這隻是個很普通隨意的動作。


    溫墨情的手指微熱,因著常年執劍,指尖處雖未形成老繭卻也算不上柔軟,觸在細嫩的唇瓣上有些硬硬的感覺,可這種感覺卻讓言離憂很舒服,仿佛那一點點的溫熱正在逐漸擴散,驅走冬日裏無處不在的寒涼。


    “問你話呢。”見言離憂發呆不答,溫墨情眉毛輕抬,手指屈起,在言離憂光潔額頭上重重一彈。


    “嘶——”言離憂倒吸口氣迴過神,手掌捂住額頭,幽怨目光賞了溫墨情一個白眼,“動手動腳的做什麽?就不能好好說話?”


    毫不介意收下言離憂的白眼,溫墨情嗤笑一聲:“你看著我的臉走神,我還沒說你厚臉皮垂涎美色,你倒先怪起我來了,這算什麽道理?快說,診察出什麽結果了,再不說你今晚沒飯吃沒地方睡。”


    如此油嘴滑舌、厚顏無恥的溫墨情險些讓言離憂眼珠子摔在地上,怎麽也想不到他竟有這麽與冷漠無緣的一麵,瞠目結舌愣了半天,聽得碧簫心急催促才些許收斂,恢複正色。


    “粗略看了看,他的指骨、髕骨都經過再接且手法精道,雖不能恢複行走,但好好養著的話有朝一日定能再拿起東西。剛才碧簫與他說話時,我聽他能用喉嚨發出簡單音節,想來聲帶的功能並沒有被完全損壞,至於能否用藥調理好,我還要進一步檢查才行。”口中說著讓碧簫和溫墨情完全聽不懂的術語,言離憂眉頭越皺越緊,“唯一難辦的是他的眼睛,雙目被剜去再恢複的可能性幾乎沒有。我家鄉有種技術可以通過植入特製義眼幫盲人恢複視力,可是……一來我不懂這技巧,二來也沒有那精密工具,實在無能為力。”


    植入可代替真人眼球的義眼在言離憂所處時代並不是夢想,然而這是不知年代的古時,義眼不過是個堪稱神跡的夢。


    對於溫墨鴻的傷勢病情,言離憂發覺自己根本沒有能幫上忙的地方,不禁有些黯然愧疚。盡管這些都不是她造成的,可不知為什麽,她總希望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彌補,在幾乎是所有人都把她當成青蓮王的環境下,似乎她也慢慢受到影響,總有種錯覺,認為自己該青蓮王所犯罪行還債。


    嘭,又一記響指彈在額頭上。


    “你已經盡力了,不必自責。”難得溫墨情表現出大度溫柔一麵,言離憂正想著要不要駁迴一句讓他堵一堵,卻不想,溫墨情更加低沉柔和的後話,一瞬讓她失神呆立。


    “這是青蓮王的罪孽,不是你的……謝謝你能來看我大哥。”


    這算是感謝?還是說……


    言離憂迴過神時,溫墨情已經走遠,沉默背影給人寂寥卻安穩的感覺。帶著一絲無措扭頭,言離憂看向碧簫,開口竟然有些語無倫次:“這、這是……他怎麽迴事……”


    “還能是怎麽迴事。”碧簫若有所思淺笑,黑白分明的眼眸如若流水,語氣輕快含笑,“師兄是個別扭性格,先前左攔右攔不過是擔心罷了,如今你為墨鴻做了這麽多,即便沒有個結果,師兄他還是肯放下臉麵向你道謝。”


    言離憂輕輕摸著唇瓣上被溫墨情指尖碰觸過的地方,沒有繼續追問。


    事實上她想讓碧簫解釋的不是那聲道謝,而是道謝前的那句話——


    “這是青蓮王的罪孽,不是你的。”


    也就是說,現在的溫墨情,根本不把她當做青蓮王看待,他相信她是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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